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山镇北侯府,前堂歌舞升平宴请贵宾,后院粗布衣裳的小姑娘踩着假山正在翻墙中。
“啪”的一声,小姑娘摔得一身酸痛也不忘环顾四周。手掌擦破了皮,鼻尖通红,另外一只手拍了拍裙角上沾的灰尘。
“奴婢偷跑出去被抓是要问罪的。”闻言,一男子正站正墙上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眉目有神威,雪标含杏眼,用在他身上也不及他三分温润如玉。
他站在那里,就让人窒息。
“我并不是婢女,只因那几个调皮的小孩抢了我顶重要的玉穗,机缘巧合落进侯府,因为对我实在是太重要了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说到后面声音便小了许多,倒是说得很真切,别人看见这般灰头土脸模样也让人不怀疑这些说辞。
“你叫什么?可有归处?”公子轻轻一跃平稳落在平地,不惊起一粒沙。小姑娘低头思索一会儿说“白苏……之前在北原生活,如今暂时没有去处。”白苏咬着唇,眼神望着脚尖不敢抬头,墙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跟前,匀细呼吸间带着股淡淡的酒香味。公子把怀里的钱都递给了白苏,又把腰间的软剑相赠言说:“边境凶险。”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白苏见他衣着华丽,宫绦特殊定然是位才子。
白苏接过:“敢问公子贵姓?”背身而行的人没有回头依旧走着,低沉的声音响起:“萍水相逢,不必相记。”白苏听着心里不肯言罢,连忙跑去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手腕温度透过丝绸,动作往后一缩。
“如今再相逢了!”额头细碎的刘海下面一双眼睛弯弯,灰扑扑的脸中一片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不能任我就此了之,相逢即是缘。”李慕白一愣,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次日,几人离开邬山,白苏这才知道年轻的李慕白不是别人,正是传言中所说的燕国的丞相,那个以千军破万军救王于水火的权臣,白苏出了城才掀开车帘,心里莫名一沉。
“可有亲人可寻?”白苏放下帘子点头又摇头,李慕白眼睛微眯,瞬即又拿出亲兵送来的信问:“可会做事?相府不喜欢养闲人。”
“我会训马会生火做饭,还有……啊啊~”说着便站起来细数撞到了车梁上,吃痛一惊肩膀磕在棱角上,李慕白连忙去扶手中的信散落,麻布的衣裳透出淡淡的血迹。白苏惊煞白了脸,扶坐好了之后用手摁了摁出血的地方,转即又笑:“没事儿没事儿,仗剑天涯,这点小伤不足为惧。”
“分明有事,怎么会无事?痛就哭出来,忍在心里面痛死撑着更痛,哭出来就好了!”李慕白见她惨白的脸,分明痛到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了。
白了吸了吸鼻子:“父亲说过,我们家的女子也堪比男儿,既然堪比男儿怎么能够轻易就哭。”她说的铿锵有力,到于柔弱女子不同。
“现在你父亲不在身边,我于你有恩便像兄长一般无二,兄长面前可以哭的。”话说完李慕白先是一怵,见她没有反应也觉得这个女子不同凡响。不知道是那个人家的家风这样严厉。白苏而后悄悄地盯着他看,觉得传言一点没有错,见李慕白转头白苏慌乱收回目光言明:“我怎能与丞相相比?白苏虽然痛倒也是早就在市井混的人,没有这般矫情。”
邬山到匀京并不远,但是两地的环境各不相同,一路上两人没有太多的言说,丞相大人自然是公务繁多的。白苏寻侍卫陈城要了匹马,看这河山秀丽匀京繁华亭台楼阁等等都觉得新奇。路上玩意小吃众多,李慕白摸了银子让她卖。
“大人你不吃吗,年糕不黏牙,好吃得很!”往前面递,糯米粉扑散惹他一身脏。
“无碍。”他手拂轻弹,“看来今日面见皇上要说一说匀京的年糕了。”白苏原以为说笑,见大监等候李慕白便骑了快马宫复旨。陈城派樱茗安排她进府安住,府上的人并不多,程设简单又见风雅。樱茗样子比白苏小两岁左右,但做事沉稳不急不躁。
其后的日子没有见过李慕白,身居高位自然是不得闲的。
仲夏子时,窗外的萤火虫扑闪,白苏起身穿了薄衫准备赏月夜,提了镂空竹笼光着脚,循着荷香看淡淡星辰轻移。
“大人?”
