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旺财赌坊就被掀了个底朝天,那十几个被木坨坨揍了一顿的大汉又被神捕伉俪揍了第二顿。
第二天早上卖完点心以后我拿了块豌豆黄给正在卖黄瓜的张日龙,借机向他打听昨天晚上的事。
张日龙说昨晚那巫萧然也没怎么反抗,和叶康过了几招以后就把扇子往腰上一别,束手就擒了。
神捕的身手是否像传说中一般能改天换地翻云覆雨我不知道,但巫萧然和木坨坨过招的时候我是在旁边的。
虽然我只会一点粗浅功夫,但能够在眨眼的工夫就将十几个大汉放倒,木坨坨也不是玩杂耍的。
“对了,明天又到了交宫廷供奉的日子了!”张日龙咬了一口豌豆黄。
我皱眉:“我们才交了呀,还得一个多月呢……”
说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咧嘴一笑:“上次胡公公没找到你对吧?”
张日龙嘴角一抽:“第二天差点没给我打死,不过好在还有一批宫廷供奉明天才送进宫去,要不我真的死定了。”
说话的工夫,陈克锋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媚笑的跟我打招呼:“刘爷,刘爷……”
我心道这小子怎么还在这一带活动,还大摇大摆的跑到点心铺子对面来了,就不怕碰上木坨坨?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陈克锋挺了挺胸:“那小妞就要大祸临头了,老子才不怕她……”
我:“嗯?”
张日龙:“怎么个大祸临头法?”
陈克锋嘴一咧惊讶道:“你们都不知道?”
我们点头。
“木将军叛国啦!”陈克锋眼睛瞪得像对牛蛋。
见我们不信,陈克锋指指点心铺子:“等着吧,那小妞估计也才得到消息……”
果然,片刻后木坨坨背个包袱走了出来,脸上满是郁闷之色。
我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怎么了这是?”
木坨坨叹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巫萧然被抓进去以后一口咬定我爹勾结满清遗患,意图起兵谋反……”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不知道……”木坨坨摇头。
一阵噪杂声响起,两队带刀侍卫忽然出现,将我们俩团团围住。
带头的是御前第一带刀侍卫张庆,看到他我的心算是凉了半截——御前一品,除了保护皇上以外是很少执行别的任务的,一旦他出现,就代表这案子已经惊动了天子。
张庆打量了我们一番,沉声道:“带回去!”
木坨坨拉开架势亮出玄铁笛。
我慌忙按住她:“别……”
说着我冲张庆施礼:“敢问大人,小人犯了何事?”
张庆哼了一声:“收容反贼,意图勾结满清余孽!”
天牢里散发着稻草腐烂的霉味和囚犯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一缕阳光从狭窄的窗口投下来,落在我面前的破碗里,随着碗底的那一汪水轻轻晃动。
木坨坨抱着腿坐在稻草里,隔着木栅栏看着我。
我捡起一根稻草叼在嘴里:“不知道叶三娘和雀雀还有你师父他们现在在哪儿……”
木坨坨低着头:“是我害了你们……”
我毫不在意:“我就不相信木老将军会谋反……”
木坨坨:“谢谢你……”
牢门哐啷一声打开,两个侍卫推开狱卒:“去去去,肖皇妃要看犯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肖皇妃?
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一个小太监扶着肖皇妃走了进来。
肖皇妃:“那刘子安现在关在哪里?”
狱卒:“回皇妃:就在前面,不过……”
小光子的声音响起:“不过什么,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狱卒为难:“不过,张大人说了,没有皇上的御旨,谁也不许……”
啪!
耳光声响起。
狱卒:“不是小的……”
啪!
耳光声再起。
接着脚步声响起。
走到我所在的囚室,肖皇妃隔着栅栏看我一眼:“刘子安,你可知罪?”
我仍旧坐在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道:“草民知罪……”
“哦?”肖皇妃饶有兴趣的扬起头,“何罪之有啊?”
我想了想说:“草民听说木老将军意图勾结谋反,却无意中收留老将军的女儿……”
见肖皇妃不说话,小光子斥责道:“既然是反贼,怎么还称呼老将军?”
我:“回禀肖皇妃:那木将军若有反叛之心,当初追随敬帝的时候岂不是有更多机会……”
“大胆!”肖皇妃打断我,“你的意思是……这天下便是那木廉打下来的?若没有他,咱们大明就不能复国了?”
我低头:“草民不敢妄言,但若木老将军谋反这事是真的,草民情愿领死!”
肖皇妃听完竟然笑了起来:“刘子安,你抬头,让我瞧瞧……”
我听话的抬起头看着肖皇妃。
肖皇妃点点头:“小光子,腰牌带来了吗?”
小光子立刻变戏法似的呈上一块玉牌:“主子……”
肖皇妃转身往外走:“把他们俩给我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两个小太监提过来一壶刚烧开的水放在我面前。
肖皇妃眯着眼:“先坐下吧,泡壶茶,咱们慢慢聊。”
余公公拖着长腔:“愣着干什么,给二位看座啊!”
