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自己的信|读书小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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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兄:你好!岳阳这两天降温,盛夏急转深秋,翻箱倒柜找出外套,安坐书房,且听狂风呼啸,鼓动窗户砰砰作响。天气预报说,明后两天有七级以上大风,当心防范。
许久不曾提笔,虽与你日夜相守,形影不离,却有时形同陌路,偶尔,你望着镜子里的我,眼神游移充满期待。我不知如何回应,紧张不安。就从你读的书聊起吧。这些天,你肯定被《树上的男爵》所困住,时时想放弃。那些语境,都是从未接触的,在认知边界外,无法激活既有的记忆,自然困难些。卡尔维诺是思维飘逸极天马行空的天才,柯希莫12岁开始在树上生活,直至65岁去世。诡异的是,临终前,他借助一根绳索纵身跃上了树顶的热气球,飘向远方。当他心爱的女人远去,柯希莫天天守在白蜡树上观望草坪,仿佛可以从草地上悟出长久以来在内心折磨他的那个东西:对于远方的思念、空虚感、期待,这些思想本身可以延绵不断,比生命更长久。和伏尔泰交流时,他说: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和一名军官讨论时,他无意中透露自己的心声:许多年以来,我为一些连对我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理想而活着,但是我做了一件好事情:生活在树上。是不是离你想象的结局相差甚远?习惯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大团圆式的美好,你都不确定自己看懂了什么。看不懂的背后,也许,才是这本书给你的最大的启示。
接着聊聊《一九八四》如何?没猜错的话,你用了十多天的午休间隙,断断续续看完了它。我记得,你在书的最后写下:愈荒诞,愈真实。愈真实,愈恐惧。想起了王小波曾说: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欲望一点点消失。如一条关在笼子里的狗,每逃跑一次就电击一次,某一天,即使打开笼子,电击时只会哼哼,一动不动。这部奥威尔的传世之作,被誉为反乌托邦的讽喻小说。我的看法刚好相反:这是一部最惊悚的纪实小说,有王朝以来,一刻不停。一个人,在全领域全天候的思维、行动控制下,逐渐丧失独立思考,厌恶性欲和爱情,抛弃尊严和底线,活成当初最讨厌的那个样子而浑然不觉。最近,某位企业高管,研修打着心理学旗号的课程后,剥夺了独立与思考,掉入巨大的精神控制漩涡,当场崩溃,沉溺猝死。行至这里,你也许要问,这两本书,可曾让你受益?我只好惭愧的说,不晓得。也许,生活在树上,不见得高贵;受控于环境,不见得可耻。正如杨绛先生《走在人生边上》所言,灵魂借由肉身锻炼,肉身老朽走了,化为草木春秋,灵魂得以续存。肉身让柯希莫得以在丛林里穿梭自如俯瞰众生,也让温斯顿受不住酷刑出卖裘莉亚。至于灵魂,也许在天堂,也许在地狱,也许,哪里都不在。
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听说你写这封信,是受《查令十字街84号》启发?这本小小的册子,真实记录着素未谋面的书店老板与女作家汉芙,从1949年到1969年,一段接续20年书信之旅。这家书店位于英国伦敦,名叫“马克斯与科恩书店”,1930年迁到查令十字街48号。作家生活在美国,租住破旧的小公寓,酷爱读书,写稿为生。彼此由起初的找书,寄书,到交流书籍版本,书中人物,互送圣诞节礼物,进而多次邀约共游伦敦。可惜,直到她把这些书信交付出版,拿到版税,才有路费前往英国,踏上伦敦的土地。而此时,书信中的那个人,那些人,早已消失不见。1969年4月11日,汉芙在给书店回的最后一封信中说到:卖这些好书给我的那个好心人已在几个月前去世了,书店老板马克斯先生也已经不在人间。但是,书店还在那儿,你们若恰好路径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1979年,书店的主事者陆续亡故,宣告歇业。店面也转作他用,不复存在。无数爱书人因为汉芙的这本书,前往伦敦时,特意去到那家书店的旧址看一看,站在早已不存在的书店门口,凭吊这段延绵二十年、横跨大西洋的动人情谊。
每一封信,每一段文字的背后,都是人与物的联结,人与人的链接。在彼此寻找中熠熠生辉,在曲折迂回中惺惺相惜。我曾在步步高七楼的海底捞,见到邻座的女孩点了满桌子菜,一群员工围着,生日快乐的电子屏霓虹闪烁,她和对面的布娃娃,淹没在汹涌翻滚的祝福里。陈海贤老师在《幸福课》里,仔细聆听来访者的苦恼:无意义感,迷茫,焦虑,每一个个体,呈现了自身的脆弱一面。他会认真回信,用温暖的文字和共通的情感,给每一个曾孤独无助,或深夜痛哭的灵魂以温情拥抱,积蓄前行的力量。我们以多种复杂的方式与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相通。物理学家劳伦斯·克劳斯曾告诉我们,人类和恒星的相同元素甚至高达97%。我们身体中的每一个微粒,都源自于一颗星星的爆炸。组成左手的原子和组成右手的原子可能来自两个不同的星辰。你我,都是宇宙的尘埃,都是星星的孩子。胡言乱语,就此搁笔。祝好!保重身体!
贾一不二
2021.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