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 《瑞鹤图》
“画者,文之极也。”大部分的中国画作品,也像诗词文章一样,是作者用以抒发胸臆、表达情思的媒介。撇开应制、习作、酬答等带有浓厚目的性的特例不说,中国画所传达的思想、意境值得细细品味,而不能只当做简单的画面来看。
“茶”在宋、明社会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也是文人在画作中经常表现的题材。古画中的文人茶事,往往与传统文化的其它元素相配合,组成生动的场景,以表达画者心中的理想生活图景。画作中的茶,或在书斋内、庭院里,或在禅寺中、山水间;与茶一起的,往往还会有琴棋书画、白石清泉、文房雅玩,及松竹梅兰、梧桐仙鹤等被赋予君子意象的象征物。画家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或特定场景的需求,选取必要的素材入画。
宋·佚名《春游晚归图》
“茶”有其孤寂、自修的一面,好茶往往需要知音共赏。如果拿出一款好茶,换来的却是大碗吃茶、大口啃肉的场景,那就有焚琴煮鹤、糟践风雅的毛病了。故而,文名满天下的苏东坡,只在“四学士”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四人到来的时候,才会令侍妾朝云取出当时极难得的贡茶“密云龙”款待,其他人纵是权贵,亦无福享受。
这种“知音”的精神诉求反映到画作中,便成就了“客至”的场景:主人备茶、待佳客临门。明代文徵明的《品茶图》、唐伯虎的《事茗图》便是很典型的例子。以《事茗图》来看,画面左右两侧以巨石掩映,如山门般守护着桃花源般的美好景致。山水之间,双松树下,茅草屋里,一读书人端坐,隔间有童子在煮水备茶。屋外的小桥上一老者拄杖缓步而来,后紧随一抱琴童子。可以想见,一场有琴、有茶、有书的美好聚会即将拉开帷幕。
明·唐寅《事茗图》
然而,知音难觅,佳友难得,有时候与其空待嘉宾,倒不如遥想古人,通过画作来一场时空的“穿越”。据传南宋刘松年的《撵茶图》便是记录唐代书法家怀素展卷作书的情景。惟刘松年在画中植入了宋代点茶的画面,与怀素所处的年代并不相契。或许,这不仅仅是画家表达“古意”的方式,还是他们透过画作在与古人进行一场精神的约会吧。
以古人入画是托古追思的好方式,在宋明的古画中,茶仙卢仝是经常被描摹的对象。宋代被传为刘松年所作的《卢仝煮茶图》、元代钱选的《卢仝烹茶图》、赵原的《卢仝煮茶图》、明代杜堇的《卢仝茶歌诗意图》、丁云鹏的《玉川煮茶图》、陈洪绶的《玉川子像》等都是著名的画作。相比而言,茶圣陆羽却似乎没有卢仝那么受画家们偏爱。或许是卢仝的出身高贵,秉性高洁,茶痴成命,又死得冤屈而悲惨,其人格与经历让文人们心有戚戚而惺惺相惜吧。
南宋·刘松年《碾茶图》
以托古为题材的茶事画作中,最热闹的大概是《西园雅集图》系列了。北宋驸马都尉王诜邀请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米芾等多位翰苑名流到他的府邸宴游,并请著名画家李公麟到场摹绘,记录了现场诸人赋诗、作画、看书、讲经、拨阮等各色雅事。这幅名画为南宋刘松年、马远,元代钱选、赵孟頫,明代唐伯虎、仇英,清代石涛、丁观鹏,乃至近代蒋洽、张大千等数位画家描摹,以至于“西园雅集”成为了传统中国画的重要题材。然而,后世的画家们对西园雅集场景的描绘各个不同,带入了不同时代、不同人的理解,从而使王诜的西园呈现出了不同的理想景观。可以说,后代画者对古画的每一次描摹,都成了画家的再创作,也是再一次的精神解读。
南宋·刘松年《西园雅集图》(局部)
明·周翰《西园雅集图》(局部)
当然,西园雅集之所以著名,主要还是因为与会的诸人无论是从当时还是后世来看,都是真正的雅士,与那些“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或是附庸风雅之徒有着本质的区别。
不同于茶会必须有“人”的情境,甚有“洁癖”的倪瓒延续他一贯的作画风格,在其写茶的画作中也并不见“人”,仿佛“人”是破坏画面空灵感的糟粕一般。一方远山、两间茅庐、几株枯柳便将“茶”的萧疏淡远意境写了出来,连喝茶的清客也不曾露面。如何知道这是一幅茶画?只能从题款“菊苗春点磨头茶”来想象一二了。
元·倪瓒《安处斋图》
读画与读诗一样,不可读得过“实”了。画家所画之物,不必于现实中偏找个一样的来对,不然那和画照片又有什么不同呢——当然,现当代很多所谓画家是画照片的。中国画讲究的是写“意”,此“意”何来?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必得淫浸于造化之间,师法自然,然又不脱于本心方可。这样一内一外的涵养,所得之“意”,诉诸笔端,自然是现实图景的升华、内心图景的外现,是“天”与“人”的契合。好比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如果硬拿着画作去比对富春江两岸的景色,或许找不到一处能完全对上的,然而熟悉两岸风景的人又很难说那画的不是富春江畔。也许,画作之妙就妙在其“似与不似之间”吧。
元·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局部)
董仲舒说:“天不变,道亦不变。”这“天”、这“道”,既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天地之间,又在这数千年中华民族的人心之中。虽则我们与宋明时期的画家们相去千百年,但那颗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图景的心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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