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仍旧熙熙攘攘,每个看似快乐的面孔下是否都藏着不想让人察觉的烦恼。
头顶划过的风,嘈杂的声音,这世界仿佛一点点都没有改变。
但又好像在一天之间全都改变。
每一条都是路,但又没有一条是她的路。
前路茫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纵然辩清了方向又如何?
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她的人生已是木枯水竭,小蝶绝望的想。
突然,这句话如同日光穿云透雾而来,使得她灵台清明,于是她终于忆起那晚奇妙又似乎是注定的相遇。
“是劫是缘,全取决于姑娘一念之间。任何事情,皆有峰回路转之时,我让你放下,是放下执念,以空性去看众生。”
锦囊!
她从怀中摸索出这枚锦囊,犹豫了一下,脑中又响起那句:“不要好奇,到该打开时亦不要犹豫,须知一念放下时,自得清凉地。”
解开锦囊的系带,原来是一张纸条,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潭拓寺”,一个她从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接连问了几个人,皆是一脸茫然连说不知不知。
最了解寺庙的地方应该是哪里呢?或许还是寺庙。
她能想到汴京城中香火最鼎盛的寺庙便是相国寺,而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慧能禅师。他因德高望重,开封府与之交往颇深。
报上了包大人的名字,果然得以相见。
“禅师可知潭拓寺?”
老僧似乎对她提出这个问题毫不惊讶,“施主可是在寻四方镜?”
“四方镜?”小蝶摇摇头。
慧能禅师笑着说道:“相传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无上宝物,若有人走入四方镜而全身而退的人,自然得偿所愿。但大部分的人都祭出了魂魄给那镜子,老衲虽不知姑娘有何困扰,但此行定是要慎重才好。”
“生有何欢,死亦有何苦。不明不白的活在这世上方才是最大的悲哀。”小蝶道。
“姑娘方才进来之时,老衲看过你的面相是少有的清浊一体,想来命势也是翻滚不定,若姑娘已经下定了决心走入那四方宝镜,你只需记住择善而行,天地造化,这是真理。”
“多谢指点,若是小蝶命丧于此镜,也是自己定力不足,死不足惜。”
“你既然有此决心,我便不拦你了,那潭拓寺在城东十里,若是堪破此境,正好可以洗去你身上过去残留的煞气,便能柳暗花明。”
“若是小蝶能留得性命回来,再向禅师拜谢!”她辞别了禅师,便转身离去。
几番寻找,终于找到山麓下有个小小的寺庙正是潭拓寺,几个灰袍白襟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打扫,见有女客来访,低头合十行礼。
这是个极不起眼的寺庙,亦没有鼎盛的香火,很难想象这里居然会有上古时期传下的宝物。
小蝶求见了方丈,这方丈约莫四五十岁,眼神安静而悠远,像是日日在青灯古佛下,连眼神都沾染了一股慈悲之气,让人看了心情十分平和。
小蝶把紫霞剑至于桌上,垂首向方丈说明缘由,方丈仔细瞧了瞧她,说道:“那四方宝镜的确是本寺之物,由于害命太多,已经被封存,姑娘确定是要寻此物?”
“一面镜子如何取人性命?”小蝶不解。
“姑娘有所不知,这面镜子会有幻境之术,有吸人魂魄的功效,若是进入了这方宝镜,便会放大人心中的‘贪嗔痴’三毒,若是魂魄为此所引诱不愿再回到世间的话,镜子便会吃食魂魄,那么镜外的肉身也将不治而亡。原本是为检验我等修为所用,后因为伤人性命太多有伤阴鸷,从此便封存了。”
“难道就没人能够走出吗?若是走出了会怎么样?”小蝶问。
“这数十年,贫僧也只见得一人走出这方宝镜,若是说他得了什么倒也没有,只是从此堪破了心障而已。所以世人忌讳其厉害,即使有知情之人,也甚少来寻此物。”
“实不相瞒,我去了记忆。”既然此镜事关生死,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无论我是怎样地度过一生,终有一天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我,这我不怕,因为我的生命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是若我没有了记忆,我将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永远不会明白展昭对于她,到底是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还是一个凶手。
“既然如此,施主请随我来。”方丈把小蝶带入了一个隐蔽的房间,从暗格中拿出了宝镜。那宝镜通身古朴,乍看上去毫不起眼,只是镜面散发着一股幽蓝的光芒,让人想情不自禁的靠近。
“施主,之前若是有僧人想检验自己的修行,便会来此屋请出此宝镜,如今姑娘既然有此执念,贫僧也唯有希望姑娘坚定信念,需记住,不论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都要记住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心障而已。须知得失从缘、心无增减。”
方丈顿了顿,突然看着小蝶:“施主手中的宝剑很是特别,可否借给老衲一看?”
