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时代 12 | 看着父亲低头的滋味
过了几天,赵厂长在郊外的一个外景地安排了一次野炊,邀请了杨政委、胡娱乐会面,也邀请了杨春白、韦美天作陪。为了增加轻松气氛,提醒胡娱乐带上助理,他也带了爱人参加。
为显示尊重,胡娱乐提出和赵厂长一行先赶到会面地点,坐在湖边的藤椅上恭候杨政委他们。
看见杨政委的车到了,胡娱乐忙站起身走上前去迎,赵厂长也赶上来。
杨政委和杨春白、韦美天先下车,然后,南彩云也着一身白族民族服饰意外地从车里走出来。赵厂长给双方介绍,杨政委说:“这是我女儿,因为一年到头在南方的森林里找孔雀学跳舞,难得一家人团聚,今天也带来了。”
想不到胡娱乐一把年纪、经过无数风雨美色,看见南彩云的第一眼,眼睛却竟然直了,立刻被眼前这个一脸星相、光芒四射的姑娘给震慑住了,心里暗叫“此女只应天上有”,直勾勾盯了半天,把南彩云羞愧得满脸通红。杨政委和杨春白见胡娱乐如此好色,内心气愤无比,脸色当时就阴下来。
赵厂长见情况不妙,忙拉了一下胡娱乐的衣襟。胡娱乐一个激灵,醒悟过来,虽觉失态,却毫不掩饰欣喜之情,说:“杨政委,恕我直言。令女国色天香,是我一直寻找的民间明星啊。今天得以一睹芳容,真是三生有幸啊!”
香港捧明星那一套,杨政委略知一二,觉得所谓明星,不过花瓶而已,没什么真功夫,从来不以为然。但有道是,抬手不打笑脸人。胡娱乐夸女儿,他怎好生气?毕竟女儿娇美夺人,也是他的福气。他忙转话题说:“什么明星不明星的,我女儿美萍一心只有孔雀、只有孔雀舞,不是演员。”然后,挥手众人落座。
胡娱乐坐在杨政委身旁,趁机接过话题,说:“电影卖座不卖座,就得靠明星。没有明星,观众就不会买账。因此,我建议大陆也走明星制,包装明星、打造明星。”
杨春白内心反感香港的电影业把艺术庸俗化了,因此对胡娱乐张口钱、闭口钱的资本家嘴脸充满了厌恶,忍不住插话冷冷道:“大陆的电影不是靠明星,是靠艺术、靠文化。”
胡娱乐自然看出杨春白喜怒于形的不友善,却不生气,依然心平气和地说:“我在香港电影圈也混迹了几十年,说实话,我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什么电影可以赚钱,什么不可以赚钱。陈先生导演的《救赎的灵魂》、《黄土大地》都在海内外获奖了,都公认是艺术精品。但是,普罗大众不认识毕加索、卓别林,只关心柴米油盐。他们要酸的,我就做话梅;要甜的,我就加蔗糖;喜欢咸的,我就做咸鱼。在我眼里,都一样,没有高低贵贱好坏之分,只有卖座不卖座之分,因为我和金钱没有仇。”
说到伤疤处,杨春白无言以对。
韦美天忙打圆场,说:“明星制有个问题,你们花那么多钱把明星捧红了,明星的地位提高了,反过身问你们要更高的出场费,你们不拍亏本吗?会不会有捧不起的时候?”
胡娱乐笑道:“各取所需。你赚钱,就得允许别人也发达。毕竟我靠明星赚钱了,为什么嫉妒明星赚大钱呢?天下的钱,一个人赚不完。”
杨政委转到正题,说:“制片人制、明星制,要一分为二地看,我们也不会一棒子打死,还是从长计议吧。除此之外,吴先生有什么具体合作建议?”
胡娱乐望着杨春白,面带微笑,真诚地说:“我知道陈先生现在闲赋在家,真是可惜。如果陈先生愿意,我愿出资金赞助,拍摄一部新片。”
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杨政委觉得必有蹊跷,说:“吴先生是资本家,一切围绕资本说话,不会平白无故赞助山歌拍电影吧?”众人一时都看不出胡娱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奇地望着他。
胡娱乐笑起来,说:“在座的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时间比什么都宝贵。我呢,是资本家,讲究效率,因此说话不绕弯子,不浪费彼此时间。赞助陈先生拍电影,我只有一个条件---”说着,眼光转向座位一角的南彩云,说:“让令妹做女主角。我要把让令妹成为红透海内外的大明星。”
在座的人又是大吃一惊。
南彩云再次脸红起来,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低头望着地不说话。她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没有可能再给她的歌舞团拨款了。前一刻还一直徘徊在失望中呢,却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的心狂跳不止,有羞涩、有紧张、有慌乱。她对做什么大明星根本没兴趣,只是觉得爸爸尊重的香港大投资家如此看重她,也许是一个借机宣传孔雀舞、给陷入解散危机的歌舞团拉到赞助的好机会。
杨春白早看不惯胡娱乐资本家颐指气使的嘴脸,把大陆人都当要饭的。听了胡娱乐竟然打不食人间烟火、冰清玉洁一般的妹妹的注意,吃惊之余,自然无比愤怒,忍不住站起来质问道:“你把我妹妹当什么人了?什么狗屁明星制,那里面的肮脏我不知道吗?那些被他们捧红的明星,和过去十里秦淮捧的青楼烟花女子有什么不同?靠一个女子的脸蛋满足市场的低级趣味,那些所谓的观众看的是电影吗、是故事吗、是艺术吗?”
