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义横心想,我哪知道爷爷混啥样了?哦豁,不对,要这样回答,一准掌嘴。
“老祖宗,饶了我吧。我没见过爷爷,谁知道他在玉帝那里是啥职务。”苏义横连忙跪翻。是呀,老神仙问咱的爷爷混的咋样,那还用说这关系?我的娘吔,赶紧磕头啵。
老神仙也不阻拦他磕头。苏义横连磕三个,见他还不搀扶,停住看他。“磕呀,朗闷不磕了?”老神仙盯着他,把嘴撇到耳朵去了。
“神三鬼四,不敢磕了。”苏义横一本正经。
按民俗,面向神灵磕头,只磕三下;生者也是,此谓“神三”。但春节拜年或者平日拜寿、拜师,可口称尊号,只磕一下。上坟祭祖,要磕四下;白事,对新逝者,也磕四下,此谓“鬼四”。
这就是磕头的规矩,神三鬼四。对生者磕三下,如同敬神。多磕一下,却在敬鬼,代表此人已逝。
老神仙哈哈大笑:“瓜娃子,还不滚起,弄闷多零碎。莫要磕了,也莫废话,快跟老汉说说你爷爷朗闷起的?”
“就知道爷爷曾参加羌亹军,后来投了鄂豫皖,又到川陕,攻打榆次殁了。奶奶叫张三妞,攻打榆次也殁了。”苏义横知道啥回答啥。
老神仙十分吃惊:“叻就杀割了?你信不信老汉挝你龟儿两脚,只晓得弄闷丁丁儿?”
“我五岁就没爹没妈了,爷爷奶奶打榆次我才一两岁,你叫我知道多少。”苏义横心一横,任凭他处置。
老神仙又问:“你老汉叫啥子,你妈妈呢?”
“爸爸叫苏德梁,妈妈叫林小琴。养父海正标,养母苗凌寒。”苏义横回答他。
“又杀割了?”老神仙很不满意。
“就这还是养父母告诉的。鄂豫皖的罗招讨倒是知道多一些,咱哪敢去问人家。关键是罗招讨也殁了。”苏义横总算多说了一句。
老神仙摇摇头,让他站起来,带到床边,两人坐下:“你娃儿是够惨,还莫得老汉晓得多。来,听老汉慢慢摆起。”
苏义横听他一口琳琅话,感觉怪怪的。他到底是谁么?
老神仙一说自己的名号,折擒虎!苏义横大吃一惊,惊得他头发梢往上长。额的娘吔,老武林盟主折擒虎呀!
这名头太响了,武林老前辈们没一个不提的,个个都佩服的那啥似的。真的假的呀,这就碰上了,这是多大的造化呀。
非但如此,老盟主还讲了他跟自己爷爷的交往史。使得爷爷苏成功的形象,在他心中冉冉升起。
老盟主的这次长谈,使他对自己从何而来变得清清楚楚,对祖父母的奋斗史有了真切的触摸。人,哀莫大于不明来历。老盟主娓娓道来,苏义横心潮澎湃。老盟主感时伤逝,苏义横悲戚飞泪。
苏成功,原名苏金光,琳琅省苴国县人,光绪十八年生,属大龙,具体八字不详。如果活到现在,恰恰一百岁。
后来,苏义横按老盟主所说,查出爷爷生于公历一八九二年,殁于民国三十七年,五十六岁攻克榆次时战死。
老盟主生于同治八年,属小龙,比苏成功大了二十三岁。苏金光变成苏成功,还是老盟主改的。
苏金光自幼家贫,父母早早过世。姊妹三个就他一个男孩,上面两个姐姐,不管怎么说都嫁了人。但男孩子实在不好过活,十二三岁就随闯江湖的走出了苴国县,四海漂泊,混个肚子。
出来没多久,苴国人五流四散,孤身游荡到小桥省一带,混成了花子。再后来,稍大一点,花子帮将他卖给打把势卖艺的。随了卖艺的拐脚吕,在卖艺班做饭挑担。
拐脚吕见孩子聪明颖悟,就教他孙膑拳,悉心培养,意图传他衣钵。转眼三年,苏金光的把式也可以挣到铜板。
在陈堡地界卖艺,这里是贼窝,卖艺班就遭了贼。不巧拐脚吕染了风寒,弟子也都被传染,几个病恹恹对敌,被洗劫一空。贼多势众,追打不停。卖艺班分头逃命,相约到远远的凉云府相会。
苏金光一路奔逃,再次混成了花子,才辗转到了凉云府。拐脚吕早就收容了卖艺班,只差他一人。这天恰好撞见,苏金光在那里伸碗乞讨。拐脚吕上来相认,要带他继续卖艺。
花子帮自有规矩,哪能那么简单放了他?
