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总想提笔写一些话予父亲,但很多次我都犹豫了。我自知笔力未至,不敢轻言父亲。

      更多的时候,我都不想用“父亲”这个词,我更愿意拿“阿爸”来唤。“父亲”这个词儿,总给我一种年事已高,垂垂老矣之感。

        或许因为自己是个习惯孤言寡语的人,记忆漩涡中的我极少与父亲有热闹的交流,生活中不乏喜庆的日子,我却始终不曾与他有过什么深刻的笑容。那时父亲是个严肃而木讷的男人,而我是个选择沉默的青年,我极少叫他父亲,在我的认知里,只有上了一定的岁数才勉强喊一声:爹!也许是“父亲”二字太书面了吧!

      总之,我的嘴上了禁闭,我未曾唤过:父亲!在我心底这寥寥的的二字却有十足的分量,是白天或黑夜所不能承重的,更多的路上,我也只能把它埋到很深的心底,如今是要开挖来好好掂量一番。

    父亲是个庄稼人,生长在红土地里,个子不甚高,至于脾气是道不明的,也是一言难蔽之。

    勤劳的他天命之年逾六,两鬓无霜,一头乌发,并未被岁月染白!身体也还算硬实,有时过于劳累,偶尔也会害病,气管炎和鼻窦炎会时常袭扰而来,久久才会停歇。

        这使我极其难过,心里也会透下悲戚的阴影,沉默也在黑暗里潜滋暗长,久而久之也成了性格。有时也会劝他多备些药,感觉病犯了,就赶紧吃些,身体会舒服些的。对于这些话,他总能听到心里,但药从来是不会置买的。这其中的缘由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没必要道破罢了。

        过去的生活已经很多了,是风带走的,是云朵见证过的,也是留在心里的。每每想到过往的日子,我都能变得坚强且沉稳起来,这和性格并无关系,只是想说想表达罢了。

      父亲是严肃的,也是活泼的,他总能给你严厉的眼色和气息;父亲也是温和轻快的,他在幽暗的深夜还是能带来愉快的脚步,跳跃在自由自在的天空之中。

      小时候,我一如既往地收藏着,西南的风一直吹着,西北的雪到了冬天也会如约而至地飘落着。这些,总在自己的记忆里宁静着,酝酿着,化成静谧的午后的阳光,空明,辽阔,不失温度。

        在极小的时光,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中午,父亲和爷爷吵了一架,忍不住彼此出了手。自那时起,一家四口过着简单的日子。记忆里,一对父子在红色的猪圈的后面的土堆上大打出手,母亲哭泣着背着尚未学会行走的吾弟,牵着我的手,忘记是左手还是右手边,我们一家人就这样被无情地赶出了老宅,出了爷爷家的房子。

        我记得那是三面有房子,一面有篱笆的地方,是我更小的时候,还没有上学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四五岁的样子,在那儿出生,弟弟也在那儿问世,很多堂弟堂妹都是在那儿出生,现在我们都二十七八九了。爷爷是个读书人,是懂得很多知识的人,据大人叨念,爷爷是个师范生,还读过不错的师范。打小时起,每逢过年过节,每逢红白事,记得他总给姓李的本家人写对联,有时会雕刻佛像,雕刻各种动物放在家里,摆放在楼上,堂屋里,院子里有时也会散落着他未雕刻完工的大熊猫。自从被爷爷赶出家门之后,我和弟弟极少会回到爷爷家,那时老爸也不允许我和弟弟回去,如果被老爸得知,老爸又会说一堆气话,批评个不完,也会说我们兄弟两不争气之类。九几年被赶出去,直到二零零七年爷爷去世,老爸老妈才回了一次,也是带着极不情愿去的。虽然老爸和爷爷,三伯家关系极其不好,但老人去世后,老爸还是硬着头皮回去了,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但我不知道老爸作何感想,有没有在爷爷出殡当天掉下眼泪,这是我不得而知的,我也不敢去问知一二。

      直到现在,一说起爷爷,老妈总会委屈地眼泪直流,见此,我总会用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来安慰老妈,老爸嘴里总会蹦出凶狠厌恶的话语来,我并不明确,也不能体会爸妈结婚,生儿育女以后,遭到多少不公的待遇,更多是无情无理地折磨罢。

        好在时光过去十多年了,貌似境遇好了很多,然留在心里的刀痕却迟迟不能被岁月抹平。从老爸痛恨厌恶的言语和咬牙切齿的神情,从老妈不自觉流出的泪花,我能肯定那些伤痛是深的,是真是的,是肯定的。南边坐落着一座房子,名为“香港房”,是香港回归的时候,政府赠给大家的,那时我们一家四口就挤在最东边的耳房里,阴暗潮湿,房子并无窗户,出来就是走廊,往西去不到十米就能来到做饭的厨房里去,但我家从未在里做过一顿饭,记忆力都是小叔和三伯家的厨房,老爸老妈从未踏进去过,东西相错的两间厨房中间有一方小小的水池子,里面多是炊事的废水,发出乌黑的亮光,死水一潭,不知从哪里流出去。西边的房子,是小叔,三伯家的住处,房子西南角与两间厨房中间有一道不宽的死巷子,墙外长着一桩高大粗壮的柳树,不知何时被人伐了去,丢失了影子。北边是一道篱笆围作的院墙,就着一棵李子树还有一株不知名的树,并不比李子树高大,每到春天还是夏天,叶子上总爬满各种虫子,上边七星瓢虫也不少,有时会去捉闹一番。这棵树的东边,挨着牛圈、猪圈就是我们从耳房赶出后搭建的小家,很小的几平米,挤满了四口被排斥的灵魂。随着老爸和爷爷最后一次的打闹,我们被彻底地赶出了家门,扫地出门不为过。

没有了房子之后,日子总是忧伤,充满了流落。

        不知在外婆家寄居了多久,也不知在外伯未装修的房子里熬了多久,更不知道在学校里流居了多久,记忆深处大概是两三个月的样子,随着开学,学校也住不得了。在学校的流居里,还是给我留住了一些记忆的美好碎片。记得那是村里唯一的老学校,两层高,石墩柱上立着粗壮坚硬的柱子,凭那时的双手是围不满一个伞柱的,支撑起高大紧实的学校,岿然不动。我们一家就且居在南北排列,坐西朝东的学校的最南边的房子里,屋里杂放着一堆苍翠满是松脂的松果,那是十月份的模样,这是清楚的记忆。旁边几间是教室,教室地面坑坑洼洼的,四周往里被扫出一个巨大的红色的深坑,其间摆着并不整齐的课桌,课桌七分破败,光线很暗,能窥见古董模样的桌具,墙上的黑板由一层浅浅的死灰混着水泥抹刷而成,很多已经开裂,脱落,露出土墙的灰白,红色,黑板上并无一字,忘却了是否看见了粉笔字跑上墙去。其后不知过了多久,三伯捯饬了些木料,在村里人的帮助下,老爸老妈在学校的西边起了我们小小的家,三间房,东边两间串通成了厨房和看电视的房子,西边的一间自然成了两个小孩和爸妈的卧室,现在想来,很挤很挤,还要放很多杂物食粮。我的成长就在这小小的房子里,默默地,悄悄地摇曳着,直到前几年才完结,但怎么能呢。我知道这不能,思绪在特殊的日子里总能把我带回到小时候的流里。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也许吧。