李慕白一身墨色融入月夜里,烛光微见他手指分明的骨节端着牙白酒杯,他回头白苏连熄灭烛灯,又觉散发光脚不符合女子为慌乱转身回走。亭阶不知多少阶,踩空了一步又重摔在木板上,白苏一脸窘迫,要不是天色黯淡,她定然不敢抬头。
“总是这样冒失。”
“大人总是见我狼狈的一面。”她站定,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又掂起酒杯自顾自喝着,白苏蹑手蹑脚坐在石凳上。
“旧伤未好又添新痛。”李慕白轻言而出,语气间分辨不出来什么情绪。
“大人添了什么新痛在这里喝闷酒?”一地的酒壶散落,他脸颊带着醉意的微红却依旧清醒,白苏见他不言也提一壶酒在旁仰喝。
“哈哈哈,白姑娘好酒量!”李慕白大笑,没有想过这个小女子也能做这般行为。又提一壶在她跟前 ,白苏未拒,觉得一壶过身痛处也消了些,再与他对酒,两壶下来已满脸通红。
“你说,为什么端康哥哥不喜欢我?明明我先认识他的,为什么就喜欢我的阿姐呢?”酒后劲太烈,白苏已经分不清楚东西混了头。
“哪里有什么先来后到啊!你这么能喝,估计他是拿你当兄弟了!哈哈哈。”
白苏被取笑得脸更红,上前抓酒壶踩在地上圆碌碌的酒瓶,身体一倾……
李慕白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两人皆是惊愕,白苏心里面怦怦乱跳。
“大人还笑话我呢,大人自然也是因为权利猜忌苦闷在此喝酒吧!”白苏站定,漫不经心的说道。
李慕白止了笑容,表情沉迷,站起背身望月:“我虽然是朝中砥柱,我不可无朝,但朝可以无我。”壶往莲湖一抛又自嘲:“谁人怕失去我呢?”
白苏望着李慕白的背影,她觉得他好孤单,欲将伸手过去抱住他,又不能伸手过去抱住他。
第二日酒醒,喝了烈酒又摔了一回,天气炎热肩膀上的伤有些化脓。呆呆躺了半日缠着樱茗去半壁寺,早先就听说匀京半壁寺签极准。樱茗拗不过套了马车前往 白苏至寺脚就十步一扣方才上香,方丈见她如此诚心诚意愿意亲自解签。
白苏欲抽签的手缩回道:“大师不必客气,未来事即使定数,早知心有不安,倒不如让我以为是变数多些期盼。”显言方丈点头:“施主言见不言破,遇事方知此事间来无所所有,亦无所所失。”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取了平安符后随即下了山,樱茗撑伞遮阳问轻笑:“姑娘许了什么愿?”
愿青山常在,身有常伴。
“说了便不灵了。”樱茗抿唇不语,像猜到了一样看着她,白苏浑身不舒服,绯红爬上耳梢。
集市嘈杂尽是茶余饭后闲话。“听说丞相提议太子求娶长公主长女。”另外一人附和道:“本来匀京离邬山近,如果两国交好倒也少些烦恼。”
马车徐徐传言尽入耳,丞相首肯……
回府破天荒见李慕白用晚膳,手里捧着诗书正等她,陈城前来传话邀她一起用膳,白苏行礼以身体抱恙没有胃口为由早早避开李慕白的眼光。她也并未说谎,出去受了暑气病加重三分,没胃口吃了些药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半夜下起了大雨,雷声惊作,白苏起来闻见满是泥土暑气,搭了披风用玉簪挽发又走向莲亭。亭中依旧有散落的酒瓶,没有见到李慕白。可能那天只是碰巧吧!可能他烦恼释然了吧!
