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外公来表哥这边吃饭,期间还抹眼泪,大家本来都是高高兴兴的,外公的儿女们都在。我妈像照顾婴儿一样帮他夹菜,清理吃剩的骨头,然后带他去菜市场买菜,拿回家准备过年吃。此情此景很容易理解为鳏夫的晚景。
01
外公年轻是村里的京剧演员,几个女儿没有上过几天学,通通帮家里干活。我妈最小,就在家带弟弟,准备全家人的早饭。外公外婆给儿子买的饼干,我妈若是偷吃,被打;带弟弟磕着碰着了,被打;外公看着不爽,被打。
在我妈长大后,订婚了,但没有立马结婚。我问为啥,外婆答要留两年在家干活。我出生时是外婆照顾坐月子,这份照顾,在我往后人生的20年里,一直是我精神的债务,我妈要我说外婆家好,不然我妈就会对我恶语相加,我受不了。作为回报,我妈后来放下工作照顾两个生完孩子的舅妈。
现在的我妈目不识丁,连我爸玩电脑游戏不做家务她都不敢关电脑,因为她不会关电脑,怕弄坏了。
02
在我的印象里我妈每年农忙都要去帮外婆家,我的外公会打电话通知什么时候去。多年前的暑假,我还小,傻傻的也跟着去了。早上到了那里,外婆家的衣服还没洗,我妈要我洗,外婆没说话只是笑笑,最终我还是没有洗。中午吃饭的时候,桌上有荷包蛋,我妈对我说不干活还吃,不许吃。外婆跟我妈说,要是自己的孙女,就会帮着洗衣服。那个场景,每当我看到王熙凤指着林妹妹说黛玉长的俊竟不像外孙女而像嫡孙女的那段话,我都会想起。天黑了,干完了活,要回去了,外婆对我妈说:“家里的男人要是说你,你就听听,别回嘴!”我家也种了地,自己的谷子还没收,外婆觉得我爸会不悦。我也问我妈,为什么帮了外婆家收稻子就不帮奶奶家,我妈说哪里没帮,两边帮的都一样。但是自从2007年我家搬到城里之后,我们一家四口的油和米都是奶奶家供给的,家里的鸡蛋蔬菜也会给我们,十年如一日。我奶奶看到我妈很辛苦,说家里好菜没有,但是饭随你吃。
但是这些并不能平息我妈对奶奶早年的怨念,因为奶奶早年性格极为强势,没有照顾我妈坐月子,还和她的妹妹,我的姨婆,一起欺负我妈。妈妈渐渐觉得真心对她的只有娘家,外公外婆是天,两对舅舅舅妈也是天,她的侄子侄女更是天。小学时,大舅的儿子常常来我家来玩,有时有点晚,我妈会叫我送他去坐公交车,但我并不觉得我比他大多少。坐公交车的地方有个菜市场,有一次我和表弟为买哪种豆腐政争执不下,然后我妈听从表弟的。因为表弟爱吃,可是他那天并不在我家吃饭。
也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外婆病了,我爸晚上打车连夜把外婆接了过来,住的那家医院离大舅舅家很近。接过来之后外婆和我住一个房间,住院后听说外婆的病会传染,我妈庆幸还好是和我住,并把床单被罩都洗了个彻底。住院时我妈和三姨轮流送饭,我有次煮了红豆粥给外婆送去。外婆流着眼泪和我说,她现在就剩下我妈和三姨了(剩下她俩照顾她)。那天大舅妈也过来送饭了,黑着脸。
03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世事变幻无常。日子在鸡飞狗跳和柴米油盐中悄悄过去,外婆的人生也走到了最后一年,2016。
大年初十,妈妈去看外婆,外婆说自己经常胸口闷呼吸不畅,我妈说到时候带她去市里的医院看看,她说:“我不去,我不去。”但妈妈回来之后还是给舅舅打电话了,小舅把外婆接来了,放在我家。那天正好大舅请我们家的客,我要去上晚自习,所以只有爸妈和老弟去。可我一想,不对呀,外婆干嘛不去,留她一个人在家怎么行。老人家说,过年去过了,就不去了。可是儿子家只能一年去一次吗?
这陆续的半年,外婆经常住院,我也临近高考,便不常问起。只是有时在我上晚自习的时候,我爸因为要陪我妈去看外婆,不能来接我。这种情况下我只能上完第二节晚自习至九点,一个人走回家。
直至有一天我爸说外婆也许快不行了,我妈也向我崩溃的哭诉外婆治不好了,要我去看看她。那天中午,我去了,到了医院,给我妈打电话,我被告知外婆在重症监护室。我并不知道那是哪,在问过好几个人之后,我上了二楼,穿过一条阴暗的长廊,看到了ICU 那几个字,进不去,就在外面等,没看到几个人。一会之后,外婆的儿女团来了,我跟着我妈进去了。在我抚摸她的额头的时候,外婆老泪纵横。那时我离高考还有15天。我妈一直照顾外婆,以照顾我的名义,为了给我爷爷奶奶一个交代。我对这并没有什么异议,如果不是二姨说要外公来帮着照顾外婆,而被外公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即使在舅舅们出钱要大姨辞职照顾外婆她也难以答应,因为没有文化,大姨找工作特别难;如果不是买给我吃的营养品消耗过快,每回煲的汤我只喝得到汤,每天都看不到那个跟爷爷奶奶爸爸说不工作了为了照顾我的妈妈。
我高考前一天,我妈要我骑车把她送到公交车站。那里,我看到大舅把车停在那里等她,因为外婆熬不住了,大舅接我妈回去把家里的谷子扛去磨米。我问我妈,为什么大舅不可以干这些重活,她说大舅干不惯。
在准备外婆葬礼,我看到我妈一直跑上跑下,她看在一旁闲着的我就跟看怪物一样,就连我爸每夜也为外婆守灵。葬礼上,外婆的两个没喊过奶奶的小孙女极抗拒的为外婆作揖。葬礼结束后,我妈说,这两天都没歇过脚,脚都走肿了。而外婆的儿媳,因为都带着各自的小女儿,女儿又认生,所以不方便做事,只是在宾客来的时候,叫我帮她们带着女儿,她们要去收份子钱。没什么人的时候,在外婆的灵柩前,我带着弟弟一起给外婆烧了很多很多纸钱。
外公外婆,一直呼唤我乳名的两个人,现在只有一个人了。他们对自己女儿,我的母亲,有爱也有自私;对我,他们给予了我莫大的善。只是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他们多爱我妈妈一点就好。
―2016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