      我深知老爸老妈所遭受的苦日子,在平凡的日子里他们成就了伟大,也成全了生活。

        很小的时候,印象里老爸不怎么在家,时常漂泊在别人的故乡,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有时也是为了生存吧。小的时候,老爸要么去伐木,远在异国——缅甸,或者在什么地方挖煤,估计什么都做过一些吧。长大后,偶尔会听到爸妈讲起自己还年轻的岁月。不知是什么火花,也不知道是什么魔力,让爸妈走到了一起。那时他们估计也谈着青涩的恋爱,享受着爱恋带来的所有美好的一切吧,甜蜜,美好!听闻爸妈自己操办了婚事以后,就成了荣辱与共的一对,过着简单的日子。那时老爸是会刻格子的,就是雕刻堂屋的六扇门面上的花鸟鱼虫。这是白族人家的风格,总会在房子中间的堂屋上安上六扇门,每一扇门上无不雕刻着花鸟虫鱼抑或凤凰麒麟马鹿等寓意美好长寿的动物。那时的老爸也可称得上一个木匠,这是剑川白族人擅长的,也乐于去琢磨的事物。花上那么个把多月,一堂的格子就完工了,这天老爸老妈两个人会背着格子到隔壁的鹤庆,或是山下的海东、新仁去卖,销路还是挺多的,人家总会抢着买去。具体忘记了每一次能换来多少钱,但数字还不小,老爸老妈说:在当是也是很大的收入了。我想,等卖完格子后,老妈一定把钱好好地小心地放入自己的衣兜带里,生怕不小心掉了去,或是被小偷摸了去,这是不能接受的。他们回来归家的时候,一定很晚了吧,借着手电筒或者火把的微弱光芒找到回家的路。第二天,他们又得到山上找木料去,准备下一堂格子,乐此不疲,忙碌着,享受着,开心着……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还记得老爸给我们说的,他说他十四岁就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老爸是他们家的老二,本分老实,勤快吃苦,遇到困难肯想办法。老爸有一个哥哥,三个弟弟,两个妹妹。老爸说,那时两个老人只顾自己的死活,家里五男二女的糊口极少周全,爷爷曾在乡委会任会计,自己享受,自己度日,很少会顾念家里的情况,只留一个只会发牢骚的没有什么本事的奶奶,她自然扛不起家里填饱肚子的重任。说来不是有老大么?老爸嘴里的大伯是一个喜欢看连环画的,虽不好吃但有些懒惰的家伙,极少出去挣钱养家。自然,填饱全家人肚子的活儿,就落到老爸这个老二身上。老爸读的书不多,只是短短的读到四年级毕业,为了糊口只能中途辍学。自打不上学以后,一个十四岁的小伙子开启了忙碌的一生!风里雨里,放羊放牛,挖药劈柴,伐木挖煤,木雕炊事……起早贪黑,三更半夜,严寒酷暑,……文化大革命,合作社,大锅饭;粮票,肉票,布票,油票;人民公社,互助组,生产队,包产到户;毛主席时代,邓小平改革开放,胡锦涛再到习近平;老爸老妈度过了多少的日子,多少的辛劳和繁华……那时的村子还是极小极小的,十几户人家,每每到了夜晚还会有麋鹿、豺、狼、野猪、刺猬出没,偷偷地摸着夜色来采食蔓菁、土豆、豌豆……那时候老爸还是少年的模样,听闻他吃过熊肉,不知是大熊猫还是高大凶猛的棕熊,对此我总是很吃惊,村里那时还要定期组织百姓拾刀持棒去驱杀狼群,那是羊群和大队猪群的首患,总是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村里的猪羊,觊觎之心不死,每到夜色橘黄,夕阳要死去,它们定来到环绕村子的山头嗷叫。大半个世纪了去,村子到了如今,不要说熊猫了,我连一匹狼都不曾见过,偶尔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两只没见过只耳闻的孤单离群的猴子蹿上龙王庙的后山的老林里去了,至今不见足迹。靠山吃山,那些虎狼、刺猬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那时的村子是极为贫穷的,吃饭是头等大事,每家每户,男男女女都为填饱肚子而四处奔走。有力气的男子们、女子们,兄弟姐妹们,妻子丈夫们没日没夜地往四周的高林里钻,挑选着原始森林里的参天大树,把又高又直的树接连伐倒,用斧头,用锯子锯断,用凿子敲挖,刨子刨得光亮平滑,使之成为家具,木料……换来可以用来救命的票子,再把这些钱票立马换成可以填饱肚子的白色大米、雪白的面粉、金黄色的玉米粉……老爸那时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影,瘦小的身子天天在满是豺狼虎豹的茂林里穿行,斧子发出清脆的砍砸声,响彻山野,时不时能听到大树噼啪的断裂声,嘟的一声,倒了。砍掉树枝,截成几段,削去厚厚的满是松脂香气的树皮,削整成几方短短的木块,趁着太阳还在,肩挑背扛,跑上好几趟,倒到城里,去山下的村里叫卖。换得钱票,天已经黑了,打上粮食,七八十斤那么沉,背着爬上满是树丛,漫山遍野响彻狼叫声的林里去,得走得快些,爬呀爬,歇一歇,停停走走……三四个钟头,家里人还在火堆旁饿着肚子哀嚎着,抓耳挠腮,一个个无精打采,是灰头土脸的乞丐样,是生了病的土猫。起了火,烧了锅,给一家人做饭吃……这是老爸的平凡,在我心里是千万钧的重与沉……老爸就这样,走完了三十多岁前的路,成家之后,就又是另一种故事了。

        自从被爷爷家赶出来以后,家是有的,有老爸老妈,还有弟弟和我,只是没有能够安身的房子罢了。好在不久,在学校的西边起了一个虽然拥挤,虽没有别人家高大好看的房子,却很暖,总算不需老是到别人家,外婆家,学校里过着寄人篱下的飘着的日子。住在外婆家是很暖,很幸福的,但老妈始终是嫁出去的,我们不能总做被人收留的寄居蟹不是么。那时估计外婆也为我们一家四口操碎了心吧!毕竟,老妈是外婆唯一的女儿。谁都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女儿受如此之罪……果真老妈嫁到我家后,遭了不少罪,就连外公去世的时候,还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嘴里遗留:上门的大舅、珍祥女过得不好……让人泪目的话点。二零一八年,外公过世,走之前,他老人家还是念念不忘过得不好,过得不幸福的大儿子和唯一的女儿,他放心不下,他怕他们会一直如此……过得不好、不幸福,没有别人那么有钱,没有别人家那么幸福,住着高大房子,有着偌大的院子和大门……

