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我叫子颜,酒吧驻唱。
1992年,我出生在一个叫鱼溪的地方。我父亲说,鱼溪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
父亲以前是玩摇滚的,穿白衬衫,留着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但是现在他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整天整天涂抹色彩冷艳,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油画——因为和他一起玩摇滚的那个朋友在08年死掉了。他叫南阳,穿妖艳的花衬衫,平头,下巴有一撮小胡子。
我3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南阳的女儿,她叫未央。
南阳把她推到我身边,说,去吧,子颜和你一样,都是没妈的孩子。没妈的孩子可怜,谁也不要欺负谁。
5岁的时候,我和未央被一起送进鱼溪第二实验小学。南阳把未央的手放在我手心里,他说,子颜,要是有人欺负你或未央,你们就一起打他,用脚踢,知道吗?你们是姐妹,比亲生的还要亲的姐妹。
我们手牵手走过1997年到2006年鱼溪的大街小巷、日升月沉、春夏秋冬。
2006年,未央离开了我,离开了南阳,离开了生她养她的鱼溪。我不知道未央去了哪里,她像是一缕薄薄的晨雾一样,无声无息地蒸发了,杳无音信。我再也牵不到她修长冰凉的手指。
我曾央求每一个听我唱歌的人,我说,如果你们看见一个叫未央的女孩子,请你转告她,就说子颜一直在鱼溪等她。她有一头乌黑发亮像海藻一样厚实的长发。
Part 2
我叫未央,流浪作家。
在黎阳生活久了,就发现它是我想要的城市,喧嚣的红尘,流动的霓虹,生活在痛苦边缘却衣装精致的的人群和阴霾的天空。
2006年以前,我一直生活在一座叫鱼溪的城市,有山有水,狭长的建筑群和神情闲散适意的人们,长风吹过去,道路两旁繁盛的槐树洒落碎玉一样的小花,湿漉漉的空气里有一丝凉薄的气息。
06年以前,每天和我形影不离的女孩叫子颜,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两颗虎牙。子颜和我一样,都是没妈的孩子。没妈的孩子可怜,谁也不要欺负谁。这是我和子颜第一次见面时我的父亲南阳告诉我们的,他还说,你们是姐妹,比亲生的还要亲的姐妹。
我和子颜手牵手走过鱼溪的大街小巷,走过鱼溪的春夏秋冬,走过鱼溪的日升和月沉。
不过,这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的我,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扎着两个小辫,瞪着一双大眼睛的纯真小女孩了。我吸烟,酗酒,整夜整夜泡在灯火昏暗的酒吧,邂逅一个个陌生的男人,然后和他们调情,接吻,但是从来不上床。
很多时候,我站在窗前,看着东方紫红色的朝霞撕裂出一个崭新的黎明,心里就拉扯出一长串钝钝的疼痛。子颜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Part 3
2007年,我初中毕业,中考成绩位列鱼溪第三。
父亲高兴地说,子颜,选个好学校吧,我觉得二中不错。
在鱼溪,考进二中,就意味着一只脚踏进了大学,这是鱼溪人民公认的道理。
然而我却第一次向父亲说了不。我说我不想再上学,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未央不见了,没人陪我去学校,一个人走在黑黑的路上,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害怕。
他愤怒地抬起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但是我没有躲闪。他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落下,他说,子颜,你长大了,自己的路自己选。
自己的路自己选,于是我开始在鱼溪的酒吧跑场。
我不喜欢酒吧的喧嚣,我不喜欢酒吧暧昧的气氛,我不喜欢在灯光下在黑暗的角落接吻的红男绿女。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想我是在逃避。
我想念每一个和未央在一起的日子,一个人的时候,我把那些尘封的旧事翻出来,一遍又一遍摩挲。
也许,我是太孤单了。
在每一个疲惫的黎明,我带着沙哑疼痛的嗓子,拖着沉重的脚步满身汗腻回家时,看到东方泛起鱼肚白,鱼溪上空的天灰蒙蒙的。我想,又是一个崭新的黎明,不知道未央现在过得好不好?