那俩小太监搬过来两把椅子,伺候我们坐下。
数了一百个数以后,我起身泡茶。
茶香飘散,空气中满是雨花茶沁人心脾的气息。
肖皇妃喝了一口茶,抱怨道:“小余子,你泡出的茶和刘子安泡出来的,怎么还是不一样啊……”
余公公立马跪下:“回主子,老奴手拙,便是这刘公子教了我几遍,仍旧不得要领……”
肖皇妃点点头:“嗯,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跟他俩说。”
余公公起身:“老奴告退!”
肖皇妃放下茶杯:“见过那巫萧然了?”
我嗯了一声:“回肖皇妃:见过了。”
肖皇妃:“嗯,那这位木姑娘,怎么就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跟你们厮混到一起去了?”
木坨坨看看我,小胸脯一挺:“做千金小姐无聊得紧,要不是我师父假装算命先生把我从家里弄出来,我现在八成得给憋死啦!”
“好,好,好……”肖皇妃微笑着点头,“既然是这样,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不过,知道的人都已经身首异处了,现在木老将军也知道这件事了……”
我身子一震,差点从椅子上滚落下来。
肖皇妃像是怕我们担心,轻轻摆摆手:“不妨事……”
木坨坨倒镇定:“既然被抓来这里,我早就把生死都看淡了……”
肖皇妃满意的点点头:“好,这件事,除了你们两个以外,其他人若是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你们的脑袋就得搬家……”
我心道反正今天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横竖一死,要是嘴严,大概还能多活些时日。
肖皇妃见我们不说话,便开始讲了:
敬帝光复大明全靠了两个人一明一暗的辅佐,明的自然是跟随敬帝打天下的木老将军,而暗的,就是潜伏在佟王爷身边的巫萧然。
这巫萧然的身份,除了当朝天子和他自己以外,没人知道,但敬帝一直都怀疑自己身边也被满人安插了奸细,却始终找不到。
爱民如子仁厚宽容的敬帝并没有屠戮满族平民,除了统治阶级被赶回了关外,其他满族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他们的生活平静而舒适,与汉人无异,。
不过这样一位好皇帝却在即位的第四年就驾崩了,而且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
当时除了锦帝知道敬帝是毒发身亡的。
临终前敬帝告诉锦帝,朝中仍有一股满清余孽的势力潜伏着,犹如一条隐匿于黑暗中的毒蛇,随时都看再探出头来咬上一口。
不过,知道敬帝归天,也没有发现潜伏者留下的蛛丝马迹。
十几年后,锦帝也突然暴病驾崩,临终前将此事告诉了方帝。
不过这十几年锦帝还是找到了一丝线索的。
至于是什么线索,方帝没有告诉肖皇妃,但从他即位那天起,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上早朝。
而且,方帝独宠肖皇妃也是有原因的——肖皇妃祖上十几代人都是杏林国手,到了肖皇妃这一代也不例外,她和她的哥哥也都精通医术。
方帝登基之前就已经患上了怪病,每天过了午时就困得睁不开眼,但又睡不沉,总是做噩梦。
看着日渐消瘦的方帝,肖皇妃只得向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求助。
这也是肖皇妃为什么要买张日龙的黄瓜的原因。
那黄瓜真的不是拿来吃的,而是用的。
不过……是切成长条裹在方帝的脚上,然后等暖热了以后再换掉,如此一月用上四次,方帝的精神就好了许多,再加上雨花茶和药汤,虽然还不能拔除病根,但不再恶化,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太医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每次把脉诊断后发现方帝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总是啧啧称奇,又听闻小太监和宫女们讲每晚肖皇妃侍寝的时候方帝都会痛苦地大呼小叫,由此便联想到一些邪恶的事情。
纸包不住火,久而久之,邪恶的流言便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说着肖皇妃拿起桌上的瓷罐,用筷子夹出一条焦黑干瘪的东西:“你们看,那黄瓜条从陛下脚腕上取下来以后,不出一个时辰便成了这副模样。”
我拱手:“草民斗胆,既然国丈爷都来了,这病……”
肖皇妃叹口气:“这病,当真奇怪得很,以家父平生所见的怪病数不胜数,但没有一种能够难倒他的,除非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但陛下这病,便是即位之初便患上了,怎地就这般不容易医治,既然能够遏制病情不再恶化,为什么又除根无门呢?”肖皇妃的语气像是再跟我们诉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您刚才说……敬帝是毒发身亡的?”我问。
肖皇妃点头:“是,他在伐清的时候中了一支毒箭,虽然当时没有危及生命,但那毒素却无法清除……”
木坨坨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那锦帝是在那之前出生的还是之后?”
肖皇妃俏脸一寒,手里的被子咣的一下砸在桌子上。
我们两个一哆嗦,慌忙滚下椅子,伏在地上:“肖皇妃息怒,草民……”
自觉失态,肖皇妃清清嗓子,冷声道:“不关你们事,起来吧……”
等我们回到椅子上坐好,肖皇妃看着木坨坨:“你是自己猜到的,还是听到别人的风言风语了?”