        那时还未到上学的年纪,我们一家四口搬到了小房子里——学校的西边。小房子的西、南长满了“枫树”,这是白族话里的口述,汉语我至今都不知叫什么。北边是亲戚家——春燕他们一家六口,就在我家篱笆墙的北方,他们家总能响起王力宏的歌……忘了是哪首歌来着,但能给我带来愉快,有时会跟着哼唱几句,到了大学年代,我也悄悄喜欢听王力宏的歌,说来也是很美妙的体验。说来小房子的位置是极佳的,那是外公他们很小之时的旧地宅,后来搬走了。只要到了用篱笆围成一圈的院子里,总能看见残砖断瓦镶嵌在红色的泥土里,这就是以前的人留下的足迹吧,只不过被我们一家四口占有了,村里的小孩应该是不可能知晓的了。西边,南边的林子,没有人细数过,大概百来棵的样子,高大老实,约摸几百年了,需几个人才能将它们抱住,一个人,无论大小,是决非做到的。老树几十米高,爬到了头顶的天空上去,树枝向四周扩散出去,高高地插到云朵的腹里,上头垂下白色的,泛着浅黄色的胡须——蕨类,粗粗大大的枝丫间长着不知名的寄生植物,结黄色或红色的果子,皲裂的树皮,像极了村里老人家的手背和脸颊,被刀深深地剥开,掉落,老树时不时在刮大风的天掉下粗大干枯的胳膊,手臂,被老爸老妈,村里人捡回家当柴烧了去。树上时不时会掉落榛子,又大又圆,饱满圆润,带一个浅黄的帽子,是松鼠最爱往窝里搬藏的果子,也是从城里买回来的猪崽最喜欢吃的果粮,秋天来了,那些猪儿们总要跑到高大的林子里去捡食,乐此不疲。黄昏临近,高树上的乌鸦也会哇哇地鸣叫着,夏天的夜里,蝙蝠也会飞到小房子上头,是长着翅膀的,和乌鸦有着同一种颜色的飞鸟,我和弟弟总会朝着天空扔掷土石,试图把它们给捉住,但从没逮到过一只。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新鲜事儿了,不知弟弟能否记得么!

        记忆中,老爸是不经常在家的。他一定在挖煤、伐木的路上去,给家里人捎来钱物!记得有一次,老爸回来了,说是还给老妈,弟弟和我买了一个礼物!礼物里面还有人,各种动物,会说话。回了家,开了门,柜子上非常显眼地端放着用立方纸箱包装的物件,是电视机!那可是花了几百块钱买了呀,老爸怎么这么舍得!听老爸道,那一次干的好,挣了七百多块钱,还是一千二百多,具体忘却了,所以有余钱给我和弟弟买了电视机,是一方十几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这足以让一家人欢腾。从此再也不需要跑到别人家去看电视了,不需要看完电视摸黑回家了。

      自此,我们小小的家里还来了很多来看电视的人,亲戚们也会经常在吃完饭后,踏着黄昏的晕来我家一起看电视!里面确乎有各种动物,有人,有高大的房子,有踢足球的卡通片,还有各种小汽车,大海、杀人犯、律师和头戴白色羊毛状帽子的法官……里面的人说着和我们不一样的话儿,长大后我也会说的话,在学校里学的话儿——中国话抑或普通话,我爸妈总是说着,我们村子的农人偶尔提及的——汉族人的话儿——“汉吾子”。自打有了电视这个机器,我总算是成了吃饭吃到最后的一个,有时看得入神,端在手上的饭碗会慢慢倾斜,直到碗里的汤水溜了出来,方知饭吃到一半停了下来,吃上几口,重复着碗里的汤汁倾流而下的画面,尽管我老妈吃饭是出奇的慢,我之前她曾是家里最后一个吃完饭的人,是时候易主了。我们家总是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老妈有时会问老爸:“那个人他怎么了,他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对此我老爸总是不耐烦地敷衍一句:看不懂就不要看,赶紧睡觉去!说来,老妈是一个朴素的没有上过一天学的白族女人呢!电视机里满是汉语,老妈固然是看不懂,听不懂绝大部分内容的。好在,这年头手机,电视普及了,只上了几天夜校的老妈还能教我小侄女几句简单的汉语了,最近几年老妈也能看懂听懂很多电视内容了。没上学的时候,家里没有置买电视机的日子里其实也是满是色彩的。吃了饭,尤其是吃完晚饭后,家里来几个闲人,老爸老妈总会给我和弟弟讲很多的故事,有神仙下凡的,有牛鬼蛇神的,有传说故事,也有些带着令人后怕的鬼故事,总之很多,听起来很入神,也很有兴趣去听,总是围在篝火旁边,听爸妈给我和弟弟讲那些玄妙离奇的故事,不厌其烦,津津有味!犹记得很清很楚,深深地烙在心里,在脑海里萦绕,久久不能挥去。有时,静静地想一想有很多乐趣在里面,也有很多哲思在里头。

        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每一个故事都是这样的,记得老爸老妈也是如是讲与我和弟弟,他那时比我还小三岁,估摸是记不住的。很久以前,山上住着一户人家,说来也巧,那山头也只有她们一家三口,过着山民的日子。这样孤独和平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了事。话说,那家里头只有三个相依为命的三个母女,作为一家之长的父亲不知去了哪里,估计是去世了,也许是去了不知名的遥远的远方。生活依旧,傍晚了,太阳快要沉沉地掉到西边,两姐妹迟迟见不着妈妈归来的踪影,熬到太阳落山,天色早已分不清南北,黑得很彻底,那似乎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黑,压迫着一切,挤压着鼻息。“咚咚咚,咚咚咚……是我呀!是妈妈回来了!”屋外一个中年妇女迫切地敲着门大声说着。这山里是有妖怪的,这一点妈妈经常给两个孩子提念着,为此他们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到天黑回来的人,一定要验明真身方才进家。“请把脚伸进来”,漆黑的屋子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屋外的中年妇女照办,把脚直直地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小女孩小心地用手摸了摸,嘴里说着:我妈妈的脚上没有毛,你不是我妈妈。那位中年妇女跑到房子后面,点起了一把火,把旺盛茂密的一脚腿毛烧了个精光。又一次回到门前,把光滑的脚伸了进去,小女孩又冒出了一句:我妈妈的脚没这么大!免为其难地,中年妇女跑到屋子的后面的林子里,举起一把顿刀,把自己的脚削了一圈,穿到鞋子里,刚好合适,没之前那么紧了。跑到屋子前,把嘴凑到门缝前:是妈妈!我回来了,快开门!女孩照例让妇女把脚伸到屋子里,屋里漆黑一片,小女孩摸了摸脚,是妈妈脚般大小,问道:为什么你的脚是湿的?中年妇女急切的回答道:下雨了,妈妈冒着雨回来的,鞋子也湿了。门开了,两个小女孩终于等到了妈妈。摸着夜色吃了晚饭,一家人爬上了床。那是吃完晚饭后的片刻,一家三口,一对姐妹并着一头和妈妈睡着觉,睡着睡着,姐姐听到妈妈在一旁“咯吱咯吱”地咬嚼着,姐姐听闻翻过身道:妈妈你在吃什么?妈妈支支吾吾,一声吞噎之后说着:刚吃完饭,在火堆里放了几颗豌豆,在吃豌豆呢!就着话尾,小女孩问道:妈妈能不能给我几颗,我也想吃!妈妈回答道:就几颗,我吃完了,赶紧睡吧!小女孩摸摸睡在中间的妹妹,妹妹不见了,手掌上沾满了粘稠胶状物,被窝里飘着狐臭味,夹杂着血的腥气。小女孩翻身转向一边,小声地说着:妈妈我尿急,我要去尿尿。小女孩起了身走了出去,摸着夜色爬上院子中央的李子树。夜黑极了,但隐约还能看到黑的影儿,爬上李子树的女孩大声地喊着:“妈妈,李子树上的李子成熟了,又大又红又甜,美极了!妈妈你闭上眼睛到李子树下,张大嘴,我把最大最红最好吃的李子扔到里面去,可美味了!”妈妈照着女儿的话,闭着眼一左一右,摇晃着摸到李子树下,仰着头,张着嘴。“妈妈你再走近些,把嘴巴再张大些,李子老大了,会丢不进去的”小女孩急切地说着。话未停住,只见烧得通红的犁铁头从小女孩手中深深地插入到妈妈嘴中,顿时鲜血四溅,犁铧头的红映出了妈妈那满是长毛的嘴脸,妈妈嗷嗷地叫着,发出野兽的嘶鸣,声音钻蹿到夜的深处,撕裂着,咆哮着,不到三五秒,化成一只长着粗尾巴的满身遍布雪白长毛的狐狸死去,紧接着小女孩想溜下树去,奈何李子底下长满了带着如钢铁般的针刺的荆棘丛,困住了小女孩,小女孩只得在挂满李子树的枝桠上悬了一夜,恐惧、思念、绝望占据了心房。第二天在太阳升起中宣布来临,狐狸全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双妈妈的绣花鞋,还有妈妈的染了血迹的一地衣物,鞋子也被淤血浸润成了黑红色,四周散落一地血斑。正巧,山下来了两个牧羊的青年,女孩大声疾呼唤来了两个青年,见女孩被狐狸化作的荆棘针刺困住下不得李子树,两个青年把用羊毛做成的毡子铺到地上,一左一右,见状,女孩答应两个青年,跳到谁的毡子里就做谁的老婆,看看树底下的两张铺开的羊毛毡子,小女孩纵身一跃落了地,只见两只脚分落,两只脚着了两张毡子,左脚踩了左边的毡子,右边的脚踩了右边的毡子,见此状,两个青年哄抢着女孩,把女孩撕扯成了两半。