转身欲走,恍惚间听见莲湖有响动,白苏不由府身往外探去,李慕白在那里,在那里像疯了一样找什么东西。
“大人在做什么?快上来啊!”李慕白抬头,一双眼睛通红表情狰狞。
“白姑娘,我好像落了什么东西在湖里,你帮我找一找好吗?”见这种发狂的模样不能多想就跳进莲湖,抓着他的手不放,“大人快和我回去,明日雨停了再找。”李慕白不听言语,双手疯狂的拍打莲叶,徒手挖泥。白苏双手环抱着他尽量想办法让他冷静,可是他力气大一挣脱猛一后退,白苏摔进了泥泞满脸泥,实在没有办法抄起石头砸晕了他李慕白才安静下来。
雷声作响,雨不肯罢休冲刷着。费力拖到岸边前后喊人扶他回去休息,这一夜才完了。
折腾一夜又淋了雨,白苏算是彻彻底底病倒。房间里的薄荷叶熏得呛人,李慕白忙碌着国家大事,樱茗常常带些新奇玩意给她解闷。燕国已经定下,派去使臣与楚国相商,如没疑义就下旨赐亲,白苏听着这些事未语,自顾喝着药时时咳嗽不见好转。
莲湖桥上只有李慕白,陈城传话说白苏病得严重。路过她房间只听见咳嗽,又怕那日发狂吓出心病,李慕白每日站会儿折返,好些时候也陪她吃饭,三言两语讲讲市井闲话。
三伏天热得更厉害,府上待她极好,奉为上宾。白苏心里自知自己麻烦别人许多,没有留樱茗守夜伺候,自摇团扇解热,放下帷幄熄灭艾叶,推窗透进凉风才觉得好些,时不时轻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四周的黑。
翻身侧睡,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了许多萤火虫,房间有了星空的美丽。她望着没有多想翻来翻去才睡着。
每日樱茗早早准备好了清淡的食物,小丫头机灵可爱帮她盛粥,讲和亲的事敲定下来了。
“大人。”樱茗作礼,白苏也起来作礼,又言多加副碗筷。
“那日,多亏有你……”李慕白未动粥食,不时看她对那天发狂的反应,几日不见她消瘦许多,发间的景泰蓝发簪显得人更白。
“大人尽日忙着与镇北侯事,不知道大人觉得两国联姻何如?”白苏顾左右而言他,于国情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两国交好,自然少些战火争执。”
“万一那郡主不喜欢太子呢?”白苏连问情绪过激,虽知自己唐突可问了还是等着他的回答。
“帝王家的人怎么会有情,情爱少些才好。”白苏手一抖,汤勺的粥落在手背上,她不声不响的抹掉。
“来府上应当为大人做事,一连病了那么久自知有愧,明日去半壁寺还愿了我便要去寻找我阿姐,大人收留我有恩,回去以后便会派人封银报答。”她诚恳跪在地上不容分说。
李慕白瞳孔微震回:“好。”
白苏一早推门,李慕白早早站在桂树前等候:“姑娘对我也是有恩的,今日得闲便一同前往吧!”白苏没有拒绝,樱茗不会骑马留在府上,陈城一路跟随。半壁寺离市集偏远,又是小山,三人马儿徐徐踢踏,天气湿热欲将下雨,白苏不由瞥视一身月白的公子,怕他勾起心魔。
“听说大人现在的名字是后改的,难道是因为恋慕一位姓白的姑娘?”
