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前,神谷在三森的吩咐下在樱坂府内结下咒印,为了以防万一,又用稻荷扎了一个草人,换上雫小姐的衣服,立在闺房内。
樱坂大名一开始不解其意,但见神谷等人一脸肃穆,也紧张了起来,吩咐全府上下严阵以待。
三森并不在府内,从午后与神谷分别之后她便于众人面前不见了踪影。此时入夜已是戌时,阴阳师正在都城四方游走奔波,按照子正北,丑北北东,艮北东,寅东北东,卯正东,辰东南东,巽南东,巳南南东,午正南,未南南西,坤正南,申西南西,酉正西,戌西北西,乾北西,亥北北西的阴阳方位结着咒印。旁人也许会奇怪,偌大一个京都城,仅凭一人的脚力怎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在这么多方位内结印呢?
是啊,阴阳师也是人,血肉之躯而已,但是如果是驭式神便不无可能了。三森行动之前,已经剪出十五个纸人驭作式神朝余下的十五个方向进发了,所以如果现在还有胆大的人在夜间的京都大道上行走的话,说不定会遇上这样的怪象。
途径坤正南的朱雀大道时遇到白狩衣的阴阳师正在喃喃念咒结印,转过艮北东的玄武大道却赫然看见刚刚还在南边朱雀大道的阴阳师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此处,正在路正中的三层高坛之上扎着青黄红白黑五色币帛。
神耶怪耶?不明阴阳道的普通人怕是会吓得落荒而逃还以为碰上了夜行鬼罢?
事实上只是阴阳师驭的式神而已,对于三森来说,同时驾驭十五个式神并非难事,十五个纸人皆按照她自己的身形剪成,一样的白狩衣,一样的冷冽眸子,便是亲生父母在前,也分辨不出来罢?但它们皆是纸人制作的式神而已,真正的三森正背着装在竹筒里的狐妖,争分夺秒地往京都子正北方向赶去。
阴阳师确也知晓,真正的采花贼,不,更确切地说是龙胆花贼另有其人,昨夜三森便在樱坂家坐镇,他不能接近,而今夜雫小姐四周结满咒符,他亦不可轻易靠近,接连两次不得其果,必将盛怒无比,加害于城中别的姑娘,而事件紧迫,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查明那龙胆花贼的真实面貌,三森正尝试着孤身一人封印整个京都城!
这实在是非常恃才又狂妄的举动啊,当然,如果是三森的话,也并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三森一边赶路,一边下意识握紧手中虚铃,真竹根微凉的手感令她稍作心安。虚铃正是三森驭有的式神之一,以尺八化形,内壁原漆着朱红生漆,因年代久远而显得通黑,其音色苍凉辽阔,空灵恬静,乐咒能于百步之外轻易制服敌人。
“你该不会想用这么蠢的方式妄图围住那个采花贼吧?”背后竹筒忽然传出一阵嗤笑,与三森印象中的“非男非女”的怪声不同,是一个极其俊朗的男声。
“瓮中捉鳖而已。”三森简短地答道,心想着这男声可和他那巴掌大白团子体型落差挺大。
“瓮中捉鳖?我看你是大海捞针吧?”他还在哂笑,“枉我起初还以为你就是那个采花贼,看来是看错了,他可比你聪明多了。”
“再聒噪的话,便对你用禁言术了。”三森一边赶路,一边轻拍竹管,指尖泛着幽幽的荧光,一副要画符咒的势态。
果不其然,竹管里的小狐狸似是惧了,自动闭了嘴。
三森不再说话,继续往目的地赶着。
又过了一阵子。
“喂,我说真的,你这样抓不住他的。”小狐狸小声地说,这次并没有用那种嘲讽一般的语气了。
三森没有理他。
“我说真的,你也不想今夜再有人遇害吧?”小狐狸乍然间又换了一个声线,这次是一个娇媚可人的成熟女声了。
三森知道这狐狸的魅心术多半是在其声音中,他与昨夜一样,时不时换着声线试探三森,倒也算是机关算尽,罢了,且听他一句。
“那你有何高见?”
“我若是可以帮你抓住采花妖,你可愿还我自由?”小狐狸见三森总算提起点兴趣似的问了自己,连忙在竹筒里扑腾了一下,这次的声音与刚刚的成熟女声又不一样了,听起来倒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甚至还带着一丝奶声奶气。
“你且说。”
“你先答应我,我再说。”
“好,若你不作祟惹麻烦,放了你又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小狐狸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高兴,它又用爪子刨了刨竹筒,“那,阴阳师,你先把我放出来,这小地方憋屈死我了。”
三森不露声色,指尖微微一动,封在竹筒口的纸符便化成青烟。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嗖——”的一下冲出竹筒,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前方跑远。
三森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指尖又是一动,雪白宽大的狩衣袍袖底抽出一线细细的绯红,眨眼间便探了出去,裹住那只白团子又塞进了竹筒,这次却不是纸符封口了,那圈不知从哪里来的红线把竹筒口缠了一匝,挽出一个咒文似的爻结来,小狐狸还想逃,却在撞在爻结的瞬间被挡了回去。
“个子不大,心思不小。”三森笑道。
“这是什么东西啊?!”小狐狸不信邪,又试着牙齿爪子并用去咬那红绳。
“是我的爻。”三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咬了,当心咬坏你的牙。”
“......我刚刚只是试探你的法术而已,并不是故意要跑,那个,我们刚刚说好的约定还作数吗?”
