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这本书是关于如何写小说,不如说是关于如何读小说的。
这本书除了第一堂课论述小说定义,第二堂课引出作家处女作的重要性,以及最后三堂课关于小说创作本身(情节、语言、思想、情感),此外都是对于作家王安忆具体作品的解读。最后附录了一篇对她的采访,又新增了她对《悲惨世界》的解析。
小说的定义
其实王安忆对于小说创作是有种使命感,或者说进行过深刻的哲学思考的。
关于写作的意义,是很多写作者都会迷茫,或者迷茫过的问题。
纳布科夫有句名言:“事实上好小说都是好神话。”王安忆也十分赞同。
这句话应该怎样理解呢?首先小说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不能被经历,但读者的感受却是真实的。这就是他的矛盾和美妙之处。
用王安忆自己的话来定义就是:“我觉得小说是一个绝对的心灵世界,当然我指的是好的小说,不是指那些差的小说。……它首先一定是一个人的。第二点,也是重要的一点,它是没有任何功用的。”
但这个由小说构筑的心灵世界价值何在?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小说是“无用”的。它价值并不在其真实性和实用性。“它只是作为一个人类的理想,一个人类的神界。”
作家的处女作
处女作并非狭义上的第一篇作品,而是指作家最初创作时期里的作品。
那时候他/她的思想还没有受到约束和影响,就像刚出生的孩子,正在努力吸收。
王安忆通过对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和米兰·昆德拉《玩笑》的进行解析,阐述处女作的价值。
处女作并没有经过思想升华,但“它是心灵世界的初创阶段,它显示出创造力的自由状态。”
小说的建筑风格
剖析《巴黎圣母院》的三重世界时,王安忆特别提到了,雨果关于建筑的一章论述,以及借神父克罗德之口说出的对于印刷术的见解。
小时候读到这本小说时所不能理解的雨果的“啰嗦”与“枯燥”,此时豁然而解。
而雨果之所以能写出宏伟巨著,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所用的写作材料是“法国几百年的历史、文化、宗教革命”,本身就是“大块大块的巨石,所筑成的宫殿便要宏伟得多了”。
而托尔斯泰花费十年所写的《复活》,就是更加宏伟的建筑,更加广阔的心灵世界了。
王安忆提出,伟大的名著之所以伟大,并非因为独特的特征,而是因为站在了一定的高度。托尔斯泰就是这样一位高瞻远瞩的人。
古典小说没有技巧
二十世纪前和二十世纪初的古典主义作家们,并没有如今那么多的技巧可用。“因此在《复活》、《约翰·克利斯朵夫》这类作品中,你很难找到显著的特征来表明构造的用心和含义,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日常和真实。”
同样凭“死力气”去写的还有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这类作家不是靠悬念勾住读者,而是把爱与恨都写得极端。(虽然王安忆这样说,但是也有其它作家会反对。因为即使是没有设置悬念,读者也会好奇接下来人物会怎样,生活会怎样发展。)这一点相当不容易,相当于登高不用梯子,而是靠笨方法垒石块。你必须一步步读下去,才能领会作品的深意。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呼啸山庄》跟《简爱》相比,虽然都是写爱情,但后者在一般人的经验范围之内,符合常规的,容易理解;前者却是对真实的超越和升华。
所以,《呼啸山庄》的建筑材料是对现实世界的否定之否定,即“用貌似神话的现实材料,再制作一个神话。”
古典与现代的不同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现代小说的代表。它是一个生命的运动的景象,以自我消亡为结局。
通过对其的解读,王安忆发现,现代小说的表现方式是理性的,人物是事先经过抽象归纳的。它不是具体的景象和故事,而是把具体的东西总结概括了,所以看上去更加一目了然。理性主义是现代小说的最大特征。
而现代小说的心灵世界也和古典小说不同,外表奇特,本质上却越来越现实,提供的画面消沉而绝望,不再具有神话色彩。而古典小说正好相反,外壳现实,“内心却总是有圣光照耀”。
那么有没有两者结合的典范呢?
王安忆又分析了曹雪芹的《红楼梦》。
它是虚幻背景与现实生活的结合。只有在“太虚幻境”的笼罩之下,现实才不再琐碎,“终与日常的生活有了区别,不只是现实世界的局部的翻版”,而成了《红楼梦》完整的独立的心灵世界。
这就回答了王安忆开头就提出的问题——
“小说是什么?小说不是现实,它是个人的心灵世界,这个世界有着另一种规律、原则、起源和归宿。但是筑造心灵世界的材料却是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小说的价值是开拓一个人类的神界。”
其实再多的作家亲授,对于个人写小说都未必直接有用。
王安忆说,自己在写作的时候,脑子并不“清醒”,主要是感性的一面在起作用,只是回头再看的时候,才总结出这些机械的方法论。
但我还是佩服她解剖小说的清晰思路。
曾经读过的经典小说,跟着王安忆再走一遍,突然就发现了自己的浅薄。原来大作家读书,可以读得如此深入透彻。
也许,作家与作家之间也有着某种天然的默契、理解,甚至惺惺相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