魏徵,一个唐朝的大名人,一个以非常正经、非常古板的“伟光正”形象青史留名的老夫子。
至少在唐太宗李世民的眼里,这是一个正经、古板得近乎迂腐的老夫子。
有些时候,对他恨得牙痒痒的李世民,甚至想使用武力,让这个庄稼汉模样的老家伙从自己眼前消失——“会须杀此田舍翁!”
说起来,魏徵的讨嫌,换了你是李世民,也会想宰了他。举个栗子,举一个载于正史《资治通鉴》卷193的栗子:
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正当29岁盛年的李世民,有一天没事儿正在宫中,一个人玩自己的小鸟。呃,准确地说,玩一只鹞。
要说,这好歹也算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个人小爱好吧?贵为皇帝,偶尔玩玩自己的小鸟,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古板的魏徵,就是不让。
当时,李世民玩着玩着,远远地望见魏徵来了,他怕这个古板的老夫子批评他,于是就把鹞子藏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料人家魏徵的视力也是1.5以上的,早就看到你玩自己的小鸟了。小样儿,还藏着掖着?
于是,魏徵就开始憋坏:他并没有点破,“榨出”李世民“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直接指责李世民玩自己的小鸟是恶习。
相反,他采取了不停地、长时间地跟李世民讲“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等治国理政大道理的办法。直到,那只可怜的小鸟,被活活闷死在李世民的怀中!
我让你玩小鸟儿?现在闷死了,没得玩了吧?哈哈。
这真是到了“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的地步了。
这样的魏徵,是不是很欠扁?
还好,李世民的胸大,他忍了。不仅忍了,他还想尽一切办法打听魏徵的爱好,想讨好魏徵。
《龙城录》留有这样的记载:“有日退朝,太宗笑谓侍臣曰:此羊鼻公不知遗何好而能动其情?侍臣曰:魏徵嗜醋芹,每食之欣然称快,此见其真态也。”
在这里,李世民称魏徵为“羊鼻公”,很形象。这个记载表明,李世民很想知道,平日里正经古板、总是装13的魏徵,到底有没有像个正常人儿、有点儿小爱好的时候?
有,还真有。
李世民身边人的情报工作搞得不错。于是他们告诉李世民,魏徵爱吃醋芹。于是李世民马上就召来魏徵赐宴,请他吃醋芹。这一餐,君臣相谈甚欢。
但是,李世民身边人对于魏徵的另一个爱好,并不掌握:原来,魏徵老夫子偶尔也玩玩跨界,会酿点儿酒。
魏徵可真是唐朝的新好男人呐:不仅上得朝堂,当得宰相,深谙治国理政的大道理;而且还入得厨房,居然还玩跨界,连DIY也会玩儿,掌握了酿酒这么高大上的技术。
身为唐朝反腐先锋、从来不送礼的魏徵,还少有地把自己DIY酿出的酒,献给了李世民,让他也尝尝。
李世民呢,本就有讨好魏徵的心,现在终于等到了魏徵的好脸儿,又喝了他亲自酿的酒,吃人家嘴软不是?当即拿起御笔,大夸特夸:
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
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要说人家李世民还真有学问,他短短一首诗,居然有这多字儿,我都不大熟。于是去查了查字典:醽,ling,第二声;醁,lu,第四声;薤,xie,第四声。如果到了这里,你发现这诗其它的字儿,你还是需要我注音,请回去问问你的体育老师,当初咋教你语文的。
认识了所有的字儿,我们来看看诗的意思。首先要说明,魏徵向李世民献上的,是两种酒:醽醁、翠涛。
“醽醁胜兰生”:“兰生”,是汉武帝宫中的名酒。传说用一百种花草末掺入酒中酿制而成,所以此酒又称“百味旨酒”“百末旨酒”。旨,本意是“美味”的意思。第一句诗的意思是:魏徵的醽醁酒,胜过了汉武帝宫中的名酒兰生酒。
“翠涛过玉薤”:“玉薤”,是李世民家亲表叔、隋炀帝杨广亲自酿的美酒。第二句诗的意思是:魏徵的翠涛酒,也胜过了隋炀帝杨广亲自酿的名酒玉薤酒。
“千日醉不醒”:夸过了整体,李世民接着夸细节,在酒的质量上猛夸特夸。第三句诗的意思是:魏徵的这两种酒,酒精度含量很高,喝了之后很容易醉,甚至可能醉一千天都醒不过来。
李世民在这里,是拍魏徵马屁,用的是夸张手法,请大家正确对待。酒鬼们都知道,我们今天喝酒精度高达八九十度的白酒,也就睡一晚上的事儿,第二天还得上班呢。
“十年味不败”:魏徵的这两种酒,即使放上十年,酒味也不会损坏。
通观全诗,满篇都是好话,满篇都是夸人。话说李世民为了让魏徵给自己一个好脸儿,也是蛮拼的。
一、魏徵酿的醽醁、翠涛,是什么酒?
魏徵酿的,又被李世民猛夸的醽醁、翠涛,是什么酒?
前面已引用过的《龙城录》,认为是葡萄酒。原文是这样写的:“魏左相能治酒,有名曰醽醁翠涛。……公此酒本学酿于西羌人,岂非得大宛之法,司马迁所谓富人藏万石葡萄酒,数十岁不败者乎?”