“白姑娘。”陈城急言阻问,李慕白依旧望着前面,像是没有听见,想必是说中了。马儿突然乱了脚步嘶鸣,一群胡族衣裳的人挡在路间,竹林随风作响发出嗦嗦。
“陈城带白姑娘先走。”两人勒僵绳回转,后面早有人堵截,李慕白拉着脸,拔出腰间软刀又不知从哪里拿出短剑递给白苏防身。空气粘稠三人呼吸急促,胡族带着必死的心猛攻,刀光剑影。眼看劈到白苏李慕白拦截把她往怀里一抱一横伤了手臂,她慌乱看着他乱了心。陈城被迫逼散,两人背涯而战。
“没有退路了,你害怕吗?”李慕白嘴角带着血渍,手臂的血汩汩流着。他虽然有用兵如神的称号,此时无兵可用,对方人是决对性的压倒,毫无胜算。
“我怕是不能让姑娘全身而退了,如果来生再遇见,我便还你一命。”她望着他惨白的脸。
“上一世你也是这样说的,李慕白,上一世你就说了,我要你活着还债,你不能死。”她的手在抖着,他撑剑挡在她身前摇摇欲坠。
“李慕白,你在乎无朝,我在乎无你。你不能倒,听见没有。”话呛满是泪音。急急忙忙拿出腰间玉穗,拔掉穗尾天空出现蓝色烟花:“你看我们会活的,你撑住,我们会有救兵来的。”他虚眼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亲兵来的很快,李慕白见人来就倒下了,厮杀一片。她怀抱着李慕白,他整个人烧得厉害,一直喊着“小白”的名字。
任梁武功高强,胡族见情况不对自保而退。“侯爷发了寻令,小姐立刻随属下回邬山吧!”
“他好了我才回去。”任梁似乎不吃这一套,拔剑一进一出自己人便倒下,白苏哽咽“好狠”,再三拜托任梁才随亲兵离开。
相府忙前忙后,任梁送回李慕白便要挟她回去,樱茗守了李慕白几天才醒,又递白苏提前留的信。白苏在任梁看守着回了邬山,李慕白看着信只是沉默,日日夜里着莲湖喝闷酒。
世间无白苏,只有任染。
任护一拍掌,罚祠堂跪了半月,任悦扶她出来时双脚肿得不行。去见楚琳绒请安,未到大厅传来任颜说话声:“女儿不能嫁,也不可以嫁。”
膝盖生疼,听见任颜的话应该是燕国的和亲书。
任护茶壶茶杯摔了一地,眉毛打成一团:“圣旨难违,你是想害死镇北侯上上下下。”楚琳绒站在旁边不在拉着欲打下去的手。
“我有了端康哥哥的骨肉。”一声大喊,戍守边疆的将军无力坐着,长公主更是气火难消一巴掌呼去。
“完了,都完了,多少人盯着侯府啊,我竟败在了自己女儿身上。”锤胸顿首,黄黑得脸上满是皱纹。
帝王最无情……任染抿润了干裂的唇上前。
“父亲干嘛打妹妹,嫁去燕国,女儿嫁便是。”任染跪地护在任颜前,任护一惊旋即一想,颜儿染儿一胞连生,是条退路,连忙搀扶。
“家族荣耀,尽在吾儿。”
任悦帮她抹药,楚琳绒端来梁饼,这是她小时候最爱的糕点,早先罚祠堂特意去北原寻老师傅做的。
“染儿,姐姐对不起你。”先是去营中认识了赵端康情两心相悦,本就心愧于任染,如今冒死又顶替名义远嫁……作为姐姐她太自私了,让妹妹事事委曲求全。若是平常的赐婚也倒罢,闺阁女子怀孩子任凭是长公主身份作靠,有天家底气也不能保她。
“隔墙有耳,以后便是家人和端康哥哥知道,切记。”任染低语,不觉间抱住了任颜:“入了宫门再见就难说了,姐姐日日与我住可好。”任颜答应下来,婚期定在了腊月,任颜为他赶制了婚服。任染日日学习任颜脾气秉性,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无不例外。
楚王赐安靖公主备公主嫁妆,任颜自己那份拿了一半出来,长公主倾尽财力铺满街嫁妆,车拉嫁妆望不尽。好在燕太子重视联姻,在皇后娘娘原来嫁妆的基础上平添三番才未使来者汗颜。