小蝶递过了剑,方丈仔细打量。叹道:“果然是把好剑,姑娘可要好生收好了。”
小蝶谢过了方丈,静静的关上门。坐在椅子上,看向了镜子,镜面上流动着幽蓝的光芒,让小蝶放松了下来,仿佛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小蝶发现自己似乎变了,又瞧了一瞧身上的装扮,一身绫罗绸缎,摸了摸头发,似乎也不是今日的发饰!她急忙去寻了一面铜镜,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一年,小蝶心跳加速,前尘往事全部都翻涌而来,真是无上宝物,居然能使时光倒流!
她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发现自己正在闺房当中,原来回到了自己被逐下山,入宫之前的日子,这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小蝶迷惑了,只是在这幻境之中,不,小蝶并不觉得这是幻觉,一切都太真实了,她闺房里的翠羽黄莺在啼叫,仿佛在和她诉苦离开云雾山的日子,有她年幼时最爱玩的布玩偶,还有娘亲临走时给她留下的种种女红物件。可是若不是幻境,那些失去的记忆为何仿佛又都复苏了?
正当她头脑纷纷扰扰之际,听见咚咚的敲门声,是春花:“小姐,春花求您吃点东西吧!”
“春花,你快告诉我,我回来有几日了?”小蝶拉着她的手问。
“小姐,您打回来有十日了,天天和老爷置气,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坚持不住了。”春花委屈的说。
七日,小蝶暗暗的盘算,再有七日,爹的耐心便会耗尽,便会捉拿展父要挟自己入宫,若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自己必须要离开此地!于是她对春花说:“好了,放在这里,我吃就是了。”
春花高兴的说:“小姐,你可终于想开了!”便放下饭菜向老爷禀告去了。
小蝶既然要离开此地便必须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匆匆吃了几口之后,内心又纠结不舍,酸涩的泪一滴滴落在饭菜里,这毕竟是她的家、她的亲人…拿着娘亲留给她的遗物,放在脸上感受往日娘亲的气息,看了又看,反复思量。
夜晚,小蝶在房内徘徊良久。
若此一走便再也许也见不到爹和两个哥哥,想起他们悲惨的结局不禁悲从中来。可又想,若是她不走,最终一切的悲剧依旧会因她而起。
念及此处,她终于下定决心,匆匆打点了行李,快速脱下锦衣,又换上练武时的夜行衣,准备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未料到刚离开院子,便有几名侍卫将她逼回,“凤儿,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往何处?”知女莫若父,见春花禀报小姐终于肯进食了,庞雄便知必然有异动,早就派人看守在此。
“爹,我不要入宫,求爹成全!”小蝶跪在地上恳求道。
“放肆!”庞雄大怒,“你的去处,自己做不了主!”
“爹可知,若是我此番入宫,爹确实从此平步青云,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可是不过短短五年,庞家便如同大厦将倾,这样的结局,爹!女儿问您值得吗?”
“哈哈哈哈哈,凤儿,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以老夫的谋略,怎可能区区五年的荣华富贵,爹要…”庞雄突然左右而视,十分忌讳。
“爹要篡位,可是如此?”小蝶点破道。
“你!…”庞雄大惊心事怎会被她知道,“你怎可说出不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这才是爹心中所想,爹,我们就这样不是很好吗?官场险恶,越靠近皇权越是倾轧之风不绝,为何不能自得其乐,守好一方安宁?”
