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呲花寂寞,他也比呲花墨迹
大呲花是一名钢铁厂的工人,过着半死不活的日子,但最后,他还是在年轻的时候死掉了。钢铁厂对于我们那个小城的意义不言而喻,它有着近20万人的庞大工人队伍,其背后则是数也数不清的退休员工、老干部群体,当本溪真正变态的高考事业尚未成形之时,钢铁厂,是本溪人民的全部。
北京之于本溪,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当四姐高考发挥不好,只能去吉林读书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听到大人们在那个仲夏夜的讨论:“差一点就能进京了。”从此,进京两个字就成了我心头一道抹不去的七彩云霞。
初中的我对于北京的看法顶多就是看看,考一个北航、北理工那样一般的学校,学一门不错的电气自动化专业,做个老师或者进个研究所,能在沈阳安个家,也算是在省城扎根了。但谁又曾想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延成、缺德、套套,还有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来人往。
仗义每多屠狗辈,大呲花就是这么个狗崽子,至少在很多人眼中是的。在很多大人眼中,他也根本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去超市偷口香糖的是他,去工地偷铁卖钱的是他,躲在公共厕所里抢钱的是他,被老师像狗屎一样塞在教室角落里的依然是他。而他最喜欢也是唯一拥有的玩具就是随处可见的劣质呲花,一块钱,就能买一大把。
我问他:你以后想干啥?
他说:我妈能给我安排。
这是我去北京读书前最后一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和他对话。大呲花顶多是一个熟人,远非朋友,当时的我并不懂得,年少时的一个熟人,比长大后的一个朋友,珍贵万倍。
大呲花他妈在钢铁厂的氧气厂工作,理论上退休之后,大呲花是要顺利接班的,但那时大呲花也要30多岁了,这显然不是个事。而一个单身女性,在那时能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自己的搞破鞋资源,给大呲花铺出一条安稳的大道。
在东北工业基地,很多人过的不如歉收农村村口的一条狗,当工龄被买断的他们拖着残破的身躯毫无希望地望向明天的时候,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勇气去要求这个国家给他们信心。大悲的时代里,每个孤单的生命,都不得善终。
没有人敢否认钢铁工业的不安全性,但更没人敢于跳出这个体制,自谋生路,尤其是没本事还不好好学习的人。在08那年夏天那个仅有十几天的暑假,我听说大呲花他妈死了。讲故事的人就这么娓娓道来,因为被铁门夹死的、吊车断裂人被砸死的、摔进钢水里烧死的、飞往巴西进货乘坐法航发生空难摔死的,工业城市的小孩从小就有津津有味地听人讨论这些新奇的死法。
那天,钢炉爆裂,钢水喷溅,他妈死前看到了最为绚烂的一次呲花。
春去秋来又几个冬天。
2010年的春节后某一天,大呲花车间的吊车工忘记了检修设备,任由没有保养得设备继续运作,终于,链条断裂,盛满钢水的钢桶将整整一桶钢水倾倒了下来。
就这么巧,全部倒在了大呲花身上,灰飞烟灭,尸骨无存。那一刻,飞溅的钢水真的变成了呲花。据说这批优质钢水在地上凝固后,还能看到偏偏白骨。
他妈生了他,他的死法也和他妈很像,都那么的绚烂,恰如小时候他手中那一块钱一大把的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