马车四角挂的喜铃叮叮当当走雪地里,太子在宫门等候,李慕白在两国边境接亲。任悦伸手扶她下车拜别母国,祭司作法才完。
她一身红衣踏过边境,站在他面前,所有人都低头行礼,李慕白也低着头。
“李大人请抬头。”她始终抑制不住自己,一定要让他见一见自己凤冠霞帔的一面。
李慕白遵命抬头,任颜丹寇轻掀开盖头一角直露面,他一惊嘴巴微张又止,始终不敢相信。任颜挽九龙飞凤髻,插和田碧玉,朱唇似樱桃,青黛小重山,面若桃花胜莲萼,带曳长裙,一身气度震慑。
“妹妹说大人对她有恩,我便帮她还你了,不知道可否?”她放下盖头,又让众人平身。
“太子妃言重,是在下欠郡主恩情还不尽。”他欠她的,是上一世许下的诺言,怪他知道的太迟。
匀京换了风貌,说是燕王重视和亲下旨令民众皆挂红绸带表示祝福。任悦在车旁边叽叽喳喳说着燕王的所作所为,任颜心想,盖着盖头,能看见什么呢?都是表面功夫。
李慕白送她至殿,太监尖细声音高呼,与太子萧琮牵红绸拜天地。
太子性情温良,与太子妃琴瑟和鸣,萧琮对任颜很满意,识大体,性恭淑。与友游玩也一定带上她,若不去便留家陪任颜绘丹青,传出不少佳话。
宫里节日宴夜李慕白在席间看着她恍惚,那个叫白苏的姑娘如愿嫁给了赵端康。怪不得叫白苏,《诗经》里面荏苒二字有白苏之意。
她是她吗?
李慕白苦笑摇摇头,她怎么会是她呢?
次年端午,任颜身怀六甲,宫里御医说胎象未稳,为求心安任颜每日守着佛前祈祷。贴身的荷包针线脱落露出平安符,任颜拾起想去半壁寺。
显言方丈候在前等待着她,他道一句阿弥陀佛。出行并未大张旗鼓,方丈做了经文吩咐小沙弥做陪。别院尽是七宝莲灯,最多的是小白的名字。
“此灯何人供?”
“回太子妃是丞相大人。”
“有多久?”
“回太子妃,贫僧记事便有。”小沙弥依实回答。半壁寺萧萧肃肃飘着梅雨,远山小雾轻飘。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见你应如是。”任悦连忙拜见,李慕白依礼拜见任颜。
他将披风递给任悦:“娘娘如今身子重,身边的人没个仔细的。”
“春寒早就过了,这种天气还是受得住的,没那般矫情。”她扶着任悦的手,半壁寺的台阶偶尔有点薄青苔,任悦听了李慕白的话更是打起精神。
两个人为了避嫌分开而行,及至太子府众人面露难色。任颜自然知道朝中琐事惹萧琮焦头烂额,端了温热八宝粥往书房去,又让任悦取些安神药。
“丞相势大,不灭灭锐气,怕是来日登基殿下会处处受制……我们应该……”
“殿下。”任悦刚踏门槛任颜连忙开口,萧琮推门见任悦依旧前行而走才松眉,打消猜忌。
门客行礼退在门外,太子寒暄两句喝碗粥,任颜自然明白他们有事相商自然就退下。回了房间敞着门吩咐任悦取笔墨要绘丹青打发时间,在纸上绘着又言:“早上忘记寻方丈求取太子殿下的平安符,明日一早你便替我去一趟。”任悦应下,其间没有过多言语,过了一个时辰就绘制一幅《万水千山图》,派人递给太子的小厮去裱。
晚间一同就寝,太子突然问朝中势力错综,有意探底。任颜自然是以深宫妇人不懂朝政,一切与太子共同进退回过去,好在她从来没有提过半点李慕白。
萧琮门客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打听到李慕白每月初一十五和佳节必定会去半壁寺。任颜不由绞紧了帕子,心里嘀咕他太不谨慎,怎么能有规律可寻。大端午随后而至,天气出奇的热:“你确定交给了陈城吗?”