“妇道人家就是目光短浅!”庞雄愤愤道。
“爹,女儿不孝,此番便向您告辞了,您的养育之恩,女儿来生再报。”小蝶想,若是此时不转身离开,迟早还是要走入那身不由己的命运,自己断不能一错再错了。
“拦住她!”庞雄下令到。
可这些区区的侍卫又怎会是她的对手,即使受了些剑伤,她亦不放在心上。
一路的风餐露宿,狼狈不堪,终于赶到了云雾山脚下。
此时小蝶已然全然忘却是在幻境之中,看着多年不见的云雾山感慨万千,上天终究还是垂怜她,给了她一次机会。她跪在山脚下:“师傅、师兄,小蝶回来了。”
她已下定决心,即使师傅和师兄不原谅她,她便谢罪于此山之上,从此埋骨于此,和云雾长眠。
上山的路一步一步,仿佛是每一年求而不得的酸涩、是悔不当初的遗憾,也是重新开始的喜悦,小蝶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身上都是露宿的痕迹,头发也顾不上打理,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她能回来了!
到了山上,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师兄,才一个月未见,他竟然憔悴了一大圈,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也许是近乡情怯,小蝶尽然不敢靠近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师兄—”。
展昭胡子拉碴的脸上,闪过了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一把抓住小蝶的手:“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舍我们而去!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怕是一松手她便消失了一般。
小蝶只觉被展昭的手抓的生痛,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小蝶做错了事,求你们原谅。”这句话她在深宫想了无数次,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一时间已是泪流满面。
“我去告诉师傅你回来了!”展昭兴奋的说。
小蝶怕隐娘责怪,便长跪于门前不起,任展昭如何劝说也不肯。小蝶只说,若师傅一日不原谅她,她便一日不起。
隐娘在屋内,对小蝶的折返,她又是恼恨又是欣喜,恼恨她欺骗自己多年,若不是无意之间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欺骗多年。欣喜她究竟还是回来承担错误,不枉费她多年的教导。
话虽如此,隐娘还是颇为严厉:
“我已将你逐出师门,你不必跪我。从此你是生是死均与我无关。”
“师傅!小蝶只是个弱女子,受父命上山,欺骗师傅不是她的本意,求师傅谅解。”展昭也帮忙求情。
“师兄,你不必帮我求情,今时今日都是小蝶的过错,即使师傅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制止展昭再说下去。
隐娘眉头深锁,始终心结难解。
如此,小蝶跪到了夜晚,晚上山上的寒气极重,小蝶执拗的不肯起来,展昭再怎么劝说也没用。隐娘在屋内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沉默。
到了三更天时,小蝶由于多日以来的劳顿,再加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终于体力有些不支,眼前的一切都出现了重影,摇摇欲坠。
为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小蝶挣扎着向师傅磕头赔罪:
“师傅,徒儿知错了,求师傅惩罚。”边说边磕头,额头磕出了点点血痕。
“小蝶,你这又是何苦呢,师傅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先吃点东西,明日我会再帮你向师傅求情。”
小蝶却是倔强的坚持着,仿佛要把过往积攒的憾事都在一声声磕头声中诉尽一般。
展昭看着两个都如此执拗的一老一少,束手无策,只能也陪小蝶跪在门前。
风越来越冷,小蝶只觉展昭的声音越来越远,头也越来越重,终于她精疲力尽,晕在了地上。“小蝶!”展昭见她晕倒,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隐娘心里一惊,也出门查看情况,展昭见状连忙把小蝶抱起,放到床上,抬起她的手帮她查看脉象。
“怎么样?”隐娘虽仍未松口,实则早就把小蝶当成亲女儿一般的看待。
“从脉象上来看,她已经多日没有好好进食,胃气虚弱。”展昭十分疼惜,又仔细看了一下她身上的剑痕,说:“剑伤没有处理便来了,想必颇为不易。”
隐娘长叹一声:“罢了,今夜就让她留在山上吧!”
展昭大喜:“师傅,您原谅小蝶了?”
“她做出如此之事,师徒之缘已尽。如若你仍对她有意,就当她是凡俗一人来此山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