拐脚吕打个歌谣,招来花子头,相商要人。花子头将脑袋晃成拨浪鼓。拐脚吕拿出小桥那边的卖身契,这里的花子头不予认可。苏金光趁他们说话,一溜烟逃跑。
花子头来追,拐脚吕横拦当场,两人开战。拐脚吕因连日来未进多少油水,身虚体弱。被花子头没几下就打翻,继续来追苏金光。
苏金光正跑的欢,前面却又被花子拦截。前后被敌,苏金光动手。虽也长成了好大的个子,但花子头悭吝,每天食不果腹,没有力气。很快被前后夹击,按在地上,狠狠挨揍。
恰逢老盟主在羌亹省活动,联络驻扎在凉云府的清军同盟会员。那是个秋天,凉云府大街上,老盟主与三两个生意人边走边聊。
忽见两个花子打一个年轻花子,上来解劝,却被花子头怒目相向。老盟主强行拉开时,两个花子居然来打老盟主。
老盟主抬脚相迎,一只脚在胸前绕花,瞬间打翻来攻的两个花子。花子头还懂得点江湖,猛可间遭了这腿法,情知不是对手,慌忙跪翻,正要狡辩。拐脚吕柱根破枪到了跟前,忙不迭对老盟主抱拳作揖。
卖艺班的也跑来一个扶起苏金光,到这边都跪谢老盟主。老盟主审清根由,也让花子头放了苏金光。这花子头仍然晃脑袋,实话实说,怎舍得一个这样好的花子。
老盟主晃见苏金光人高马大,大约十七八岁,就问他姓名。居然叫苏金光,格老子,谁他么缺德,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输得精光,不混花子才怪。
老盟主看苏金光样貌,虽然混着花子,或再要卖艺,但绝非久居人下的样貌。而花子头此时不放人,却阻断了孩子前程。
老盟主无奈,只得对花子头报了名号,递给他两个崭新的大洋。花子头一听老盟主名号,此时虽然还不是盟主,但辈分奇高。而且看他风神朗逸,举止不可违逆。算了,算了,就这么放了苏金光。
老盟主又说服拐脚吕,企图带走苏金光。拐脚吕翻身跪倒,也说他卖艺班殊为不易,得此人才,还可混口饭吃。老盟主见他卖艺班的确可怜,一发问他多少人马。
这卖艺班,连带苏金光、拐角吕与他另两个比苏金光大的徒弟,只有四个人。老盟主让拐脚吕把人召集齐,都来相看。
老盟主看过,除了拐脚吕岁数大,三个徒弟身段、年岁都还可以。就劝他师徒四人,放弃打把势卖艺,送他们充军,意在增强同盟会在清军中的力量。
拐脚吕泪流满面,凄惨不已。老盟主知道他心思,这样一来,等于拆散了他卖艺班,砸了他的饭碗。
约略思忖,向一同的两个生意人要了二十块银圆,让拐脚吕另谋差事,抑或做些生意。拐脚吕执意不收,就要转身而去。
要说,这二十块银圆,对于草民,也是个很大的数目了。那时候,一块银元,足可以撑得起一家七口人吃一个月。
拐脚吕要走,苏金光不忍,他跪在拐脚吕面前,两个师兄也来跪翻,却不知如何解劝。
老盟主看拐脚吕极重道义,他师徒又如此情深,也不忍再拆散他们。就答应拐脚吕一起充军,到兵营充当待招或者伙夫。
拐脚吕收起愁容,双膝跪拜。老盟主看他年长,哪敢受他这一拜,急忙也翻身对拜。这样对拜,就等于当街结义了。
老盟主带他们四个,找待招理了发,又带他们洗浴。问那几个生意人要了些不穿的衣服,还带他们吃了一顿饱饭。
吃饭的时候,问了他们家世,各人经历。大师兄叫长臂猿陈铁光,二师兄叫虎头枪康铜光。小师弟就是这哨子棒苏金光。
金银铜铁顺序,这是拐脚吕搞反了。按道理还差一个银光。原来有个三徒弟叫菜花蛇夏银光,早几年在峄山省伯灵县卖艺,为人出头,夏银光落入老抬之手,被迫当了老抬。
老抬,指专干绑架抬人的土匪,是峄山、古名一带对绑匪的专指。
原来,这仨孩子的名字,是师父拐脚吕给起的。老盟主也不好意思批评他,不免也问他姓名。
拐脚吕,实际上他的脚不拐,而是卖艺表演孙膑拳,拐来拐去,得个大号,实名叫吕在星。拐脚吕师承螳螂门,并非孙膑门传人。
他这一支螳螂门徒,弟子起名有个说头。中间一字,按“金木水火土”往下轮,末字按“光天日月星”往下轮,两相搭配使用。拐脚吕的中间字,在,含土,末字含星,所以叫吕在星。
到苏成功师兄弟,中间字就该含金,末字就该含光了。
大师兄既然叫了陈铁光,谁知道这机缘是怎么回事,后面还能收好几个徒弟,搞得拐脚吕没辙,只好将金银铜铁反着来。
老盟主觉得苏金光这名字丧气,当场给他改名苏铛光。苏铛光充军之后如何?下一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