“娘娘放心,今日李大人去的早,显言方丈自会交付。”任悦不知事态严重,这当是有事求丞相大人相商,见自家娘娘心急如焚不停摇团扇,刚点熏香又叫灭掉,实在觉得闷热。
傍晚 萧琮摔门而进,酡红嗔怪:“是你给了陈城亲兵令?”他手抓着她的肩膀,眼如铜铃,天下人皆知镇北侯从小为姐妹两个培养各地亲兵,为的就是他日政变有路可退保全姊妹二人。眼看李慕白已经大势已去,出来一伙神秘人救走,实在可气。
任悦跪地阻挡被一脚踹下去,掀翻了桌子,杯碟茶盏噼里啪啦落一地。任颜知道太子败发难,卸掉钗环显素衣辩解:“臣妾从未出门,玉穗早先就遗失,殿下不要扣莫须有的罪名。”
任颜不悲不伉,前些日子知道计划知道自己言行举止定然受窥探,便借由丹青传话给任悦,为了打消太子疑虑又奉画作。萧琮见她怀有身孕,虽然觉得任颜定然有事瞒着他,狠很吸了口凉气抑情绪收回手低沉说道:“虽然他逃过一截,但是去年受了伤怕是挨不住了。”
“那就恭喜殿下心愁得解。”她低头跪着,眼里一片灰。
外面风声都是丞相李慕白被胡族刺杀,朝中势力尽数更替,原本支持李慕白的党群被大压忙忙似丧家之犬。任梁派人回话说人救下,但是没看住,任颜听了才松了口气 ,望着这些四角庭院。
李慕白,你在哪里?
府上的人都言太子妃娘娘的孩子有祥瑞之照,夜夜有流萤入院,萧琮赐琉璃盏,命下人日日将院中萤火虫抓入盏中供她观赏。任颜心事重重不易安睡,每日在院中纳凉赏流萤,她觉得是李慕白给他抓的,之前在丞相府也会见很多萤火虫,之前无意跟他说过, 髫年在北原,草地满流萤。
萧琮顺风顺水,朝中大臣皆拥护他,年底任颜生下一个皇子名萧逸,只有任颜知道是忆某人。赵端康在楚国也如日中天,天下人皆说得任家者固天下。
胡族屯众猖狂,冒干天威。燕王重视李慕白,萧琮怕胡人嘴不严将暗杀李慕白事漏底让皇弟居上,自愿请兵朔漠谈判。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你才如是……”
显言方丈在谷雨前一日圆寂,任颜求了恩典让半壁寺变为皇寺。
“白苏姑娘。”她恍惚间听见有人喊白苏的名字,回头望只有檀香寥寥。 “娘娘止步,后院有一施主静修,不喜打扰。”小沙弥颔首言之,任颜心动微震:“可是故人。”
“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施主。”任颜点头,便下了山回太子府。人牙子发卖婢子,樱茗蓬头垢面睡跪着,鞭子不停抽打着她,旁边推搡樱茗腿撞上鏊子一片焦红,大汉依旧抽打着。
“住手。”
“贵人可是看上这人,二十两就可领走。”人贩子颇有眼力,一口黄牙满面油光,任悦皱眉开口:“腌臜泼皮,仔细你的爪子,冲撞太子妃娘娘九条命也不保。”任颜使了眼色任悦递了典身钱,替她单独套了马车,到府查看樱茗在中途自己就走了,咬破手指写道:“他日再相见。”
樱茗在相府当差极久,萧琮到府上议事也打了个面熟,樱茗怕添加麻烦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让任颜为难。
李慕白隐藏在闹市里,陈城从邬山回来,赵家夫人的孩子早产并无体弱,如果她是姐姐就不认识樱茗,所以救樱茗让他知道任颜就是任染,任染就是白苏。白苏就是那个白小姐,那个溺水以为死了的白小姐。那个为情所困的女施主是故人,不便相见的故人。
次年,李慕白携旧部复起,燕王病危急召萧琮从朔漠回来。李慕白北原起兵南下势如破竹,狼烟四起,直逼匀京。
任颜站在城墙上,一身戎装守着匀京,只等萧琮回来,众城百姓见将门长女坐镇也是钦佩。
“李慕白……”
再见面他在城门前,她在墙沿上,一如初见,只可惜这一次的再见和初见的位置刚刚相反。
军临城下,他始终动容未举兵进攻。
“你是站在萧琮身边?”
