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主任,胡教授来了。”韩孝泽知道老么在假装听不见,他也知道老么看不起像胡教授这样的人,但他觉得没必要因轻视而得罪胡教授,所以他不得不给老么提个醒。
老么埋头估计胡教授快走到小会议桌时才抬起脑袋。他脸上的表情和他内心的想法完全是两个极端。
“呦,胡大教授,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呢,快请坐。”老么起身拍着自己的秃脑袋,努力的凑够了一脸的热情。
胡教授本来对老么没有及时接驾而稍有不快的。现在,老么叫了声胡“大”教授,就犹如他的学问与地位又提升了一倍似的,再加上他那一脸毫不吝啬的热情,顿时原谅了老么并觉得他是个顶可爱的人。
胡教授坐在了会议桌的中间位置,韩孝泽保持着一贯的礼貌给胡教授倒了一杯水。见到了面前的水,以及韩么二人立在自己面前,胡教授仿佛觉得自己真正的成了臣服的对象。他冲着韩么二人晃了两下手,示意他们坐下。
老么之所以站着,是想随便聊几句打发了胡教授。他见胡教授并没有走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下,他也不得不坐下,毕竟他并不想和胡教授有直接的冲突。
“鄙人今天来呢,一是送新的一批实习生;二是来咱们这里专门感谢一下诸位,衷心的谢谢诸位领导对我校学生在实习期间的热心指导。总之啊,感谢咱们公司对中国的教育事业所做出的杰出贡献。”胡教授在韩么二人面前打起了官腔。
胡教授的话对于老么来说犹如狗屁,从第一个字进了他左耳朵开始,顺便就从右耳朵滑溜出去了。他的精力都用在了观察胡教授身上,“他的脸越来越干瘪了,不知道是不是又跟张科长去嫖娼了呢。一定是去嫖娼了,好吧,你们去嫖吧,最好死在妓女身上。”这么想,老么脸上立时挤出了看似一本正经的微笑。
韩孝泽自从坐下后一直保持着很自然的沉默。他的脸沉默着,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心也沉默着。他对胡教授以及张科长这样的人的态度并非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完全是因为他读了将近二十年书所取得的修养。他经手了三批实习生。如果说在经历第一批和第二批的实习生后,他还没看懂的话,那对第三批实习生则完全是熟视无睹,但凡有些良知的人都不会,更何况是韩孝泽呢。“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他经常这样问自己。
胡教授输送给一号公司的实习生实际就是在输送苦力。张科长把这些学生几乎都安排在了一些非技术岗位,比如铸造车间的去毛边工作,又比如机加车间的去毛刺与打磨工作,再比如喷涂车间的清洁工作。这些根本都是学不到任何技术的岗位。为什么实习生不能在技术岗位实习呢?张科长的理论很简单,那就是这些学生不能立刻发挥价价值。上了技术岗位的话还需要提前培训,培训需要时间和金钱,培养三个月而只发挥剩下三个月的价值,那是傻子才干出来的事。
对于每一批实习生,韩孝泽都无能为力。他既不能摧毁胡教授与公司的利益链,也不能改变这看似只是社会一角而又不是社会一角的现实。他充满理智的认清了自己是人而不是神。从这一点出发,他尽可能的给这些实习生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比如分到机加车间负责去毛刺的实习生,如果哪位学生不小心把手划破了,他会毫不吝啬的给他半天假。对于那些负责打磨的学生,他坚持让他们带口罩作业,觉得实在憋得慌时可以临时休息一会儿。他那可能是受了维克多雨果的影响的人道主义精神也只能在有限的权力里发挥。
老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韩孝泽,也打起了官腔说:“我们公司也十分感谢贵校输送的专业人才,这可帮了我们公司大忙了。” 老么和胡教授像是开起了国际会议。
只有韩孝泽听出了老么说的是反话。胡教授则觉得老么配合的恰到好处,依然沉浸在自己官腔一样的口才发挥上,继续说:“希望我们携手共创校企结合的美好未来。那么,二位,我就告辞啦。”一边说一边起身紧紧的握了握老么的手,然后又一脸的感激似的握了握韩孝泽的手。
胡教授刚转身,又立刻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干巴巴的小脸有了一些红润,对着韩孝泽和老么说:“噢,有个事情忘记了,我校就业中心的秦主任,也就是鄙人的夫人,有空会来贵司考察。秦主任翘首期盼着能够结识像二位这样的青年才俊。”说后,胡教授心里对自己使用的“翘首”二字颇为得意。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文学家了。
“我们也盼望着能够早点见到尊夫人啊,我和韩副主任还有我们公司的其他青年才俊欢迎秦主任莅临指导。”老么抖愣着一对可爱的大脸,学着胡教授的样子说。
胡教授打了一堆官腔走了。刚才老么讲话时,韩孝泽在一旁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直到胡教授走后,憋在他心里的笑才有所减弱。他和老么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紧接着,老么又瞪着眼补了两句:“介尼玛受得聊嘛,介尼玛受得聊嘛”。
“这孙子尼玛就是个蛋子儿,尼索索,他一个文学教授,脸怎么就尼玛那么厚呢?还尼玛感谢咱们对那些学生的指导?咱们指导嘛啦?孩子们又学到嘛啦?明明尼玛被当成勤杂工用了六个月。还尼玛校企结合,校企结合就是尼玛狼狈为奸。”老么抖愣着可爱的大脸,带着满腔的激动,同时又用了六个尼玛表达着心里的不满。他对这些实习生并非因为他已为人父而爱屋及乌,而是对中国式教育对学生在物质上的剥削变得不满,又或者可以说这种不满已然发生了质变,并由此产生了仇恨,而这种对教育的仇恨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只是,老么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韩孝泽只能若有所思的坐在老么对面听着。他以前对教育永远只用一个词来形容——神圣。他觉得只有这个词最恰当。教育,在一个国家发展的大方向上永远是神圣的,然而,通过老么种种的经历以及自己的所见,今天的中国教育又充满着各种难以想象的丑陋的瑕疵,教育,还是神圣的吗?韩孝泽心里难免有了这样的疑问,不过他仍不愿扒下教育的神圣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