      现在提到这个故事,还是让我饶有兴致。这大概是一个关乎妖怪吃人的梗概吧。或许这是一个滑稽的悲剧,吃着豌豆的妈妈原来是只令人毛骨耸立的女妖怪在啃食着自己妹妹的骨肉,除妖的过程简单的骗了妖怪一把,至于结尾小女孩被两青年抢着撕成了两半是我所惊愕的,也是令我不解的,何以如斯?竟把一个尚且年幼的生命撕成碎片,或许是女孩发觉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和妹妹被妖怪大快朵颐以后心生死灰,想了然于世,故意脚踏两张羊毛毡,被欲念深重的人们把自己撕了去。

      诸如此类的故事,老爸老妈还是给我传了很多,到如今也悄悄跑到自己的文章里头去了。这是我始料未及之的,也是一件美好的事物。也许讲故事的人无心的不厌其烦的讲述着,到头来还是化作人间美好的东西不是么!它们安慰着白天的燥热,抚慰夜晚无名的突如其来的孤寂,让一切虚无的东西有迹可循,用眼睛察觉,用耳朵聆听,用舌尖去体味,用心去刻画有关过去的美的平凡的往夕,积淀着,酝酿着,是一坛美酒,品出淡雅,高贵与平凡。到现在也是二十多的壮年么,我终究是不会成为争抢少女的两个青年的模样,这也许是从故事里汲取的养料,深知自己的性格和情趣,这让我平静,偶尔也会遭到深夜孤寂的打击,好在二十多的捶打,还是能经受很多重量,天总塌不下来,身边新鲜的空气也是居多的,鲜花会盛开,秋天的枝头当真也会挂满果子,尽管秋天会带走大部分朔方的绿色,同时也会给它们染上满城的金黄,怅寥之余,也能带来片片的悄悄的浅浅的喜色,为此我不怎么在秋的金黄里垂泪。就老家而言,就脚下的土地来说,冬天也是可言的,也是可喻可歌的,它们捎来整个世界的苍茫,宁静的白雪飘在屋前屋后,乡里城里,千家万户都被白色包裹,这如何让一个白族人不爱,不心动呢!可能自己有一个弟弟,格外珍视这一段旅程,这不由让我想起一老爸老妈与我讲的另一个故事,它总是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我,同时也指引着我,让我始终对吾弟有一份责任与关怀。

      话说,有一家子人,记不住他们家有几个人了,只知晓他们家有两个兄弟,不大,七八岁的样子。他们有一个妈妈,说来这妈妈也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是一个极其偏心的女人,她分外宠爱自己的小儿子,对大儿子就是另一番模样。

        一天,这位妈妈让两个儿子去割猪草,筐里的草满了就回来,出发之前还给两个儿子亲自挂上了竹筐,还嘱咐他们不能回头看,如果照样做了,早早回家的那个儿子就会有奖励。两个听话的儿子当然是照做了,妈妈的话就是真理,而且他们也没有置辩的勇气和理由,妈妈说什么,就做什么,这样妈妈也不会生气,自己也会有奖励不是么。每一次无论哥哥都会帮弟弟割满一箩筐的草,让弟弟先回家领奖去,他自己总要割到夜色沉沉,方才归家而去,自然哥哥从来没有被妈妈封官进爵过,时常还会招致无端的打骂,对比他习以为常,不了了之。一开始他就了然于胸,妈妈在自己的箩筐底部钻了一个不起眼的洞洞,一边割草,箩筐悄悄神不知鬼不觉的掉着草,从屁股后溜走,而弟弟的箩筐固然是紧实无比的,是断然不会一边割一边掉的。弟弟都会背着满满的草筐早早的回到家去,不知过了多少年头,两个小孩两个小孩悄悄长大拔高,已经是青年作罢。尽管如是,他们还是操着小时候用过的镰刀割着猪草,这一点是没变的。弟弟在母亲那儿学到了很多算计折腾哥哥的伎俩,哥哥默默地忍受着,对比他比谁都清楚,小时候只有妈妈看不惯自己,长大以后,弟弟联手妈妈,他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对付这个手无寸铁的哥哥,仔细想来,哥哥也没有什么错,相比弟弟样子长得有些不堪罢了。这天,弟弟背着满是小山样的猪草回家领功领赏去了,哥哥一如既往地往被钻了洞的筐里塞草,自然是天黑了才能回来。说来也巧,在回家路上,哥哥遇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仙风道骨,两鬓银白,一身素白,月光正兴致勃勃的散下白光,俨然就是神仙下凡。“这位小哥,为何每每深夜回家,不辞辛劳?”老人问道。哥哥:这是我的命?母亲让我做,我自然天黑也得做。“你对母亲、弟弟可有怨气?”“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我为长兄,理应庇佑吾弟,守望相助,有疾有病,定能相扶持”哥哥答曰。“你愿意到我寒舍喝个小茶,取取暖吗?”老人问道。怕有不妥,哥哥应着。于是乎,哥哥背着草,往林里的老人家去了。只见老人说了几句暗语,崖边的石门洞然大开,好一个金库,成堆的黄金跑到眼里,头上,脚下,身前身后都流着金色的光。“你用箩筐尽量装黄金吧”老人面露喜色对哥哥说。“我的筐里有草,妈妈还等我回家用来喂猪,如果老先生成全就让我用左手拿一块金子回家孝顺母亲”哥哥支支吾吾。“右手,口袋都可以装满黄金带回家”老人笑着说。“我全身衣物并无一个口袋,我的右手用来给我唯一的左眼擦汗!”抬起头来,是一个独眼的丑人,长发往左撇着,不起风的大多数时候,总能盖住自己左边凹陷的眼窝,干瘪的窝子,四周的眼袋尽力的往里缩着,抬头的瞬间,被大风撩起发束,总能看见他令人不寒而栗的眼庞,是魔鬼的十分。“如果有什么法子,能让你拥有美好的脸面,你用什么来换取?”老人捋着自己的白胡子问道。哥哥不假思索: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一个人为家里干点儿活不是挺好么!我还渴望有什么美丽诱人的面容?用它作甚!我已经有全世界最美的东西不是么?我还能期待什么呢!作别老人,哥哥回到了家中,一切都是昨天的样子。第二天醒来,洗脸的时候,忽然见到水中自己是美男子模样,霎时家中的破屋化作富丽堂皇的府邸,得妙妻一人,恩爱有佳,“老爷,您醒了,快洗洗脸吧!”两个侍女低着头伺候着,手里拿着毛巾。原来是一场梦!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会做梦的,不同的只是醒来后的样子。老爸老妈给我讲的这些故事,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能讲的一清二楚,是记忆太顽固,抑或自己不愿意忘却。