Part 4
失眠对我来说,早已是一种习惯。
凌晨的时候,我喜欢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扣上大大的耳机,听轻柔欢快的爱尔兰小曲和震耳发馈的重金属摇滚。
爱尔兰小曲让我憧憬未来和告诉自己生活还有美好,重金属摇滚让我回忆我的父亲和那些疼痛的往事。我在这两种音乐的夹隙里分裂地成长,提醒自己还活着。
06年初秋的那个傍晚,火烧云点燃鱼溪的半边天,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一如往常的祥和安稳。我走过咖啡店,走过人流稀落的十字路口,然后转进子颜家的深巷,宽大金黄的落叶从高高的乔木上落下来,铺满一地。
我记得我是去找子颜请教一道函数题的,她的功课向来比我好。
不敲门直接推开,是我去子颜家多年养成的习惯,然后我看见子颜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抱在一起坐在床沿上接吻,沙发上坐着一个打扮时髦的陌生女人。我错愕,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女人应声望出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许是羞愧,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害怕,反正我转身就跑了。一直跑一直跑……
那天晚上,我躲在桥洞里,河水呜呜呜从我脚底下流过去。我听见不同的声音在鱼溪的上空飘荡回响,他们喊的是:未央,快回家。
他们喊我的名字,他们让我快点回家。但是,我已经决意不再回家,不再回到那个叫南阳的男人身旁,我要离开他,离开鱼溪,离开那恶心的一幕。
远远地离开。
Part 5
08年,北京承办奥运会,举国狂欢。但是狂欢与我无关。
那晚,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看着台上的歌手又跳又唱,像小丑一样卖力,像当年的自己。但是现在,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小姑娘了。我在鱼溪现在有自己的声誉,唱一首歌的出场费是400,虽然不高,但是每月也有七八千进账,这在鱼溪已经算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
姑娘在等人?过来的是这个酒吧的贝斯手,一个英俊冷酷的男人。他叫凌,人如其名。
我说,没有等人。
但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在等一个人,一个可以给你温暖和肩膀的人。
我笑笑,没有否认。
然后,我们喝了很多酒,那种蓝色的液体,灌进喉咙里,像丝绸一样滑落到肚子里。它能给我安全感,它能让我麻痹自己,它能让我触摸到未央和那些泛黄的往事。
后来,凌成了我的男朋友。
那一年,我17岁。如花似水的年龄。凌27岁。
凌说,子颜,相信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那种生活。而我就真的相信了。
17岁,我一直相信那个胳臂上有纹身男人可以给我我想要的幸福。我也会想,未央呢?她幸福吗?
Part 6
因为写作,我的收入总是不稳定。有时候,会有一大笔钱进账,有时候,囊中空空如也,买不起一桶方便面。
稿费来的时候,我穷奢极欲,不计后果地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包包和好看的瓷器。但是我从来不买化妆品,岁月在我的容颜上并没有刻上沧桑的痕迹,所以我敢于清汤素面出入任何场所,我还不到要靠化妆来掩盖自己的年龄。
夜晚从酒吧回到住所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但肚子圆滚滚的。我不知道怎样去填充这种感觉,于是翻出所有的零食咀嚼,我用食物来克服这种空虚。
有时候房间里没有零食,只有贮备的方便面,我就一桶一桶拆开咀嚼。有一次,我从方便面里吃出了甜腻的血腥味,我知道是口腔粘膜破了,但是我不能停止咀嚼,一停下来那种饥饿的感觉就从心底窜出来蚀咬骨头。
那天晚上,下着小雨,我出门时忘了带伞,全身淋透了。走进酒吧,要了酒,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舞池里疯狂扭动身体的男女,我不知道他们是兴奋还是绝望。
姑娘是在等人吗?来人在我旁边坐下来,三十左右的样子,穿着价格不菲的白色西装。
我说,没有等人。
但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在等一个人,他说着手就伸过来摸我的脸。
我笑一笑,没有躲闪。
他请我喝酒,然后我们在黑暗里接吻。他的手不规矩地在我身上游走,我狠狠咬了他的脖子。
你疯了!他一把推开我。
我微笑着看他,我说,你血液的味道诱惑我的牙齿穿透你的血管。
Bitch !他狠狠骂了我一句,转身离开。
走出酒吧,雨还在下,穿过昏黄的路灯落在地面上。我无声地哭,子颜,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你呢?过得幸福吗?
Part 7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凌说,他讨厌这座城市,讨厌这里的人群这里的建筑这里的一切。他说,子颜,我们去别的城市吧!