“我站在百姓身边。”
“你愿意来我这边吗?我可以无朝,可以无兵,不可以无你。”李慕白取下兜鍪,棱角分明的脸不再白皙。
萧琮赶来做镇,李慕白按兵不动只是为了顾忌任颜。在朔漠与胡族交涉,使者告诉萧琮半壁寺山腰第一次围杀就是任家亲卫。他看了一眼任颜满是寒气,秋风四起,城下皂旗翻滚,鼓声密敲。
“你记得北原的流萤吗?”任颜淡淡开口苦笑,怪北原次落水心里面有了坎不愿意想起,也怪他晕死过去只听得白小姐三字。醒时在桥底,人人都说北原的河淹死了人,他害怕的一直哭,觉到半壁寺夜夜为她明灯千千,祈福万万。
萧琮自然搬来胡兵,她若跟李慕白走免一场血河,但燕国,楚国皇家和镇北侯颜面无存,她不想他死,她不想萧琮为难。
这样的抉择无疑都是一片伤心……
“李慕白,百万黎民居上国,金鞍怎可踏匀京?”任颜站在墙上大呼:“殿下,逸儿全凭你照顾了!”
短刀过玉项,坠身落下,红颜点点,不做任颜……只做任染,做北原草海的小姑娘。太多错过,她恋慕李慕白,欠萧琮一分情,爱得太沉重了。
鼓声停,旌旗不动,萧琮斩断所有阻挡的旗幡抱住她。
“殿下,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了,这一辈子我早先在上辈子答应了李慕白,呕……所以……我才负了你呕…………你不要怪我好不好……”颈子的血染红了戎裳,萧琮护卫围成一团,她对萧琮到底是有三分爱的,可惜一开始李慕白占了十分。
“我下一世早一点来找你,不让你再见李慕白了,是我太迟。”到底他也是心系任颜的。
任颜掉着半口气望着外面,萧琮示意手下放李慕白进来。
“大人……嗯……到底知道我?下一世我不想来找你了……我可以无你,但我不可以负民负国……呕……我不能义无反顾说我不能无你了……呕……”说话间都在呕血。
“我知道,你一直是小白……”话闭,心事了然,他知道他是任染,他知道她最后一刻也不能让家族陷入危险。萧琮抱着冰冷的尸骨,李慕白冷泪不止,心猝绞痛跪地不起。
燕国又恢复了平静,李慕白招安与新燕皇萧琮一同打击胡族北退……
“我可以无朝,我可以无兵,我可以无权,不可以无你,无你我无心,无心亦死生”像一个死人一样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初春的半壁寺没有萤火虫,李慕白腰间的玉穗泛黄。
半壁寺太高,石梯满是薄雾。
“我见青山多妩媚,怪青山从未见你……不知你比青山妩媚。”李慕白躬着腰,一步一步下石梯,淡淡想着我们再相逢了,我叫李慕白,恋慕白小姐的李慕白。
时光不荏苒,度日日似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