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有十个字令我印象深刻:“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初见它时我对它毫无感觉,对于陈寅恪评价它与日月长存,我也深感疑惑。
这十个字到底蕴含着什么呢?
我们首先需要联想。“独立”、“自由”首先令人想到西方的民主精神,当年文艺复兴的前辈们就曾讴歌自由。再由此想到思想启蒙,想到智者学派。呃,总结一下,我们联想到了人文主义。这让我们想到“不自由,吾宁死”的宣言,想到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想到了美国先祖们在五月花号上确立的契约精神。停,到此为止,不再多想,这些已够。我们联想到的是自我意识的觉醒。
接下来再深思吧。中国也曾自我意识觉醒过吗?国学是否与“独立”、“自由”对立呢?还有,我们怎么认识历史上人物的精神世界呢?好了,来下结论吧。中国,其实一直不乏自我觉醒的先驱者。隐士之祖陶渊明就是其一。“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文人墨客失意之后,难免将家国与际遇、百姓与自身、前途与现状联系在一起。这不仅仅是一种迷茫,更透露着社会条件与历史阶段限制下的艰难挣扎和觉醒。国学,经历几千年的积淀、铺陈,要探究的不过是如何正视这一事实罢了。
所以,到了反思的阶段了。人类文明的演进,归根结底建立在对自我的认知和发现上;如何解放精神世界、破除心灵枷锁,是摆在前进道路上的一大难题。然而,每当精神重获自由,人们难免堕落进又一个绝望深渊:为了维护制度层面上的自由去损害心灵层面上的自由。因此,不得不说,生产力越发展,人选择自由的范围和途径也越狭窄和固化。至少,在现阶段,我们仍在为了所谓登峰造极、取得成就而苦恼。
人的自由注定要依附在生产力之上吗?不是的。如果自由需要依靠,那么文明将难以延续。所幸的是,精神层面与生存层面的“独立”、“自由”历千万世而不绝。在这一点上,我们需要感谢那些生活在社会非主流圈中的人。从隐士到智者,从诗人到艺术家,贯穿其中的是对“独立”的审视,对“自由”的考核。如果没有这种入木三分的深刻自醒,他们将与自己的身份和使命背道而驰。
我们也要感谢那些文化巨匠,感谢那些自由斗士。同时,摆在我们面前特殊的时代命题是:走向精神“独立”。塞林格有一部经典之作,叫《麦田里的守望者》。书中所述现象的解释外延很广,但不会改变它真正的内涵。它只是在说,青年之所以叛逆,是因为成人世界与社会上的文化环境限制了他们的自我认识,遏制了他们的精神独立。而成人之所以保守,只是因为他们背叛了内心,造成了对外在环境的妥协。叛逆和保守没有对错之分,只是前者并非冲动而是关乎自由,后者并非理智却总保守煎熬。如果保守能够消解困惑就不会有叛逆,但保守只是一点一点将沉默压缩,那么剧变终会被引发。“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句话并非不全面,只是它没有指名青年就是少数人。
当成人迷茫、痛苦时,青年也百感交集;当成人绝望失意时,青年也进退维艰。只是青年更深刻地明白缘由,成人却只懂得悔恨。这之间不仅有代沟,有的更是经验主义与当下的对立。我们常常谈论代沟,以为这只是新与旧的隔阂,却不知这是两个时代背景在意识形态上的对抗。代沟从未消失,因为时代间的差异不会消解。凭经验将一个时代意识强加于另一个时代之上必产生隔阂。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虽然我们不愿再强调这一点。不过每个时代的理想主义者都是一样的。他们新奇,他们激进,但对于他们,我们感觉似曾相识。因为他们的理想主义并不针对时代,并不背叛时代,而是饱含时代精神。理想主义者永远正视当下,关注现实;而保守主义者永远缅怀过去,屈从经验。成人世界里有一个共识:保守就是尊重现实。而时间,总会给每个人一个公证:时代已更,现实未变,与日月长存的唯有那些熟悉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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