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如何读书?

本篇文章选自,伍尔夫《普通读者》


首先我要特别提醒一下标题末尾的问号,即使我能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或许也只适用于我,而不适合你。事实上关于阅读可以告诉别人怎样读书的唯一建议是,不必听从任何建议,只要遵循自己的直觉,用自己的判断去得出自己的结论就可以了。在这个意见上达成共识,我们才可以自由地提出一些意见和建议,如此这些意见和建议才不至于束缚读者的独立见解,而独立见解正是读者所拥有的重要品质。

毋庸置疑,书记可以分成很多类,比如小说,传记,诗歌的,我们可以从不同类别的书籍中汲取不同的养分,事实上只有很少的人可以正确对待书本,从中汲取书籍所能给予的一切,我们常常带着模糊的与作者观点相悖的观点,把要求小说应该真实,诗歌应该虚假,传记必须充满溢美之词,历史必须加强我们的偏见。阅读时如果我们能摒弃这些先入之见,那将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我们不应该太难为作者,反而应与作者合二为一。尝试做他思想上的同伴和随行人。倘若你还没有翻开书,就犹豫退缩,吹毛求疵。就会影响你从阅读中最大限度汲取有用价值,但是如果你敞开心扉,就可以从书本开头迂回曲折的词句中,在字里行间的微妙征兆和美好暗示中进入一个和别人领略到不同的风景里。

图片选自国家地理

沉浸其中仔细品味不久你会发现作者给予你的或试图给予你的远不止是某一个特定意义。 回忆一下某个发生在你身上的有独特印象的世界,街角处碰到两个人正在交谈,当时周围的场景,也许是树在随风摇摆,街灯摇曳,谈话的声调悲喜交杂,那一刻似乎情景交融了。可是试图用语言来重现这一场景时,你会发现它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千百个相互抵触的印象,有些要简略描述,而其他的要强调,就算你用文字描述的同时,那一刻的感受已经有一部分荡然无存。

或许书架上摆放着各大出版公司的图书,琳琅满目,乱七八糟。看一眼,便知这些书的作者很少是伟大的艺术家。其作品,也根本算不上艺术作品,那么跟小说诗歌联系很紧的传记和自传,比如那些大人物的传记,那些事是很久而被遗忘的人的传记,就因为不是真正的艺术作品,我们就拒绝阅读,抑或我们可以去读一读,但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另外一种目的去读,难道不可以因满足好奇心而读这类传记吗?夜幕降临,我们在一所房子前徘徊。房子里灯亮了,百叶窗尚未放下,各个楼层里都在展示人们生活的不同方面,我们的好奇心就被引了出来,仆人正在八卦,绅士正在进餐,女孩儿正在为了服装赴宴精心打扮,老太太正在窗户并编制。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叫什么?他们的职业是什么?他们都想的什么?他们有过怎样的经历?传记和回忆录可以回答这些问题,点亮了无数的家园,告诉我们人们正在做着一些日常的事务,辛苦劳作,成败,吃喝,爱赠,直到离开人世那天。我们看见房子消失了,铁栅栏消失了,我们迷失在海上,我们打猎,出海战斗,我们穿梭一野蛮人和士兵之间,我们参与伟大的竞选,如果我们喜欢,可以待在英国,伦敦,感觉到周遭的事物开始改变,街道边窄窗户支离破碎,充满恶臭味。

图片选自国家地理

当然我们也可以吃着另一个目的来阅读这些书,即我们不想阐明文学作品,也不想熟悉那些名人,而只是想提高和锻炼自身的创造能力,书架右边不是有个开着的窗户吗?停止阅读,向外观看,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场景的不知不觉细微的和永恒的运动是多么令人兴奋呢!骏马在田野上奔驰,妇女在井边取水,驴子仰首长啸,发出的长长的刺耳的悲鸣。任何一个图书馆的书籍中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对这样的世界里男女和驴子一闪即食的时刻的描述,一旦成为明日黄花,任何一种文学都会堆起废旧的书堆,在这些脆弱无力的语言记录的逝去的,为人遗忘的,生活的时刻,都会被碾在历史的车轮下。如果你对这些废旧书堆有感兴趣,在阅读的过程中,你会惊讶于那些不复存在的人类生活的遗迹,事实上你已经被征服了,也许只是一封信,但它提供给了我们一个怎样的想象空间,也许只是几句简单的话,但他为我们提供一个怎样的前景?有时会碰到一篇充满乐趣和感染力首尾完整的故事,似乎是一个伟大的小说家的手笔。

