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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说我病了，其实有病的是他，我不说，他不知道。
01 体检
你看他跟医生嘀嘀咕咕嘁嘁喳喳的样子，有话都不敢大声说，一看就是有病不能明言。唉，我多难啊！为了陪他来体检，还得装作我有病的样子，我活得多不容易啊！
“红玉，明天我们单位体检，我们科室有一个同事正巧刚刚检查过了，我把她的指标要过来，你陪我一起去吧！”丈夫张爱国一边切菜，一边对玩手机的妻子说。
“我不去，我也没病。”红玉爱搭不理地回复。
“不管有病没病，咱们这个年龄都应该定期体检，你上次体检距离已经很长时间了，正好现在有机会就一起去了呗！”张爱国很是好脾气地解释。
“不去，懒得去！”红玉有点烦，音量加大。
张爱国擦擦手，走到沙发边坐下，伸手想挪开红玉的手机。红玉嗖地把手机藏到怀里，戒备着冷冷地问：“你干嘛？”
“红儿，我自己一个人不想去体检。你知道，我一直身体不好，不想让单位同事知道。你就陪我一起去呗，还能帮我挡一挡他们的。”张爱国商求着。
“哎呀，知道了！自己有病还拉着别人去当挡箭牌，真烦人。”红玉不耐烦地怼着老公，抬腿进了卧室。
张爱国看着红玉的背影，面露担忧之色。
“大夫，那个检查的结果，您一定要单独告诉我，任何病情都别透露给我妻子，她受到过刺激，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我怕她受不了。”张爱国小心翼翼地再三叮嘱体检的大夫，生怕妻子知道体检结果又受新的刺激。现在的她是受不了任何刺激了，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张爱国一想起五年前的那场事故，他的心都揪着疼。
02 跳楼
今天是高考出成绩的日子。
我的心惴惴不安。妈妈天天在耳边念叨985某某学校某某地区，学什么大数据医学金融……她怎么就不听听我想学什么，怎么就不想想我能考多少分！
说实话，高考，我发挥得并不好。
在考场上，看见那些题，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了。眼前浮现的就是妈妈督促我的样子，好好考，我们去哪哪哪，去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然后考研我们出国……
我写答案的时候，下笔不自觉写出的居然是“大学”，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今天出分。妈妈早就将我的准考证号，身份证号，报名各项信息都了然于心。不用我下任何功夫，半个小时之内，她已经查了不下二十遍了。随她去吧，我说的话连声响都不会有，又何必再自作多情地干扰她呢。而且，不用我忙了，也挺好。我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了。
蓦然，一声尖叫响彻了全家。半夜惊叫，即使看见贞子了，那叫声也不过如此吧！看来，是分数出来了。
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重而急，看来，真是考砸了，我即将迎来又一场暴风骤雨。
卧室门“砰”的一声被踹开，撞到墙上又快速弹回去，撞在随后气冲冲进来的她的额头上，“咣”的一声响。
可这并没有影响她的速度，可能她也不疼？还是这个疼的程度已经远远比不上高考成绩带给她的疼？
她的嘴一张一合，口吐芬芳。她说的什么？听清了，似乎又没听清。
那我到底考了多少分？好像就是不好。那是多少呢？我查吗？似乎没什么意义哦。
怒火持续了三个小时，开始变成了文火慢炖。天还有多久才亮呢？
班主任微信通知让返校填成绩。谁去？家长？学生？跟我还有关系吗？都去！哦，还是需要我去的。看来我也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妈妈雄赳赳地走在前面，她的头还昂得那么高。路上与各个家长沟通交流、询问寒暄，脸色越发铁青。
机械自动化？那是什么？给我选的专业吗？我的专业，也不问问我吗？
“我想学园林设计！”鬼使神差，我说了这个愿望，这也是我说的唯一的话。
“啪！”一记耳光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还想学这学那，你怎么有脸说的呢？有能耐你考出高分啊！”尖锐的声音咆哮而来。
“啪！”一记更重的耳光反手又被她抽了回来。
好了，这下我不用担心只有一面脸肿了，对称了呢！
耳朵嗡嗡地响，眼睛里真有星星在闪。眼前很多人在拉她，安慰她。人们都在不停地说，可这回我是真听不清她的话了。
我没考好，就这么让她难堪吗？
既如此，我还是走吧！给她空间，别再让我给她抹黑。10楼，应该能带走我吧！