我问,算是私奔吗?
他问我,怎样才算私奔?
我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没结婚又不经家长同意的共同出走就是私奔吧。
凌说他无所谓什么家长同不同意,他从小就是孤儿。我说,好歹我爹养了我十几年,我不能像狗一样翻脸不认人,我得经过他同意。凌说好,我陪你去。
父亲没有同意我们去别的城市。他说,子颜,你早恋我不会反对,怪我没有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但是你要和这个混蛋出走,我不会同意。
我说,他只不过是玩音乐的,怎么就是混蛋了?就因为胳臂上有刺青吗?他可以洗掉啊。
凌站在一边,淡淡地说,子颜,这个刺青我永远不会洗掉。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纹身是他纪念初恋的那个姑娘的。
父亲突然发怒了,他劈头盖脸把凌赶了出去,并且放话说,要想我女儿跟你走,除非我死了!
赶走凌,父亲气急败坏的把我锁在房子里,不让我出去。他说,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咱们就断绝父女关系。
但是,我还是走了。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我选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抛弃我的父亲和那个叫凌的男人私奔了。
我把衣物收拾好,从窗户丢给凌,然后也纵身跳了下去。南阳正好打牌回来路过,以为是遭贼了,于是大喊。凌跑过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我说凌你疯啦?他是南阳,是我叔叔。
子颜,要是见到未央,告诉她,那天下午她看到的不是真的。南阳叔叔看起来很痛苦,我说我送你去医院,他摇摇头,说,你们走吧,给你爸爸看见就走不了了。见到未央,记得告诉她,好好活着。
父亲在院子里喊着,贼在哪里?凌一把抓起我的手就跑,我甚至没来得及和南阳叔叔说一声再见就隐没在了茫茫夜幕里。
Part 8
昏昏沉沉好容易睡会儿,却又给恶梦惊醒。
我梦见父亲嘴唇涂得鲜红,穿着妖艳的花衬衫朝我伸出手来摸我,痛苦扭曲的表情,像是有话要对我说,他的身后是鱼溪茫茫的夜色,我惊恐地往后退,一跤跌进深渊里,然后就醒来了。
以前也梦见过他,但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可怕。我喝了一口水,对着深沉如海的夜,心兀自跳个不停。
只是一个梦,我安慰自己。只是一个噩梦。
以前,在鱼溪的时候,父亲总会说,未央,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不在身边,我的鬼魂就来找你告别。你知道吗?鬼魂走得很快的,夜行千里。
想到这些,我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后背似乎有森森的阴风拂过来,一种浓重的不祥之感涌进心底。
我想,我应该回鱼溪看看。就算是他真的死了,也不至于太凄清,好歹身边有个送行的人。
但是那个恶心的画面定格在记忆中的那个傍晚,挥之不去。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矛盾而且纠结,到底回不回去,我还是拿不定主意。
第三天晚上,我打开房门。我决意去酒吧,在酒吧渡过在黎阳的最后一个夜晚,毕竟是酒吧让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构思一个又一个故事去换取一笔一笔的稿酬供自己这两年来生活和花销。
路上行人稀稀疏疏,大概是由于已经深秋的缘故吧,风吹过来,阴森的冷。
黎阳的秋天向来不讲道理地来得早,这是我在黎阳生活两年来唯一得出的生活经验。一个人行走江湖,总归要有一点生活经验的,何况是弱女子。
其实在黎阳这座城市,我得到的不只是感知时令节气的经验,我更知道怎样去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种男人之间只是和他们接吻而避免进一步的亲密接触。我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才是最实用的经验。
Part 9
遇见未央,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从来没想到,她不曾远远地离开,只是隔了一座山几条河生活在距鱼溪不到七小时车程的黎阳。
来黎阳是凌的选择,他说有朋友在黎阳,他可以找份工作,把我们安置下来。
凌选择了黎阳,未央却在黎阳等着我。这倘不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又该怎么解释?