南彩云本来还心存希望,想着如果哥哥做导演,无论她演出不演出,会帮她找机会给孔雀舞做些宣传,却突然见哥哥断然拒绝了,又得知资本家把明星当青楼女子对待,立刻觉得这个吴先生很阴险、很肮脏,再也不想合作了。
话不投机,风云乍起。胡娱乐毕竟见惯了人生的各种风浪,却依然淡定自如,依然微笑着望着杨政委,说:“时代不同了,过去女子足不出门,委身男人,不能自食其力;现在却人人要自食其力,人人决定自己的命运。为什么男人做明星就觉得理所当然,而女子做明星,就说三道四呢?”然后转身问南彩云:“杨小姐,做女主角,你愿意吗?”
南彩云冷冷地说:“对不起,除了干净的孔雀舞我会演出,其它的我没有兴趣。”
赵厂长忙打圆场,说:“求同存异,有些事情大陆和香港是有差异的,不可强求。”
胡娱乐仍然不放弃,问杨政委:“陈老先生,你不觉得看着令女一身才艺,任最美的舞龄韶华流逝而可惜吗?”
杨政委有官位在身,是来谈合作的,不好将个人喜好掺杂其中,看着女儿的脸色从激动冷下来,相信她内心尊崇的价值观念是圣洁的,不会为金钱而折腰,就说:“儿女大了,都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判断力,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胡娱乐再次转向杨春白,说:“陈先生,令妹确实是我见过最有大明星星相的奇女子。你是做导演的,应该知道,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你忍心眼看着她被埋没吗?”
杨春白看着父亲一辈子不曾屈服于人,今天为了融资也低下高昂的头,说话没了往日的斩钉截铁,心里很难过;再看看妹妹,如处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样,今天的社会能保持一份纯净心态多么难得,他怎会忍心去亵渎;再想到自己近来不断被逼婚的苦闷日子,还有自己苦苦追求的艺术片获了大奖却要黯然隐退,不由对一切心灰意冷,便下决心暂时离开这个纷扰苦恼的世界,说:“对不起,恕难从命,我已计划好去美国读书了。”说完,不顾父亲眼光的暗示,起身离去了。
杨政委知道儿子的决定的内因外果,默不作声。
胡娱乐韧劲十足,又转身问韦美天:“我也关注张先生几年了。张先生像一块和氏璧,以我在电影圈这么多年的经验和对人的感觉判断,我相信张先生未来在海内外电影世界的潜力和影响力不可估量。如果张先生不拒绝,我愿意请张先生做导演,条件仍是一样。”
南彩云不忍再看胡娱乐恶心的表演,正想也随哥哥起身先离去,见他又把枪口转向韦美天,便想看看她在韦美天心中的地位到底怎样,韦美天会不会在胡娱乐咄咄逼她就范的进攻面前趁机对父亲、哥哥和外人表现对她的爱,就没动,只是充满希望地深情望了韦美天一眼。
韦美天知道南彩云内心如高山雪莲一样纯净,因此杨春白才极力呵护着不让受污染;而他也对资本家捧明星里面的黑暗和交易有些了解,再说又当着杨政委和杨春白之面,他们既然都婉言谢绝了,他又怎么会横插一刀、另起炉灶?就不亢不卑地说:“也许我们对艺术和娱乐的认识差别太大,恐怕还走不到一起。”
南彩云心里感到韦美天想在探索电影的路上独辟蹊径的渴望,但她对韦美天在外人面前畏缩退让、不敢表露自己的心声而略感失望,甚至担心两人相距千里,常年不见,他对她爱到底坚定不坚定了......
一场会谈,无果而终。
南彩云带着失望回云南去了,杨春白也带着无限惆怅去了美国。只有韦美天,眼看着心爱的人再次远去却无法袒露心声而痛苦,下次相见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而事业上,面对香港娱乐片红透东南亚、步步紧逼蚕食大陆市场而试图独自抵抗,他也越来越迷茫,不断反问自己:“到底该拍什么影片,既可以重塑民族文化,又可以让市场叫好?他必须找一条适合于自己的路。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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