      老爸个子较小,初中还没上完,我的个子已经高出他好些了。记得一回,我们下山去城里赶会。每年农历八月,大概八月十五的前后,县里总会举办物资交流会,当地人称为“八月会”。十几年过去了,由于求学工作的原因,我已经十几年没逛过八月会了。遗憾自然是有的,但此时的遗憾总会有彼时的欢愉得以补偿。去赶会,一家人总要梳妆打扮一番,这是必要的,得知明早要去赶会,晚上就得洗洗头,擦洗擦洗身子,老爸有时也会给我们哥俩理个头发,老爸是村里为数不多有着一手理发的手艺的男人,村里人,亲戚朋友时不时在去赶集的当晚来我家把头发修理修理,这我是亲眼见过的,都习以为常。老爸理发,只需要一把梳子,一把便宜的剪刀。我和弟弟的头发,在上初中之前,都是老爸一手包办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自从我考到一中去了之后,老爸便不再给我修理头发,上了初中高中,有时刻意想让老爸再给自己理一次头发,但每一次老爸都拒绝了,他总说:不好看,到县里去剪。想到明早要去县里赶集赶会,那是一个了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寤寐思服实属。鸡还没有床,一家人起在鸡狗之前,简单的吃个早饭,穿上洗干净的衣服,裤子,袜子,鞋子,看看自己的发型,出发,下山,往西边的山冲下去。这就有了之前提到的一幕,心急的老爸和弟弟我们三个跑到前面的路上去,老妈一人在后面的山上边走边朝下看着。很快就能到山下的雪梨林子里去,在那里乘着拉货改装成的汽车,我们管它叫“微型车”,一个车头,后面装货的车厢被改成坐人的地儿,护栏两边焊接着两排有着紫红色的长凳子,上面可以坐人。一排一排的坐着,大人小孩的腿脚和膝盖成了整齐的林子模样,大清早穿的干净布鞋或“石林”牌钉子鞋早已染上了红色的泥土。不知为什么,一到山下,来到海东的坝子,耳朵总会发出嗡嗡的响声,像有无数的夏虫在里捣鼓,听不清大人说话的声音,脑袋变得似乎超大,闷闷的,大人的话好像艰难的爬到耳朵里,也是不清不楚的蒙眬。现在想来,应该是海拔下降的关系,毕竟我的家在高高的山顶之上,好不容易才会来一趟这城里。坐上车,风自然就吹来了,吹到妈妈、弟弟和我微微出汗的头上,怎一个凉快了得。三五公里的样子就能到城里去了,到了县城的东门,下了车给了车钱,记忆里每人几角钱的大概,那时正是上小学的年纪,极少来县里头,对这城还是陌生且慌张的,尽管在赶会的日子里有些心动的急切。小时候,八月会的城里总是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穿着各色各样的白族的传统衣物,是右衽的褂子,里面添一件白色袖口、衣领刺镶着碎花的白衬衣,男的脚著着黑色的布鞋,妇女们,小女孩们脚上著着白色的绣花鞋,绿色的枝叶,散着红色黄色的花朵,美丽可爱。市场里什么都有得卖,还有黑黑的身上散发着强烈刺鼻气流的东南亚,印度的外国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多卖香水肥皂,洗发油之类的物件。凑热闹去看的人很多,但从没见有人买了他们的什么东西。他们有一条专门的街道卖那些没人买的东西,北边来,南边去都会经过老外的摊子,他们赤裸着四肢,只在腰间缠上一块又宽又长的黄色的布,裹住屁股和前边,拖着拖鞋,头上多裹着黄色的头巾,显得又胖又懒,让人一眼看了恐怖生僻,再一看,让人感觉滑稽可笑。喇叭里,东街喊着叫卖衣物,“样样五元、十元七双、减价,减价,大甩卖……”西边的巷子是吃米线、饵块、饺子的好去处,记得那天的饵丝美味极了,是一种现在都难以忘却的刺激与酸爽!吃得人满头大汗,定是要喝完最后一滴汤水。到城南去有一个戏台子,台上有人唱白族调,跳着霸王鞭,这是老妈最爱去的场子了。台下顶着要命的太阳,人群吵吵嚷嚷的,无比燥热,有人还打着伞,一边吃着东西,雪糕,炸土豆,一边欣赏着歌舞,抖着腿。对于此,老妈自然是不舍得离开的,她总是拉着我和弟弟一起去看着她喜欢,对我和弟弟而言无聊至极的白族歌舞表演,尽管没有打着伞,太阳的光也在老妈脸庞上烤出密布的细小如雨丝的汗珠,老妈还是驻足观看,不舍的转一次头,把目光紧紧的钉在舞台舞者的身上,寸步不离,直到我和弟弟受不住阳光的毒辣,哭闹着,老妈才和我们离开戏台子。到现在,那地也没去了,不知成了什么模样!我们是必要去游乐场的,打沙包,用气枪打气球,水上飘着的小船,木马的旋转,还有让人拍照的活的骆驼和孔雀,老妈只让我们看,我弟弟那是从未玩过,也极少要求去玩什么,我知道老妈是不会把钱花在那些玩艺上的,她认为不值得。逛八月会,老妈最大的事情自然是给我和弟弟还有爸爸买衣服,顺便去戏台看看。老妈买衣服不是货比三家,她是定要走遍所有的城子的衣铺,牵着我和弟弟的手,从南边走到北边的城,从东边的铺子挑到西边的陋巷的人家尽头,到头还是没有遇到合适的,花一天选衣服,砍价还要花上好几个火热的激辩的数小时。经过一家照相馆,老妈带我和弟弟走了进去,那是一张我和弟弟唯一的合影,我俩都穿着西装,我著着一双钉子鞋,弟弟在大热天还穿着绿色的雨鞋,面容羞涩削瘦,手里捧着一盆红色的塑料的假的花盆,脚底被同样是塑料的假的没有花香的花盆环绕着,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唯一的我和弟弟的合影仍旧在家里的相册里静静地呆着,每每翻开来看一眼,总能不自觉的想起老妈带我们兄弟俩去逛八月会的样子,那天老妈还迷路了,把我们从南带到北,自西拉扯到回家的东门。记忆里老爸从没有和我们一起逛过八月会,只有老妈带我们去,老爸总要一个人在家打理家务,照顾家里的为数不多的猪崽和牛犊,所以去不得。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去城里头,家里的三个男人走在前面,老妈从后头的山丘上看下去,后来老妈开玩笑地说道:你们三个人走在一起,像三个小孩子,你爸爸走在你们前面像一个小孩子!老妈可能是感慨我和弟弟不知不觉早已长得比老爸还高了吧!现在我和弟弟都二十老几了,三个男人走在一起,老爸是最后的那个了,但还是一家之长,比我们兄弟俩个还要有力量,有理想。