那晚,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凌下班,因为我害怕一个人呆在破烂漆黑的房子里。灯光亮起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头发齐腰的姑娘在我旁边坐下,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已经深秋了还穿着一条白色的棉布裙子。
我凑过去,看清她就是未央,然后抱住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说,未央,这两年你死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鱼溪很孤单?你知不知道我每个黎明每个黄昏都在想你过得幸福吗?你知不知道……
未央轻轻拍打我的背,她说,好啦好啦,子颜傻瓜,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我也想你啊,像你想我一样想你。
我告诉未央我在鱼溪做酒吧驻唱,并且小有名气,生活也还是不错的。你呢?我问她。
流浪作家,时涝时旱,居无定所,一个人不咸不淡,靠不定时不定额的稿费勉强度日,也还凑活的过去。只是不太会照顾自己。
未央轻描淡写地说着,我的心里却尖锐的疼痛,我知道什么是流浪,我知道一个女孩子要在这个复杂的社会里混迹有多难。我摸一摸未央苍白消瘦的脸,未央,你放心,我来了就一定好好照顾你。
未央笑一笑,你为什么来到黎阳?
我说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人们常说的爱情,为了冥冥中的宿命和未知的明天。然后我把在台上抱着贝斯摇晃的凌指给她看。
她轻轻地笑,原来,你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小女孩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依靠,你需要的温暖再也不是我一个。子颜,你那么好,我不想和一个男人分享。
我说,未央,我们迟早都会有自己的另一半,我们属于别的男人,不能永远只属于对方。
未央摇摇头,你不懂,子颜,你真的不懂。她站起来朝台上看了一眼正摇得起劲的凌,未央,如果有一天他抛弃了你,记得来找我,我永远都在等你。
分别两年,突然地遇见让我手足无措地难过。
未央,以前你不是总是说希望我幸福吗?
Part 10
以前,在鱼溪的时候,我一直告诉子颜说希望她幸福。
昨天在酒吧看见她傻傻地坐在角落,等那个在台上歇斯底里摇摆的贝斯手,一脸小幸福的满足,我想,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我真的高兴不起来。
子颜,我希望他不会伤害你。
子颜,你不知道,其实我多想你幸福的微笑是我带给你的。
小时候我把父亲带回家包装好看的水果糖藏起来舍不得吃,等要拿给你的时候,已经融成了一堆。我把父亲送我的毛绒小熊送给你让它陪你安然入睡,自己抱着塞满旧衣服的枕头睡觉。我把父亲买给我包书的花纸留给你用,自己用废旧的报纸裁一裁套在新书的封面上……
子颜,你永远不知道做这些之后看见你脸上洋溢着微笑时,我有多么快乐多么知足,那时候我就想,子颜,将来你的快乐你的幸福你的微笑只能由我带给你,别人谁都不行。
你知道吗?曾经我幼小的心底许下多少希望自己让你开心温暖的愿望。
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晚,每一次流星雨划过天空的时候,每一次吹灭生日蛋糕蜡烛的时候……
子颜,你看我曾经多么多么相信未来只有我才能让你幸福,可是,你的凌却狠狠抽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Part 11
08年秋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我顺其自然的把这件事告诉凌。
凌坐在黑暗里,点燃的香烟一明一灭,他说,子颜,打掉吧。你还小,我也不想有孩子来羁绊自己。
我突然想,是不是我和未央羁绊了父亲和南阳一辈子?本来,他们可以再组建自己的乐团,继续玩喜欢的摇滚,遇到不同的女人,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说,好,你给我钱,我去打掉。
凌说,过两天吧,我现在没钱。
我突然发怒了,扑过去抓凌的脸,我说,你不是说要带我过我想要的生活吗?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活吗?凌一抡胳臂就把我拨到了床下面,他说,这也算我一个人的事吗?靠!贱人!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门半张着,冷冷的风从外面灌进来。我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角,已经是深秋了。
我等了三天,凌一直没有回来。打电话关机。我想,他得对我和肚子里的孽种负责。
我去酒吧找他,他搂着一个妖娆的女人在吧台前接吻,看见我淡淡地问,来啦?
我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我对服务生喊道,兄弟,给我一啤酒。打开,一口气喝掉半瓶,然后把瓶子狠狠摔在凌的头上。
瓶子没有像电影里演得一样碎掉,但是凌的血顺着脸流下来。酒吧里一瞬间内突然无比安静,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和凌。
凌微笑着看我,子颜,要不要再来一下?