纵身翻出窗户的那一瞬间，好像听见有声音在喊他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好像妈妈也在喊，她是在想我吗？会吗？话说，我到底考了多少分呢？呵呵，现在真是没有知道的意义了呢！
若有来生，别让我当你儿子了，你选个能给你带来骄傲的孩子吧！我累了。
像羽毛坠地吗？不是，是自由，我终于可以选择自己的姿势，拥抱自然了。真好！
03 疯癫
红玉看着站在窗台上义无反顾跳下去的儿子，她懵了。
孩子啊，我说什么了，不就是你考得不好说你几句吗？考得不好还不能说吗？那是你的一辈子啊！
孩子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呢？你扔下我就这么走了？你回来呀！
孩儿呀！你别跳了，我不说你了，不让你去985了，你想去哪想学啥就干啥，你别走呀，你回来吧！
孩子呀！……
红玉疯了。
张爱国一夜之间白了头。
这些影视剧上的情节在这里真实上映了。生活，没有给他调整的时间，安排完儿子的后事，他还要照顾妻子，这个当年与他患难与共的糟糠之妻。
五年，张爱国在单位找领导调整了工作岗位，当门卫，24小时上班，可串休。他连着上一个月的班，然后请假，领着妻子四处治病。走走停停，回来歇歇。房卖了，他老了。红玉渐渐稳定了。
张爱国请了一个催眠师，暂时性地隐藏了红玉的记忆，她忘了那天可怕的一幕。
“我们的儿子去哪了？怎么一直没有消息？”红玉常常一遍一遍地问。
“他按照你的要求，上了一个保密部门的学校和专业，咱们不能联系他，只能他联系咱们。这是纪律要求，没办法。”这是张爱国和所有人一起编织好的故事。
“那他就不想咱们吗？你也不想他？我想他了。”红玉突然露出委屈的神情。
张爱国怕引发她的回忆，悄悄地转换话题：“我们单位要体检，你跟我一起去呗！……”
04 谁病了
张爱国好说歹说，终于哄着红玉去做了体检。说是常规体检，每年张爱国都要想方设法给红玉做全身的全面检查，尤其是脑子——这还要不露痕迹地做。至于自己，每次都是血压血糖肝功五项等常规，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没啥大事，只要老婆好好地，世界就安全了。幸好每年的检查结果显示，红玉的身体没问题，脑子也在一点点恢复中。一切向好。
“你的结果给我看看！”红玉突然一把抢过张爱国的体检报告单。
“你这个胆小鬼，小抠，给自己怎么就体检这几项呢？连B超也没有，CT也没有，啥啥都没有，不是说单位统一给报销吗？你也不用心疼钱，你就是胆小鬼，怕麻烦！不行，你重做，全做，我看着你！”红玉发现了张爱国的小把戏，揪着他把一切检查重新挨个做个遍。
“让你再骗人，年轻时就骗我，老了老了，检查身体还糊弄，就得时刻看着你！”红玉唠叨的毛病又开始了。可是，张爱国听着这唠叨，觉得心里真幸福。大家都没病了，多好！
“您好，您是张爱国吗？您有一份体检单，请您上午尽快来取。”体检中心一个温柔的声音给张爱国打了电话。
“您好！这是您的体检报告单，”一个医生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却声音严肃，“报告显示，您的右肺上叶后段有团状物阴影，部分实变，可见胸膜牵拉征，右肺中叶示磨玻璃样阴影。建议您前去三甲医院找专家做进一步确诊。”
“大夫，您的意思是，我可能得癌了？”张爱国战战兢兢地问。
“这检查结果显示，您的右肺上叶有病变，不排除肿瘤的可能性。具体情况您还需要找专家做进一步的检查确诊。早发现早治疗。”
张爱国跌跌撞撞走出门。他找个台阶坐下，再也走不动了。
五年来，自己经历中年丧子之痛、疯妻之苦，好不容易最近熬到了妻子的病见好的时候，自己怎么又能得病呢，还是癌？那如果自己没多少时间了，红玉怎么办啊？
张爱国回家的时候，红玉还没回来，她跟着朋友在社区打乒乓球，能锻炼身体。他进了厨房，想继续给妻子做饭。日子能过几天还得对付几天，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红玉进门时，厨房传来饭菜的香味。
“老头子，你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没有回答，可能是没听见。
红玉直接去张爱国的包里翻找起来。咦？怎么会没有？这个单子怎么会找不见？除非他藏起来——藏起来？有什么秘密？
红玉下意识地去老张钱包夹层里翻看，平时重要的东西他都放这里。——果然，一张纸飘出。
“怀疑是肿瘤？”那还做什么饭啊！赶紧去医院检查啊！她又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
“我就说，我没病，你不信！你看，有病的是你！别怕，咱们治！”红玉的大嗓门又响起。
谁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