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府》里边有个关于豆腐的笑话,说一个人去做客,主人招呼他的菜肴较少,只有豆腐,此人大吃特吃,言曰:豆腐就是我的性命,没有比豆腐更好吃的东西了。过了几天,他又去做客,主人特地在各式菜肴中都加了豆腐。结果这人便只捡鱼肉下筷,对豆腐碰也不碰。大家觉得很奇怪,他振振有词:见了鱼肉,性命我就不要了。
这故事总是让我忍俊不禁。概因我与笑话里的客人是非常像的:作为一个东北大汉,我酷爱大鱼大肉,但是对于豆腐,我却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我儿时在农村长大,我爷爷除了种地,还做豆腐补贴家用。冬日里大概凌晨三点钟不到,还是夜色朦胧,月明星稀,而爷爷奶奶都已经起床,开始做豆腐并准备一天的活计。
做豆腐是在后屋的大灶房里,并没有铺上砖和水泥,还是有些粗糙不平的土地。泡好的豆子装在桶里,烧火的玉米秆成捆地被抱进来。做豆腐的磨具、纱网提布、卤水等东西一应俱全。
灶房旁边的屋子里,被套好的灰毛驴在小石磨旁边安静地等待,等着开始工作及工作后用来犒赏它的熟豆渣。我记忆里有个很深刻的画面,就是那头小灰毛驴一圈一圈地绕着石磨磨豆子,安静而沉默——而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问爷爷:“这是啥呀?”爷爷说:“这是驴,灰驴。”
磨好的豆浆滤去豆渣,又被分别装在桶里。豆浆要煮沸准备做豆腐,而豆渣则是拿去喂牲口。玉米秆在灶里烧得像通红的铁钎,大铁锅的蒸汽在昏黄的灯泡照射下冉冉升起,整个灶房里一片雾蒙蒙的样子。我爷爷在雾气中光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军绿布裤子,身上的肌肉像钢条一般,操作着各种工具。
那时用卤水点豆腐。卤水点出的豆腐略微偏黄偏硬,豆香味更浓郁些。现今用石膏点的豆腐虽然白皙,却略嫌豆味不足。卤水点进去,豆浆会逐渐变成豆花,北方称为豆腐脑,加上虾米、紫菜等配上的汤,便是早餐的小食。若要做成水豆腐(即北方说的大豆腐),还要再行加工。
南方所说的豆腐皮,北方叫干豆腐,比之水豆腐还要再多点工序。需要把豆花放到磨具里,再进行多次挤压,最后才能成为薄如纸张的干豆腐,用来炒尖椒、拌凉菜等,都是不可多得的食材,在任何一家北方饭店里,尖椒炒干豆腐都是一样家常菜。
在我长大后,对爷爷做的干豆腐念念不忘。而我爷爷也因此为傲:“大孙子,我和你说,你爷爷我做的干豆腐,裁好的一张不多不少正好一两四钱重。做干豆腐是有讲究的,拿到手里攥着,往外一扔,那迎着风‘啪’的一声就能张开,就是那个韧劲。”
虽然随着年龄增长,爷爷再也不做豆腐了,我到云南后,也曾感叹于包浆豆腐、臭豆腐等的美味。但我始终记得,在冬日的凌晨里,在灶房间,那伫立在雾气中的身影忙忙碌碌,好像一尊力与美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