不仅认为魏徵酿的是葡萄酒,而且还把他有此酿酒技术的源头都指出来了——“学酿于西羌人”。
看来,魏徵会酿葡萄酒,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但是,《龙城录》这个判断还是有问题存在的。
因为,“醽醁”作为酒,在史上非常有名,人家可是两汉以来就久负盛名的名酒。简单粗暴一点说吧,两汉、魏晋南北朝,至少到唐宋,“醽醁”就是当时的“茅台”。
我们来仔细研究研究这个“醽醁”。从史料上看,“醽醁”是“醽酒”“醁酒”这两种酒的合称。
“醽酒”,产自湖南。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39《耒水》中说:“县有酃湖,湖中有洲,洲上民居,彼人资以给,酿酒甚醇美,谓之酃酒”。“酃酒”,就是“醽酒”。
“醁酒”,产自江西。南朝盛弘之《荆州记》说:“渌水出豫章康乐县,其间乌程乡有酒官,取水为酒,酒极甘美。与湘东酃湖酒,年常献之,世称酃渌酒”。此处提及,两种酒合称“酃渌酒”,也就是“醽醁酒”。
当然也有文献记载,“醽醁”就只是一种酒,其中的“醽”即酃湖,“醁”即酃湖入口处。
晋代道学家葛洪在《抱朴子》中写下“藜藿嘉于八珍,寒泉旨于醽醁”,从这样的文字可见,早在晋代“醽醁酒”就名声很大,连道家高人都知道了。
由此,“醽醁酒”无论是一种酒还是两种酒,它都不是葡萄酒,而是由谷物发酵而酿成的酒。
最直接的证据,在我国第一部农业百科全书、北魏贾思勰写的《齐民要术》之中。此书明载“作酃酒法”:“以九月中,取秫米一石六斗,炊作饭。以水一石,宿渍曲七斤。炊饭令冷,酘曲汁中。覆甕多用荷、箬,令酒香。”
“秫米”,就是高梁米,标标准准的谷物,可不是葡萄哦。
有趣的是,魏徵用谷物酿出的醽醁、翠涛,从颜色上来看,是绿色的酒。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谈到酒,说酒从颜色上区分,“红曰醍,绿曰醽,白曰醝”。所以,带“醽”字儿的“醽醁”,肯定是绿色的;至于“翠涛”,本身带了个“翠”字儿,更是绿色酒。
唐朝的谷物酒,多呈绿色,在唐诗中也能找到证据。白居易邀请刘十九喝的是什么颜色的酒?就是绿色酒,因为“绿蚁新醅酒”。还有,李百药《和许侍郎游昆明池》中的“羽觞倾绿蚁”,李德裕《寒食日三殿侍宴奉进诗一首》的“行觞举绿醪”,同样是绿色酒。
今天还有一个成语“灯红酒绿”。平时我们说了也就说了,有没有想过,我们今天喝的酒之中,红酒是红色的,啤酒、黄酒是黄色的,白酒是白色的,啥时候绿过?所以这个“酒绿”,其实就是我国古酒的颜色,所以才会有这个成语一直流传。
那绿便绿了,“蚁”又是个什么鬼?
唐朝人用谷物酿酒,要投入酒曲进行发酵。如果投曲次数少,投曲量也小,从而导致发酵时间短,发酵不彻底,这样产出的酒,不仅酒精度数低,呈绿色,而且还有颗粒状的“米糟”飘浮于酒面之上。李白称之为“玉浮梁”,白居易称之为“绿蚁”,而由唐朝人创造出来的其它叫法就更多了,有“青蚁”“腊蚁”“玉蚁”“素蚁”“缥蚁”等等。更过分的是,还有将其比喻为蛆的!称为“玉蛆”和“浮蛆”。
呃,大家闪开,让我吐会儿先。
如果投曲次数多,投曲量大,发酵时间长,发酵彻底充分,这样产出的酒,酒精度较高,而且酒液呈淡黄色或琥珀色。这在唐朝人眼中,就是大大的好酒了。
还是那个喝过“绿蚁”“玉蛆”的白居易,在《尝黄醅新酎忆微之》中猛夸黄色酒,说“世间好物黄醅酒”;当过宰相等高官、见过大世面的张说,在《城南亭作》中也说“北堂珍重琥珀酒”;在唐人眼里,用菰米做的雕胡饭,是胜过任何美酒佳肴的好东西。如果要配上酒,就必须得是琥珀酒这样的好酒,所以王维在《登楼歌》中写下“琥珀酒兮雕胡饭”。
当然,唐朝文献中,也可以见到“白酒”的说法,但含义与我们今天不一样。唐朝的“白酒”,是指用白米酿制的米酒,也称白醪、浊醪。李白就喝过这种白酒,他在《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中有“白酒盈吾杯”。
但是,这种所谓白酒,仍然酒精度不高。这是由于唐朝还没有酒精度提纯的蒸馏酒技术的缘故。这样一来,唐朝的酒,在口感上偏甜,普遍酒精度不高。
唐朝的酒甜,多名诗人描述过。比如郑嵎说“白醪软美甘如饴”(《津阳门诗》),高骈说“花枝如火酒如饧”,他们说到的“饴”“饧”,都是指甜甜的糖。可见,唐朝酒之甜。
唐朝的酒,洒精度不高,所以身在唐朝的李白,就以为酒不过如此了,写个诗就吹牛:“一日倾千觞”(《赠刘都史》),“一日须饮三百杯”(《襄阳歌》)等等。他哪里知道,在他之后发明的蒸馏酒技术,可以大大提高酒液中的酒精度。而这样产出来的烈酒,他只要喝上几口,就得趴下。
这样看来,我的酒量肯定比李白的大。他不是写“将船买酒白云边”吗?行,我就拿松滋家乡名酒跟他比,“白云边十二年”一人一瓶,看谁先趴下。
下期请看:
《讲真,魏徵是唐朝新好男人,既会当宰相,还会酿美酒(下)》
二、唐朝玩跨界酿酒的新好男人,并非只有魏徵一个
三、那些年,唐朝人一起喝过的十大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