“不作数了,你这狡猾的狐狸。”
“不是......好吧,我不玩把戏了,我认真给你说,我真的可以帮你。”
“那你便说要如何帮我。”
“你先放我出来嘛。”
“不行。”
“你就放我出来一会,我真的快被闷死了。”小狐狸哀声求饶道,不过他并不抱什么三森会答应的希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好。”随着三森的话语,红色爻结尽数退却,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个头出来,莹润的大眼睛左瞧右瞧,似乎担心有诈。
“我看你是以为我和你一样言而无信吧?”三森无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真的给你绑个绳结,免得你总觉得我要来抓你,也好断了你乱耍花招的心思。”
她说着,刚刚消失的红绳又不知从何地方钻了出来,围着小狐狸的前爪就绕了两匝。
这下狐狸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了,这下便可出来了罢?我牵着你走便好。”三森左手小指微微动了动,那里正系着绳结的另一端。
小狐狸跳将出来,在原地绕了几圈活动了几下身子,有些生气,“你这样牵着我,万一叫别人瞧了去,像什么话呢?!”
“爻结并不会被第三人看到。”
“我能看见,那也不好!”
“哦?那你是想继续待竹筒了?”
“......”
小狐狸哼了一声,径直朝前面走去。此时已经过了亥时,月光如丝如水泼洒在空荡荡的京都大街上,一人一狐,一前一后就这么不发一言地走了好长一段。
“听我说罢,今夜就照你这么做,在十六方位结下封印,确也能止住贼人一晚上,可是你抓不住他,你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这么做。今夜我姑且陪你做这大海捞针的蠢事,明天晚上我自然有办法让真凶现身。”小狐狸一边走,一边说着。
“哦?那今夜就烦请你陪我做这蠢事了。”三森笑道,“刚好有人陪我聊天,倒也不坏。”
“我才不是人。”
“我知道,但你也算会说话,不如跟我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樱坂家的雫小姐那里呢?”
“我与雫小姐本是旧识,故人携酒来访,以歌相和,又有何不妥?”
“小狐狸也知道人间风雅之事么?”
“噫!那是自然,是雫小姐教我作歌的。”
“难怪......”三森低头沉吟,这也能解释为何樱坂小姐一直替这狐狸说话了,“雫小姐也知道你不是人?”
“这......这我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啦,但是她说过我们是朋友。”
三森微微眯起眼,看来那樱坂小姐确也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我得知采花妖定好时间要来害雫小姐,心中盛怒,是以昨夜专门提酒前来护她,哪知你这倒霉玩意儿用什么卑鄙手段把我抓个正着!”
“是阴阳术。”三森失笑。
“我管你什么术,反正阴阳师都不是什么好人。”
“小狐狸为何以偏概全?”
“唔...你可能不算特别坏的那一种罢?但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你抓我作甚!”
“我不抓你的话,那夜被害的可能就不止樱坂小姐一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我自当与那采花妖拼命才是!”
“你修为如此浅薄,拿什么与他拼命呢?拿你这副好皮囊么?”三森又笑,“你可知采花贼最喜好皮囊?”
“住、住口!胡说八道什么呢?!”小狐狸怒不可遏,弓起毛绒绒的背,白光突起,化为人形,身着与三森一样的白色狩衣——怕也是妖力化来的,浅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好一个俊秀非常的男儿!
“我可是男子!采花妖为何会染指于我。”他气冲冲道。
“我听闻他的目标从未婚姑娘到已婚妇女从未有定数,阿式也告诉我他颇好男风,尤以清秀男子最喜。”三森微微敛唇。
“你的式神整天都打听着什么有的没的呢?!下流!”他蹙眉,白皙极其的面庞难以遏制地漫上红樱。
“喂,你叫什么名字?”三森岔开话题,问道。
“你干嘛要问我的名字?”他问。
“名即是最基本的咒,是以我想问你的名字。”
“我告诉了你你岂不是就要封印我了?”
“不能。”
“你刚刚不是说名即是咒吗?”
“是的,譬如头悬明月的‘明月’,这个‘明月’便是明月的咒,因此明月才是明月,而不是其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你问我的名作甚?难道不是我告诉你之后,你就要把我封印成式神了吗?”
“不能,”三森摇头,“咒的本质在于那个人,也就是说,在于被驱使者一方是否愿意接受咒的束缚,你既不愿意被我封印,我也无法封印你。”
“那你问我的名作甚?”
“喂,”三森笑,“你该不会想让我一直这样喂喂的叫你,或者叫你狐狸、妖物一类的?”
“名字不过是代称而已,你爱怎样叫我,就怎样叫呗,我还能以为你叫的名字不同而变成别的物事了不成?”
“小狐狸颇解阴阳道啊。”三森赞赏地点头。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懂你们阴阳师那些东西,真是个怪人,莫名其妙!”无端受了夸赞,狐妖清隽的脸再一次爬满红晕。
“你这样,倒像是个女孩儿了。”三森不再瞧他,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念咒,时不时再拂袖挥出五色币帛。
“说什么呢?”狐妖自语,他试着抬抬手,那根绯红的爻结紧紧缚在手腕上,“我才不是女孩儿......”
“好,你不是女孩儿。”三森无奈,“我才是,敝姓三森。”
“我知道,他们都叫你三森先生,这个我还是知道的,”他瞥了三森一眼,好似在偷偷观察,“......那你叫什么名字?”
“铃子。”三森干脆地答道,然后似是附和着她的名字一样,腰间挂着的虚铃宛转回音。
狐妖瞠目结舌,他原以为他不说名字,三森也不会愿意说自己的名字的。
“我叫彩。”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说出口了,顿时不安起来,这下完了,万一阴阳师真的把他封为式神了怎么办?
“彩?这可真是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啊。”三森奇道。
狐妖刚想争辩什么,阴阳师却忽然迫了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畔。
“嘘——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