有时我们只需比较一下。其实阅读的第一步就是尽量的去理解去感受,这些只是阅读一半的过程,如果想到一本书中获得他全部的快乐,还要去完成全部的过程。那就是对各种感受进行判断和鉴别,把变换不定的印象巩固成明确和扎实的感受,但不必太心急,要耐心的等待尘埃落定,矛盾和质疑平息之后,我不妨出去走走,和朋友聊聊天,减去玫瑰花上凋零的花瓣。或者小睡一下。就这样,无意间自然而然的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完成了它转化的过程,书籍又给我们带来了崭新的意义,它又以完整的意义浮现在我们心上。完整的领悟全书和只理解只言片语是无法比较的,书的细节也各回其位了,我们能从头到尾看见了它的整体形象。这样我们就可以再说书籍之间比较了,我们不再是作者的朋友,而是他的审判者,就好像作为朋友我们必须充满友情一样,作为审判者,我们必须苛刻那些浪费我们时间和感情的书,它们的作者难道不可以被看作是罪犯,那些充满谬误,造假,而腐朽和病垢的书籍,它的作者难道不是社会最险恶的敌人?不是腐朽者和堕落者吗?我们必须做出严厉的批判,把他们的每本书与同类中最优秀的来比。如果认为阅读的第二个阶段,即评判和比较阶段去打开思路,整理迅速涌来的众多印象,与第一个阶段一样简单,将是愚蠢的脱离书本去阅读,对种种印象在内心做比较,同时还要广泛的阅读,充分领悟,以使这样的比较能形象鲜明,这是很困难的。如果再加上量的要求,那就更难了,它不仅是一类书还要具有某种价值,因此他在这地方失败了,那些地方成功了,在这地方很差劲,在那地方很精彩。想成为这样的读者必须具有非同凡响的想象力,洞察和虚实。

木心先生的一幅画

如果读书的规则就是这样,如果读书需要最珍贵的想象力,洞察力和判断力,你也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文学实在是一门非常复杂的艺术,即使读了一辈子的书也很难对文学批评做出有价值的贡献,我们终究还是读者,我们不要强求自己拥有那些少数批评家才获得的高尚荣耀。但作为读者我们依然有自己的责任和重要地位,我们提出的标准和做出的判断,无形的成为作家进行创作的赖以呼吸的一部分空气,我们创造的感染力,尽管没有出版也会对作家产生影响,文学批评还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下,只要感染力是有利的,个性鲜明,诚挚的,那将是弥足珍贵的。书籍被评论就像动物进入射击场,批评家只有短短一秒钟的时间装弹瞄准和射击,如果他把兔子看成老虎,把老鹰看成家禽,或者完全脱吧,或者石头打中了正在附近田野里静静吃草的母牛。可以获得我们的原谅。如果作者能在批评家的炮火之外感受到另一种批评,感受到因爱读书而慢慢的读书的普通读者的看法,这些人的评论有时带着极大的同情,有时又很严厉,这难道不可以提升他们作品的质量吗?如果通过我们努力的尝试以及各种方法,把书籍变得更有影响力,更丰富,更多彩多样,这将会是值得我们努力奋斗的目标。

当然,谁又会在阅读时老想着实现什么目的呢?某些事业本身不就是值得追求的吗?追求不就是因为其本身的乐趣而非最后的结果吗?读书难道不是这些乐趣中的一个吗?我有时遐想世界审判日最终来临,那些伟大的征服者,律师,政治家,前来领取奖赏,王冠,桂冠和雕刻在不朽的大理石上的名字。而万能的上帝看到腋下夹着书的读者,走进时只能转过身来。不无羡慕的对彼得说:“瞧这些人不需要奖赏,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他们一生热爱读书。”


本文节选自《应该怎样读书》一文,有大量删减,不得不说就在伍尔夫的评论性文章中还是充满了那独特的流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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