靠!贱人!我把他送给我的话还给他,然后摔碎酒瓶走出了酒吧。
大街上灯火阑珊,凉凉的秋风扫过去,树叶哗啦啦地响。我想除了未央,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得到想要的温暖。
Part 12
那天晚上,我从酒吧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开门的时候绊了一跤,差点摔倒。黑暗里有人痛苦的呻吟了一下,我听见是子颜的声音。
你抛弃了他?我打开房门扶她进去。
准确的说,是他抛弃了我。子颜看起来很虚弱,她说,我在酒吧看见凌有了别的女人。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接好一杯热开水,端给子颜。
那南阳呢?子颜侧着头微笑地看着我,眼神里有讽刺和挑衅。
你爹和南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转身去铺床,整理堆在床上的杂志和盗版碟片。
南阳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你看到的不是真的,他还让你好好活着。
不是真的?我笑了一下。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如果亲眼看见的都不是真相。我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来。我不想让子颜也为上辈人痛苦,她和我一样,都是脆弱敏感的。
未央,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子颜很好奇。
我说我看见了鬼,一个无头鬼穿着白衣服从墙角走过去,阴森尖戾地笑。快睡觉吧,很晚了。
子颜还在问,不是没有头吗?你怎么知道它在笑?
我说,子颜,你相信吗?我可以感觉到它在笑,就像我可以感觉终有一天你会离开那个男人回到我身边一样。
子颜睡着了,倔强地抿着嘴,我能感觉到她深深的防御心理,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我想,为什么她在睡着的时候都要这样?就因为一个男人的离开吗?
男人确实没一个好东西,子颜,你看他把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我的手抚过她的每一寸皮肤,光滑细腻,没有我常年抽烟和失眠造成的粗糙。子颜,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Part 13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未央我已经怀孕的事,我怕她会认为我已经变成轻薄的女子。
可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肚子里的孽种在一天天长大。
你肚子怎么回事?有一天在一起洗澡的时候,未央指着我的肚子。
我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未央问我,你怀孕了?
我迟钝地点点头。未央,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
没什么。未央淡淡地说。你要把它生下来吗?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要。那就做掉吧,未央看着我。
其实疼痛都只是一瞬间的感觉,疤痕才是永久的耻辱。我做掉了肚子里的孽种,然后和未央生活在黎阳。
未央说,子颜,以后不要去找那些臭男人了,好吗?我们一起生活,一起买菜做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旅行,一起过我们小时候向往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我说,好,我们一起回鱼溪看看吧。我想父亲和南阳叔叔了。
我没有告诉未央凌把南阳一脚踢翻的事。
子颜,你让我想想行吗?我真的不愿意再回到鱼溪去。
Part 14
我不想回鱼溪,可我还是陪子颜回到了鱼溪。我们说好,只是转一圈就走,然后去我们想去的地方,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黎阳离鱼溪其实并不远,七小时的车程而已。
我们晚上坐臭烘烘的卧铺,凌晨7点的时候回到鱼溪。鱼溪的黎明没有变,太阳躲在地平线下不敢出来,朝霞晕染了半边天空,我一直在想,鱼溪的黎明和黎阳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深秋时节,呼吸的时候,总有一团白茫茫的薄雾赖在嘴边。
我说,子颜,我不喜欢鱼溪的秋天,我也不喜欢鱼溪的一切,等看完南阳和你爹,咱就走行吗?
子颜点点头。然后我们挽着胳膊站在路边拦出租。
家里一切都没变,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突然之间变得陌生起来。南阳不在。
子颜说兴许在她家,然后我们过去。
深巷里高大的乔木已经落完叶子,空气里有一种肃杀和萧寒之气。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下来,我说,子颜你上去看看吧,看看咱们就走。
子颜问,你呢?你不上去吗?
我说不。
她拉我上去。上去吧上去吧,最后一次了,上去坐坐嘛。
我说我不上去,我在你家房子看见过鬼,我害怕。
我说过再也不回鱼溪,但是我回来了,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我不能超越这个底线。
Part 15
走上楼梯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迎接父亲劈头盖脸的骂和排山倒海般耳光的准备。我站在门口怯怯地叫了两声,但是家里静悄悄的像没人一样。
我推开门,从木头的门框上掉下来许多细细的粉尘。才几个月没回家而已,一切好像突然就变了,但没多出什么也没少去什么,到底是什么变了呢?我想了很久,是气氛不对。
我推开父亲的房门,他的耸起的背突兀地对着房门,佝偻着腰,对着一块画板在涂抹。
我轻轻走过去,我说,爸,我回来了。
他迟疑地抬起头看我,额头上有深深的皱纹,两鬓的白发有些刺眼。
你还敢回来?你们杀了人还敢回来?
