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川秋出生在世家大族,世代书香传家,不论是往上数还是往旁系理,什么文豪学究都能点出一堆来。
唯独数到她这儿的时候,那点让陈家引以为傲的谈资便难以为继了。
陈老爷子容忍川秋这片逆鳞的耐性,也终于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彻底决堤。
秋川被陈家像处理害虫一样匆匆下嫁给了寒门子弟谭拂,哪里知道这寒门子是个潜凤凰,不过一年,在仕途上已经扶摇直上。
只是,川秋的日子并没有因丈夫的春风得意而有多好过。
今天是谭拂小妾进门的日子,从外头瞧倒是没什么大派场,也是谭拂给足了陈家面子。
可谭宅里头可就不一样了,张灯结彩,宾客满座,一点也不在乎东厢里川秋这位正室心里头如何闹腾。
川秋平日的作息比鸡狗还规律,但这晚她破例地又没有早睡。
她在檐下置了张卧椅,在上头僵着个身子盯着正堂那片映红了的天空出神,活像个打挺僵尸。
她身后的莫大娘在心里头扒了下数,今年这样是第四回,她心里一阵气闷,看这疯女人的架势怕又免不了熬个通宵,这疯子要疯自己疯去又硬拉了她来耗着。
虽然恨的咬牙切齿,但仍然和气开口,“夫人,早些歇下吧。”
川秋聋了一般没搭理她,只是神精质的把胖硕的身子狠狠往右边挪了下,早上刚被她压断的椅角和垫在下面的漆木椅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莫大娘心口像被一只硕鼠堵了个正着,又闷又痒,连带着身子抖了几下。
炎夏的晚上总是比白日里好过的,莫大娘没气几下就靠着檐栏睡了过去。
再听到声音的时候川秋已经起身了,“又来了个碍眼的。”
川秋嘴上说着一脚下去踩得莫大娘暴跳起来,看川秋没事人一样挪着硕鼠似的五短身子往屋里走,心里更是恼火。
莫大娘心里这股火没有憋的太久,这晨曦里的露水都还未散尽,那二房已经带着一干人等冲了进来,故技重演地闹腾着要川秋把东厢腾出来。
川秋阴恻恻地瞪着眼前穿得一身花绿的女人,“什么瞎猫赖狗!又来这闹!”
那小妾本就从她手中得到了家中主母的实权,底气十足,这时更是一点就燃,命了家仆就上前棍棒相加。
川秋也是个倔脾性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直气得那女人同她扭打一处,川秋胖硕的身子占了大便宜,加之从小在外头野孩子群里学的抓挠功夫,几下便把那女人按在地上哭叫。
边上的家仆和小妾见状,惊的不敢上前,只瞧两个女人丑态毕露。
“你又在发什么疯!你个疯子!”
谭拂一来,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仆一下有了底气上前拉人,川秋一见谭拂身子愣住了,连被推进泥泞棍打都忘了反抗。
她一下便从一只凶悍的硕鼠变成了不敢吭气的湿毛耗子,滚了一身泥和草汁的身子在草地上抖如筛糠,外露的颈子上被人挠得尽是血痕,头发也散乱连结犹同乞丐。
谭拂心中一阵厌恶,那小妾上前一阵轻语,他方才不耐烦的开口,“你这疯病还是去后园养罢。”
川秋没吭声,死寂一样的沉默让他压抑极了,冷哼一声便离开。
那小妾得意地看着地上的人像一块被丢弃的脏抹布一样,不禁又上前啐了一口唾沫。
“啍,疯子。”家世显赫又如何,她的嫉妒同泡发的面团无限膨胀起来。
川秋手尖触到未及从草叶上滑下的露水,熟悉的冰冷,连同莫大娘带领的那群仆人的不屑和厌恶,是第几次?
恨就像无数草露慢慢汇集成股,成渠,成河……
2
挪了窝的川秋日渐阴郁,但没有像以前一样哭闹折腾屋里的东西。
当然,一个一眼就能看到一生尽头的女人,也不会有人关心她的喜怒与生死。
六月梅雨,川秋自缢。
二房也很快也凭借子嗣爬上了正位,只是,这正室的寝居似乎并不好住,她从未在川秋曾睡过的那张榻上有过好梦。
梦里川秋叫着她的名字而后在她应声后下身化作污黑的烂泥,一颗头颅引导着烂泥攀上她的身子,在她的颈子边将长满倒刺的长舌疯狂地抽向她,直到她的身体千穿百孔……
二房整日疯疯癫癫叫骂川秋,下人们也开始对她议论纷纷,说她长得越来越像川秋了,听到这话,她竟然疯狂地把脸抓破了。
谭拂一直没有将对二房的厌倦表现出来直到二房生下一个死婴,婴孩生而死胎,周身污黑头硕身小,生而无唇却是含笑而生。
二房贴身的侍女看了那孩子一眼惊恐地叫着川秋的名字,不过数日,那待女也在床榻上死去,死相与那婴孩天异。
谭拂对二房的厌恶又多了一份恐惧,但恐惧也没让他熬到下一个梅雨,梦魇中有身为烂泥以头为引的婴孩和女人啃哼咬着他的头。
乌鸦豆大的红色眼珠子里贪婪地想预测着女人的死亡,二房亲眼看着自己所能看到的活物在眼前皆以无唇裂脸的方式死去,她也已经在等着死之的到来……
女人木屋门口传来的血肉腐臭味招来了一条野狗,它瘦得像一只干瘪的口袋,困窘的眼睛饥渴地盯着那堆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