      老爸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这种理想贯穿一个并不起眼的家族,流淌在未来的时光里去。自我上学以后,老爸所有的中心,或者说一家四口的中心悄悄地移到了我的身上,老爸像一个胜利在握的胜利者,把所有的严厉的光倾注在我的身里,这并没有给我多大的压力,我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享受压力,也习惯压力的存在,时间长了,似乎幻化成了一种习惯,在悠悠长长的岁月之流里给我以力量与勇气。

        一个人能走什么样的路,更多是父亲指点的。我的父亲正是一位坚毅勇敢,有着伟大魄力的领路人,在象征真理的、正确的事情上从不退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半步,做事力求完美,是典型的不折不扣的实干的理想主义者,在他面前我仍然还是伫步不前的情绪化的顽石。从小我就长在父亲的怀里、脚下,极大的吸收了父亲的秉性、情志以及脾气。

        有着照相机一般刻印记忆的自己,总挥之不去过往的沉河,听之任之,随它奔流狂溢,纵横四流,不知何时,记忆总猥琐着躬身不闻声色地潜入涌动的黑洞里去,翻江倒海,暗柳枯杨,红色的刀举着向黑夜狠狠地砍去,劈出一道巨大吞天没地的伤口,狂泻冲涌而下的乳白色的浓稠的带着死气与杀死的浆体飞速地灌向漆黑沉闷死寂的地狱的大门。过去的长河是有意义的,因为它成全了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可能的生活在无奈中滋衍,不可能的也在高尚中低语前行。想到现在的平静或不平静,我还是久久不能自已。过去的日子太多了,未来也要过很多美的或痛苦的日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也是必然的,为此我在努力着,尽管没有全力以赴的地步,但我终究还是努力着,尝试着做些什么,努力改变些什么,这是我愿意看到的,也是自己愿意去实践的。过去的日子很苦不是么,但是谱写了不平凡与不平静。

        想到过去,世界真的变了,连自己和身边的一切都发生完全的变化。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偶尔有那么一些高大,确乎有些时候是这样的。有时静静地想一想,果真也是卑微的样子,有别人没有的,也没有别人所拥有的。世界就是这样,如此公平,充满了讽刺的正义感。

        路,在自己的脚下,走的多了就会发现身边的脚印,一串串的,杂乱无章的,总该被四季的风霜雨雪带走,这是必然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任凭声嘶力竭。上学的路是是长的,从上学第一天起,一上就是十七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求学这一条路,是家庭的选择,也可能是上天注定的,非得走一条不可。回想起学习的路,确实也够长。不知为何,时间会过得如此之快,有时默默地,又觉得很慢。一个人如果注定要去远方,那么慢慢自然就会到达。我很感激我的父亲母亲为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和决定,没有那些平凡的的存在,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这样说是对的,也是合乎我的秉性的。那是从父母亲那里汲取的宝贝,确是不能丢失的。

      从小父亲对我和弟弟是非常严格的,有时达到了严苛的境地,为此我还是心存感激,没有我的老爸,就没有的一切,智慧,经历,感悟。他总是用心良苦,孜孜不倦,一往无前。在下雨的日子里,在刮风的夜里,在白雪飘飞的平凡中,在秋天染黄世界的辽阔中,父亲母亲总在付出,哪怕自己落了些许的病患,有些发丝早已经被飞雪染白,他们在平凡忙碌的日子里往前走着,走了多少的岁月啊!爸妈的付出似乎总和我去上学脱不开钩,在没有毕业工作的日子里,家里的一切都围绕着我,围绕着我的学业,我的学业就是一切。老爸老妈把家里所有的美好的寄托放在我的身上,盼望着我能学业有成,有稳定的工作,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在幸福的房子里,办公室里,风里雨里,严寒酷暑都和我无关,这是他们从小的时候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的,希望我能过上的生活的样子。我欠父亲母亲太多,用一肚子的心血也是偿还不能的,我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加的优秀,在村里能抬得起头,能出类拔萃,至少看起来是一个成功者,一个比别人过得好的人士。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有时更多的是刻在自己的骨髓,铭刻在自己的血肉之躯当中,始终不能忘却。

        我们家里的男人,读书似乎有一种天赋,在村子里总是名列前茅,那是很简单而且自然而然的事情。上小学的时候,老爸总是给我讲这讲那,用白语来讲就是“比比讲讲”。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的成绩一直都是乡里的第一名,一直到六年级毕业,从未落到第二名去,每一次发成绩通知书,我都去完小去,把其他同学的成绩通知书一并拿上,回到村里一一发给他们,我知道我总是第一名,到别人家里给同学发通知书,能极大的满足我的小小的虚荣心。从小成绩都是第一名,这让我老爸极为高兴,也挺为我自豪的。这坚定了让我去上大学的执念,更多的时候他都会把上学的问题挂在自己的嘴边。每每家里来了客人,村里办什么红白喜事,他都会时不时插上几句,有时还会和那些说上学无用论的村民据理力争一番。村里人有些人家没有上学的娃娃,即使有上学的孩子,成绩也不是很好,他们总会扯一堆读书无用论、上了大学也没有工作、没有关系,没有靠山是行不通的等一堆让老爸听不惯的土话,老爸对此是极为反感和厌恶的,因为我是家里的希望,是村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这是搁谁头上都不好受么。村里的人总有一个弊病,他们极少花心思,花钱在自己孩子的教育上,抱着随便读读就去打工挣钱的思想,挣钱盖房子娶媳妇,这是村里家长的头等大事,至于上大学,将来工作等等,他们是极少去关切的。

      直到现在,我都记忆深刻,参加完小升初考试,也就是六年级毕业考试,过了不久到了公历八月份,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记得那天是下午了,太阳还是极好的挂在天上,忘记了是谁给我送来的通知书,得知被一中录取了,心里万分激动,心潮澎湃是不足以形容的,毕竟在那个时候,考上了一中就相当于考上了大学。不久老爸老妈回来了,看着他们从篱笆围成的门走了进来,到了屋子,我给老爸说了这个消息。特别清楚地记得,老爸神采奕奕,激动地说:好啦!好啦!这下等着去上大学……紧接着通知书在老爸老妈手里转来转去,老妈也露出轻松的喜悦的笑容,脸上还闹着细小的汗丝。六年级的时候,大概是下学期,我清楚的记得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剑川一中”四个大字,那是我必须要去的,一定要去的中学,那里对我有很多的意义,对一个家族而言也有着深深的意味。一中每年都会招尖子班,把全县最成绩前一百名的六年级毕业生揽入实验班,实行精英教育。考上一中的尖子班后是不需要参加中考的,读完初三之后直接升上高中继续读三年。得知要在一中连着读六年,读完六年后直接考大学,老爸老妈高兴极了。至少在那个时候,这是我求学之路上小小的成就。考上一中之后,老爸常常在我耳边说关于学习,关于一中的事情。

