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瘸子走了。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听到外面在吹丧，下意识的问了我爸一句是谁走了。
那个瘸子啊。我爸说。
我愣了一下，他这是解脱了吗？
昨晚上和朋友吃饭的时候还聊到了这个瘸子，一直感叹瘸子的命不好。
可没料到，他今天就走了。
瘸子一直过得很清贫。
他经常会来店里买烟，十几年都买的是三块钱一包的烟。
早些年的时候会看到他在门口的树荫下和周围邻居打打牌。
日子久了打牌的人越来越多，偶尔散支烟别人都是十几二十几的烟，他三块钱一包的烟似乎有些拿不出手，于是也就渐渐不再打牌了。有时候他会在旁边观望，也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都不曾与人言语。
瘸子一直是临时工。
因为一条腿有毛病，走路的时候也是一瘸一拐的，所以很少有人愿意雇佣他。
终于和居委会申请到了低保，也是每个月曲曲小几百块钱。
儿子还在念大学，老婆身体也不太好，开销远远不够。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
小区的房产公司给了他一份社区环卫的工作。收入微薄，但好歹有收入了。
他开始忙于工作，起早贪黑的拖着垃圾车把小区外面和里面的垃圾清扫干净，然后再拖着车到垃圾站处理掉。
我那会儿还在上高中，早上六点多上学的时候已经看到他拖着垃圾车一瘸一拐的出了小区。
他也就这么一直做着这份工作撑到了现在。
终于熬到了儿子大学毕业。
儿子学校不好，但也终于找到了工作，家里的生活条件似乎有了些改善，偶尔他也会买包五块钱的烟抽抽。
更高兴的是，儿子有女朋友了。
儿子很快谈婚论嫁欢天喜地地结婚了，还生了个孙子。
偶尔能看到瘸子似乎很高兴，脸上也会有了皱巴巴的笑，大约也是觉得生活好像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吧。
瘸子的老婆出门买菜的时候偶尔会和邻居说说话，有时候来店里买东西的也会和我妈拉拉家常。
上个月初的某天突然意识到似乎好久没看到瘸子的老婆了，就随口问了我妈一句。
“诶，瘸子他家老婆中风了。去年的时候就中风了。”我妈一边看电视一边说，“她现在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也不能动了。”
“他们家的那小孩你知道吧，前两个月突然总是无缘无故流鼻血，然后去医院检查居然也有病，好像是血液上的毛病还是什么的。”
“医生说啊，那孩子治疗也治不好的，就算治了顶多也能活到十几二十岁。可是就算这样还能眼睁睁看孩子有病不治么，你说是不是？”
“那他们家儿媳妇呢？他们都还年轻再生一个也可以啊。”我问道。
我妈摇摇头又说，“医生还说了，他们再生孩子小孩也没用。如果是男的十有八九还会得，当然也不是百分之百得病，女的话几率小点，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就不会得这病。所以你说他们到底生还是不生？”
“他们家儿媳妇去年就辞了工作在家照顾瘫痪婆婆和他们家儿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坏事都到一起去了。”我妈一脸的无奈，“诶，这都做的什么孽哟。”
“瘸子命不好，这都是命。”我妈最后总结道。
我坐在那里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也不得不承认我妈说的也许是对的。
一切无法解释的灾难，都只能认定为，他的命不好，这就是他的命。
于是在后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偶尔去店里帮忙照看还会遇到瘸子来买烟。
他似乎更瘸了，走路也不太利索，就连离开的背影也有些凄惨。
国庆假期的某个晚上，刚回来就看到小区的刘婶在门口和我妈唠嗑。
过了好一会我妈也回来了。
“我跟你说啊，那个瘸子前两天早上在小区外面扫垃圾的时候突然晕过去了然后被救护车拖走了。”我妈说道，“国庆之前环卫查卫生查得紧，瘸子每天都要来回拉好几趟垃圾车。”
“那个垃圾车你看到的吧？又大又重，正常人都拉着费劲，更别说那个瘸子了，他走路都有问题。你看看前几天那天气，真是热得要命，瘸子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来扫垃圾了，大概是累得不行就晕过去了。”
“医院说是劳累过度脑溢血，他家穷成那样也没钱治病，估计也是不行了。”
“他儿子又找居委会又找房产公司指望他们能掏钱付医疗费呢，但是两家都互相推来推去不肯给钱啊。”她摆了摆手说，“诶，瘸子应该只能等死了。”
“他们家也是够倒霉的，”我妈叹气，“瘸子啊，命不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捏了捏手机，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
昨晚上和朋友吃完饭回家，我妈还未等我坐定便过来和我继续了那个瘸子的话题。
“瘸子今天被他儿子用车拖回家了。现在啊，就放在那边小区的地下室呢。”
“房产公司今天去把瘸子的医疗费结清了，如果不结清医疗费医院不肯放人的。现在他被他家儿子拖回来扔在那个地下室呢。地下室这么阴，那瘸子估计快不行了。”
“那现在怎么办了？就把瘸子扔地下室不管了吗？”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难道还去治啊？氧气都拔了，就那一口气吊着呢。估计都在等他死呢。”
“人啊，一旦穷了，这命就不值钱了。”我妈如是说。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吹丧的唢呐声，断断续续不成调。
我爸说，“瘸子就剩那一口游气了，今早就走了。”
我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吃完了饭，也没再说什么。
我看了看外面，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热闹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