我愣在原地,他的画板上是一个穿着白衣服没有头的人,脖子里流出诡异的血,背景是一片冷艳的蓝色。
我没有杀人。我说。
他突然站起来,手里的画笔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没有杀人?没有杀人!没有杀人!你个畜生!南阳不是你们踢死的是谁?!你滚!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滚!
我站在原地,没有反抗,任凭他手里的画笔雨点般打在头上身上。他打了很久很久,最后哭了,他说,你去找未央吧,你把未央找回来就算是对自己的救赎。这是南阳最后的遗言。
我说未央就在楼下面。
他吃了一惊,然后很痛苦地双手插进头发里揪扯,张大嘴无声地哭,眼泪和鼻涕拉出长长的线。
我对不起未央,我对不起未央。他站起身来往楼下走。
Part 16
看到子颜的父亲时,我吃了一惊。两年的时光而已,何以他就沧桑如此?
他看见我,突然扑通一声朝我跪下来,然后用膝盖一步一步挪过来,摇摇晃晃。
我不知所措,但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知道是我父亲南阳出事了。
子颜呆呆地站在楼下,大大的眼睛无神而且空洞。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未央,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子颜的父亲不住的向我磕头,苍白的头发在余晖里无限苍凉。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我说有话你好好说,这算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看我,他说,未央,那年你看到的其实是假象。子颜的妈妈来要带走子颜,我们合演了那出戏骗她,谁知恰好被你看到,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当初就应该让她妈妈带走她,否则你爸爸也不至于……
我爸他怎么了?
他说,子颜和那个混蛋私奔的那天晚上,被你爸爸撞到,那个混蛋踢到了你爸爸的要命处,拉到医院抢救了一晚上还是没能活下来。
未央,你要是想为你爸爸讨个公道,就去告子颜吧。没人会埋恨你。
我站在子颜家的大门口,抬头看着鱼溪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静静的。
我想,也许我不该会到鱼溪来。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不知道鱼溪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次一次赐予我鲜血淋漓的疼痛。
南阳都死了,能讨回什么公道呢?可是我也不能再爱子颜了。
Part 17
未央最终还是走了,甚至没有和我说一句再见。我想,她应该是不想再见我了。
毕竟,是我害了南阳,害死了她的亲生父亲
那天她离开时,背影孤单而且绝望,一直走到巷子尽头也没回头望一眼。
子颜,我走了。以后就真的不回来了。去一座没有记忆没有你的城市。我曾经那么憎恶同性之间的恋情,可是我却偏偏放不下你。造化真是弄人啊。
未央走的时候发来短信。我赶紧打过去,却已经是关机,我知道,她一定是把电话卡拨出来扔进了风里。
在黎阳的时候,我问过未央,我说我们这样在一起终究不能一辈子,你想过有一天我们必须分离吗?
未央看着黎阳开阔高远的蓝天,风拂起她的长发肆意把我视线缠绕。她说,张爱玲曾在信里写道说:我想过,倘使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至于寻短见,亦不能再去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么寂寞那么寂寞,像是没有归宿停不下来的飞鸟。
鱼溪落下了第一场雪。
鱼溪开始有燕子衔泥筑巢。
鱼溪大街上两旁的槐树长得繁盛苍绿,长风吹过去,洒落碎玉一样的乳白色小花
时光静好,日照倾城却恍如隔世。
我在鱼溪重操旧业,驻唱酒吧,照顾父亲的起居生活,节日的时候,去南阳叔叔的坟前坐坐,陪他说说话,告诉他未央过得很好。回来的路上望着归巢的鸟儿,望着天空轻轻地问,未央,你在哪里?
每个晚上,我都央求每一个听我唱歌的人,如果你们看见一个叫未央的女孩子,请你转告她,就说子颜在没有她的城市过得很好。她有一头乌黑发亮像海藻一样厚实的长发。
没有你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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