      “你的爷爷在一中读过书,后来上了大理师范。你的小叔当年也考上了一中的尖子班,后来什么都没读出来,你是我送到一中去读书的第二个,千万不能什么都读不出来,读书要钻研,多研究”老爸时不时给我说起这些话语,十几年过去了,仍然飘荡在耳边,铭记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自打上了一中,家里是要备一些钱的,学费生活费,每到开学的日子,家里的余钱定时要跑到学校的财务处去了。每年的夏天和秋天,山里的树木长得很俊,老爸总是去山里头挖树去,白语里叫:黑楠子。一如既往,我还是不晓得那种树桩学名叫些什么。那是一中趴在山头,喜欢长在山顶悬崖峭壁之上的树桩,它们有着盘踞缠绕的身体,深深地扎根在红色的高原土地之上,枝条上遍布深蓝发黑的指甲片大小的圆圆的可爱的叶片。老爸总要在周一至周五的日子里去刨挖,到城里的南边的农贸市场去卖,城里人最喜欢这种树桩头了,他们总会把原是趴在红色土里的树桩竖立起来种在自家的用水泥浇筑而成的笨重的树盆中,那些树桩自然而然地直立在树缸里,宛如龙盘虎踞的被缠绕雕刻的艺术品,不知它们是否习惯。好多年,老爸都是在倒腾这些树桩,给我换来每个星期的伙食费,上了初中高中,花的钱自然稀里糊涂的就多了起来,为此老爸老妈也没少给我提醒,乱花钱是不行的,现在想来,是有十分的懊悔和惭愧之意的。老爸老妈省吃俭用,从来不乱花钱,把每一分钱都花在自己身上,在他们眼里,哪怕他们穿着旧衣服,也不能委屈了我,这是我沉重的来源。直到现在,老爸老妈的衣服总是泛着同样的颜色,似乎很少买新衣服,每年的八月会,也极少能见到他们置买衣物,鞋子一穿就是大半年,衣服一穿就是好几年,这让我不忍,我知道他们质朴无华的背后,有着伟岸的灵魂和身影。想起老爸刨挖树桩为我换取生活费的日子,心底总能涌起强烈的暖流,流遍全身,每一根发丝的末梢都洋溢着慈悲,阳光也仿佛柔和了许多,天空更蓝了,白云也在幸福地飘着。

      老爸诚然是个伟大的人物,是他撑起了家的天与地,让妻子和两个孩子有了安静的和谐的屋子,有了满是诗意的篱笆院子,院子里飞长着芳草萋萋,满色的青色,鸟儿也成群结队地欢腾着,忽上忽下,出没在篱笆墙长成的树枝的头,叽叽喳喳地叫着,白色的鸟儿,不知姓甚名谁,灰色的是麻雀,小得可爱灵动,黑色的个头稍大的是招人厌的乌鸦,它们总栖息在小房子西边、南边的高大的树的顶上,喜鹊也是有的,用鲜艳的色彩夺走小时候的目光,显眼地飞走在长草长花的不大的篱笆院子,忽地又蹿上高高的大树,没了影子,传来阵阵的啼叫,风儿也和谐地迎合,成全了春天抑或夏天的清早,夕阳西下的安静,那是就在心底的美色,只有高尚干净的灵魂才会绘成一副动人的画卷,在时光的河流央默默地流淌着,酝酿着,终成人世间的纯粹,跑到山头,奔向平旷的洋芋花丛里去,趴在金光的油菜野头,静听来时的声,一派祥和,带着金光的流光。不管我走到哪里去了,父亲就在眼前,就在身后。我始终把父亲母亲放在心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就因为如此,我才有了使不完的气力,有了温暖的文字,我将用这些文字记录关于父亲母亲的所有,点点滴滴,都在,一直都在,不曾逝去,也永不会老去,它们在平凡的琐碎里,在忙碌的田野头,在长满野草的田埂条子上;在春天的光阳里,在秋天的落叶里,在夏天的风雨中,在冬天的叹息里;在新翻的泥土坑里,在把低低的的洋芋垄起的堆里,在新播种的黑麦草里,在几块长出幼苗的油菜田里,在蔓菁橘子大小的生长里……我是该用一些这些只言片语来讴写我的父亲,一个伟大的男人。我不知道,从小父亲承受了怎样的重担,一路扛着,走着,走了那么多的路,看不到起点,一路走来……

      老爸的教育是直接的,也是唯一的,这对我而言是决定性的,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孜孜不倦。

        到了能说会写的年纪,父亲的教育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教我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教我很多受益匪浅的终身享用的宝贵经验与教训。“不要踩到别人家的庄稼里、不要去砍人家的竹子、不要去摘人家的水果、不要去偷人家的鸡、不要去打群架、知道家里给你钱,给你米,去学校是读书的”等等,说不尽,道不完。直到现在,无意间踩到别人家的田里,不小心踩倒了人家的庄稼苗子,我总过意不去,心生愧疚;看到别人家的鸡鸭鱼,没有心生歹念,更没有去据为己有的念头;从没有参与为非作恶的活动,更美有参与街头群殴。

        从四年级一直住校,直到大学毕业,有时我会开玩笑地给爸妈说:我是在学校长大的,家里待的时间太少了。每年就那么几个月的时间。说来我已经八九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中秋节了,包括农历每年的剑川八月会,遗憾是多有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家人一起过一个美美的中秋节。爸妈会在中秋节的前一两天去城里置买各种料,花生、薄荷、红糖、面粉、芝麻……到了中秋节的这天的大清早,爸妈一定把花生放到铁锅里来回翻炒,通红的火堆一定能把花生们炒得芳香满屋,散播着阵阵花生熟透的香气,不一会儿把炒好的穿着红色棉袄的胖墩一股脑倒入竹子编制的竹篾中,用双手捧起花生,轻轻地反复揉捻,花生立刻脱下了红色的棉袄,露出白白的身子,看着让人馋嘴,跑上去去,拿上几颗,放到嘴里,花生仁的热气有些烫嘴,但不妨花生的香气冲到脑后勺。炒花生的活儿多半是老爸做的,老妈一般会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桌子,把桌子上的杂物放到一处,清洗干净桌面,抬到院子里,上面摆着一口特大的用来和面的大铸铁盆,里面堆好了一座面山,里面和了大量的金光的生菜籽油。

        最近和家里通了视频电话,老爸的身体有些孱弱,被气管炎和鼻窦炎所折磨,视频里的他有气无力的,一如既往的瘦,瘦的让我心疼。远在新疆,困在小小的房子里,我能为老爸做些什么呢。这让我心生苦楚,有那么一些时刻还多了些无力的窒息,痛苦紧紧地抱住了我,让我呼吸困难,久久不能吸食新鲜的空气,似乎空气被某个人无情的快快的抽光,只留下挣扎的缺氧的自己。很早就有一个念头,哪天有了空,有了钱,赶紧带老爸去好一点的医院,彻底的好好的检查一下身体,把气管炎和鼻窦炎好好治一治。可是哪天才会有时间,哪天才能攒够钱呢,这些都是能用钱能解决的么?所有的这些都困扰着我,让我走的有些彷徨,有些累,有些不放心。

        老爸总是有病不上医院,从我还是很小的年纪,我就记得很清楚。每一次疾病袭来,老爸一定在家里自己默默地扛着,极少去医院,老妈总是让他去医院看医生打针吃药,对此老爸是听不进去劝的,不肯去医院。我总在一旁任由心脏绞痛着,我也无可奈何,老爸是决然不会去医院的,是为了那点该死的医药费么?我想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是老爸的性格:他性子很急,又懒得和琐碎的小事打交道,极其的怕麻烦,他也不怎么情愿去和陌生人说太多的话,在他看来那是在浪费财力物力,还不如自己一个扛省事。