木坨坨一脸茫然:“啊?”
我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肖皇妃的意思是下毒这件事!”
木坨坨反问:“那锦帝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嘛……”
肖皇妃愣了愣,指着木坨坨对我说:“我进宫之前跟她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我尴尬一笑:“她就这性格,肖皇妃您……”
肖皇妃摆摆手:“无妨无妨……”
说着她笑了笑:“敬帝挥师北上之前,太皇太后就已经怀了锦帝,如果按时间推算,那大概是在中箭以后……”
我心里一咯噔:难道这是种罕见的会父子相传的毒?
肖皇妃眼珠转了转:“从前我听人说苗疆有些女子会调制奇怪的毒药,只要沾染了就会殃及子孙后代,或许,敬帝中的正是这种毒……”
木坨坨脱口而出:“您是说蛊术?”
肖皇妃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无奈的点头:“是的……”
她接着讲了下去:
半个月前,方帝的病忽然加重,之前卖送黄瓜的人也没了踪影,肖皇妃只得命带刀侍卫去市井中搜寻。
那种黄瓜并不常见,侍卫们苦寻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结果,就在第二天清晨准备空手而回的时候遇到了正在卖黄瓜的张日龙,于是就将他和黄瓜一同带回了宫中。
虽然有了张日龙的黄瓜,但仍没能延缓方帝病情的恶化,就在张日龙第二次进宫的时候,一位道号浮夸的道士在宫门外求见。
打发走张日龙和朱一斤,方帝宣那名道士去上书房觐见。
浮夸道人见了方帝也不拜,拂尘一抖弓腰施礼,口称“吾皇万岁”便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侧座椅子上。
方帝知道但凡世外高人,必定都有些怪脾气,当下也不恼怒,着胡公公问那浮夸道人此次进宫有何贵干。
浮夸道人看着方帝,毫不拐弯抹角,劈头盖脸道:贫道观陛下龙颜衰下,必是恶疾缠身,命不久矣。
余公公闻言骂道:“你这妖道,敢口出狂言诅咒吾皇……”
说着他扯着嗓子就要叫侍卫,方帝却摆摆手制止了他:“让道长说完……”
浮夸道人捋着胡须:“陛下身边的太医,大多只能医寻常病症,遇到此等怪病,恐怕都要束手无策,那,想必是肖皇妃从宫外请了她的父兄前来为陛下诊治,这才遏制住了病情。”
方帝点头:“正是如此。”
这事本来在宫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浮夸道长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贫道曾习过七星灯续命之术,陛下的怪病想要除根那是千难万难……”浮夸道人眯着眼,“但若要减轻些痛苦,延长些寿命,贫道还是能够帮得上忙的……”
肖皇妃端起茶喝了一口:“就这个浮夸道人,说要布什么七星阵,还需要一个画师,于是当天方帝就派人出去寻了上百名画师进宫,后来……”
后来那浮夸道人命令所有的画师就地作画,画一张方帝的画像。
他说要摆七星灯和布续命阵的话,就需要一张方帝的画像,这画像要画得很像很像,要达到稍稍站远点儿就像是看到方帝真人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效果。
上百位画师同时作画,两个时辰以后大部分画师已经完成了作品,但浮夸道人看了以后却连连摇头:“不行,不够真……不行,不够像……”
斜阳渐矮,晚风微凉的时候,只剩下两位画师仍旧一丝不苟地勾画着。
天黑透了以后,其中一位画师的作品也完成了。
浮夸道人看了以后犹豫了一阵,最后摇摇头:“还是不行……”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位女画师的是画纸是背对着宫门, 也就是说,她现在正在摸黑作画。
浮夸道人心里有些好奇,走到那女画师面前定睛一看,发现她的双眼并没有睁开。
道人忽然回想起之前所有的画师都开始作画的时候这名女画师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帝,直到有的画师都快要画完了她才开始动笔。
难道是盲眼画派?
盲眼画派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很多人都声称自己亲眼见到过盲眼画师作画。
所谓的盲眼画师并非盲人,而是从开始作画的时候就闭上眼睛,不到画完绝不睁眼。
浮夸道人轻轻告诉余公公陛下不必继续那么端坐着了,咱们遇上传说中的盲眼画师了。
果然,方帝起身以后那女画师仍旧闭眼描画着方帝的形象,而且惟妙惟肖丝毫不差。
又是半个多时辰,女画师描下最后一笔,将画笔丢在地上,缓缓睁开眼睛。
盲眼画师们的作品水平都很高,稍稍离远了去看,就会有种真人站在不远处的错觉。
方帝赏了那女画师黄金百两,白银千两,随后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宫中继续作画。
女画师刚一开口,两行血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小女子便是画这么一幅画,双目即要流血数月,恐不能留在宫中为服侍陛下……”
“你叫什么名字?”方帝看着画中的自己,心中仍旧狂澜迭起。
女画师欠身:“回陛下:民女姓糜,单名一个潞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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