      时间飞得很快,快得好像没有一点儿痕迹,只是悄悄地把老爸的胡须染白,是雪的颜色,跑上鼻子下边的地儿,好像一夜之间,下了一场小小的薄薄的雪。

        他单薄的身子经受了太多岁月的侵蚀,遭遇太多苦难,但这是没有休止的劫难,大风大雨大的东山的顶上,怎么能停的下来呢。我能做些什么呢?敲打这些毫无温度和水准的文字,叙写痛苦与无奈么?大概就是如此了,我还能做什么啊?祈祷吧!让老爸、家人能远离疾病,家本是自给自足的农家小院子,怎么能承载那么多的是非。总想当面给父亲母亲说一声谢谢,但说不出口,可能我们一家都不是那种善于流露内心言语的人,我们都在默默里想着,挂念,不轻易让俗套的话尴尬了气氛,尽管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千百遍。

        近年来新疆成了一个教书先生,远道而来,是遥隔四五千公里的长,这是具体的,也是数不清的,谁会精细地数着自己来时的路,太多风大雨大的日子,脚步深陷泥沼之中,不可脱拔,留下一片精致的泪花,开在泥土的积水洼里,这就够了。来来去去的人多了,连自己也会淹没深深的人海,能记住花的色泽就已经非常了得了,况且泪水混着泥点的路非常的深刻,不是那么好走,拖泥带水的总是深陷回忆黑洞的人儿。我是极力去避免之的,我可不想在黑夜里独自让泪水湿了枕头,这是怯懦,平常说来就是软弱,还不乏无能。以前在兰州,那是一座灰暗的城市,虽记忆深刻,但没有太多留念,这本是自然而然的事罢了。最近一两年,是回家的归途,我还是不可避免地路过兰州,遇到一辆大巴,停靠在不知什么路的中间段的右侧的车道上,听说是去中川机场,上面坐满了离人,那会儿应该是九月份,不知是头是尾,定是开学的日子,也许未必。大巴座位的右侧,靠着人行道,隔着大而方正的车玻璃,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坐着,腰板绷直了,往窗外直直地看着一位妇女,推测应该是母亲和女儿的关系。不一会大巴的心脏启动了,发出有力的咔咔的声响,车屁股的排气管冒出阵阵黑烟,呛得人难受,满是硫的酸气,随着车轱辘缓慢地转动着,车身缓缓往妇女相反的方向行驶,太阳下,妇女追着大巴,朝着大巴内的女子不停地挥动着自己的右手,左手也没闲着,边跑边擦抹自己快要掉落的泪珠,车子座位上的年轻女子,扭着身子,费力地转过头,应着妇女轻轻挥动着自己的手掌,眼睛竭力地投在妇女身上,恨不得把妇女装进自己的眼袋,一并带走。车子开远了去,人行道上的中年妇女也停下了追逐的步子,高举着手,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去的大巴,站在原地,不肯离去。这是一场分别,我目睹了一场分别!背着我的书包,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的心酸了起来,眼球也有了些许胀痛。回想起这,我自然地想起了大学去报到的那几天,距今也有七八年了。

        接到西北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心有些不甘。开学的日子还有四五天,家里办了酒席,村里的人来了,乡政府的“官儿”也来了,我们白族话叫“社里的头儿”,远方的亲戚有的也回来了。不大的院子里摆了四五张待客用的八仙桌,桌子的四面横摆着长长的条凳,有新的旧的,红的黑的。每一张桌子上呈放盛有各种食物的大白碗,有八个大碗,大白豆、粉蒸、南瓜、洋芋,鸡肉、五花肉、鱼肉、人造肉,另加几个盘碟,放些花生、乳扇、鱼腥草,桌上孤单的一只小碗,用来盛蘸水。本家的男子汉们下厨烧菜,切菜剁肉;妈妈们,那些不停说笑的妇女们,悠闲的蒸着大笼大笼的米饭;小伙子、小姑娘们忙碌中,端茶送饭,洗碗烧水,倒酒抹桌。相互帮忙,忙着,闲着,说着,笑着。一天是很快的,何况是喜事。办完酒席,定了三张昆明飞抵兰州的机票,老爸、小叔和我,到了兰州,一个叫甘肃的省份,飞机的舷窗往下看,一片荒凉,一阵失落。下了飞机,出了大厅,来到一座牛肉面馆,店匾绿色的五个大字:兰州牛肉面!我们仨都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头一次来到所谓的北方,一同吃了第一次吃的兰州牛肉面,味道还可以,可能是饿的缘故。吃完了陌生的味道,我们仨还在机场的土丘上坐了一会儿,说了些话,小叔还点了根烟,烟雾急不可耐地跑到陌生的天空去,大概是化作了游荡的云彩,去探索一番。

       

打了车,到了市区。为了省钱,我们定是要找便宜的房子住一宿,小叔带着老爸和我从南走到北,从东找到西,走了大半天的路,找了很多的宾馆,脚是最累的,隐隐传来一阵阵的疼,从脚后跟一路跑上后脑勺。老爸挎着如今还在家墙壁上悬着的包包,是老爸太低了,或许是包包的肩带太长了,包包垂到老爸膝盖的样子,老爸很少说话,走在我的前面,后面,右手边,左手边,我看的一清二楚,那天老爸看着累极了,走走停停,把装着六万块钱的包包护得死死的。瘦小的身子,一条西裤,显得有些长,黑灰色的夹克衫,袖子遮住了大半只手,粗糙厚实的手紧紧地抓着斜挎在身前膝盖处的包包,那是有翻口的带着拉链的青黄色的挎包,里面都是红色的钞票,鼓鼓的,老爸生怕城里人知道了这个秘密,粗大的手指一天没离开过包口,紧紧地贴在拉链上,寸手不离。办完了入学手续,老爸感慨了校园的广阔,走出学校的南门,有一道天桥,过了天桥就是兰天公寓。置办了被褥,牙膏牙刷,我们上了四楼,走进宿舍,老爸为我挑了一个床位,还亲自为我铺好了床,叠好了被子。老爸在铺好的床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还时不时朝窗外往去,小叔抽了几支烟,我们打道回府。原路走出了学校,走出了学校的正门。往公交站去,上了131路公交车,到了终点——火车站。晚上,老爸我们仨就在火车站旁的地下室住了一宿,虽然很潮湿,能吸到大口大口的霉气,让人头昏,但却是很好的,便宜。第二天,小叔带着我们随便逛了几圈,时间很快啊,太阳快要下山了,回到火车站,小叔叮嘱:到了最后一站下车就到学校了。一排一排的公交车,走了54路,走了102路,走了一路又一路,131路还是来了,登上131路公交车,老爸极快地说:好好读书,吃好点。转过身,车门“咣当”一声开了,踏上车,拉着扶手,看着车外的老爸和小叔,车子开动了,老爸朝我挥了挥手,转过头,眼泪大颗大颗从心底最软的地方涌了出来,心顿时颤抖着,绞痛着,顾不得尴尬,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喷了出来,红了眼眶,泪珠挤满了,一大颗一大颗纷纷滚落到公交车的站板上,车快要右转了,强忍着扭过头朝广场望去,老爸和小叔还在原地,老爸还是很矮的个子,青黄的瘦脸,留着一头刚劲有力的短发,穿着黑灰的外套,身上斜挎着青黄色的斜包,一直垂拉到老爸的膝盖上方,浅灰色的裤子,直直地拉到地面,脚上穿着难得一见的新鞋子。车子过了右转,顺着天水南路一路向东,穿过黄河桥北,经过幸福巷,抵达培黎广场,把眼泪洒落在陌生的兰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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