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晓东哥告别后,王苛背着书包,拿着那四张油饼,立即独自向学校方向走去,隐没在人群中,与我和月儿姐拉开了距离。
望着王苛那标志性洗得发白的蓝衣服渐渐的远去,想起刚刚我给他拿包装纸包饼的时候,他还和我说让我改口也叫他哥。我向他伸出摊平掌心的右手,他不解地看着我问,这是干啥?我说要改口钱。把他笑得前仰后合。结果都要哥妹相称了,现在却为了避嫌,免得别人说闲话,跑得比兔子都快。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你笑啥?”走在我身边的月儿姐,听见我笑,皱着眉头冷冷地问我。
看着她冷冰冰的脸,还有带着气的质问。我收住了笑,没敢说话。
她怎么突然不开心了呢?我仔细回忆这个早饭的过程,觉得月儿姐好像是从饭店出来就没怎么说话,脸始终阴沉着,和那会儿在饭桌上,她谈笑风生地大谈理想和未来,还有对晓东哥做人生指导时判若两人。
想到这,我又觉得,晓东哥和我清早在旅店开门时看到的那个他相比,也有细微的不同,那会儿的他好像是一只吹足了气的大气球,飘然出尘,丰盈灵动;而吃完饭后,就好像气球哪个地方破了,在悄悄地漏气,给人丧丧的感觉。可是,那气球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撒气的呢?是月儿姐让他考大学?还是月儿姐要当作家?抑或是王苛要上好大学?都快走到学校了,我也没想明白。我这顿饭吃的,生生地把自己吃成一个心理分析家。
我和月儿姐先到了宿舍。我把带回来的那个装有洗漱用品的纸口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然后把我和月儿姐的东西分开,等我把那个百雀羚雪花膏和木梳等放到月儿姐床上时,她异常恼怒地让我赶紧拿走,急赤白脸地说她不要这些破玩意儿。
我一时不知所措,第一次见识到月儿姐这样莫名其妙地耍脾气。
我把这些月儿姐称之的破玩意,收了起来,放到了我床铺脚下装杂物的旅行包里,其实我很想对她说,这是人家给你的,你要不要自己处理好了。可是看着她嘟噜着一张臭脸,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由此我也咂巴明白了她这是在跟晓东哥怄气。
从饭店到学校这一路上,除了问我一句“你笑啥?”之外,再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她这是气一路呀。
那么月儿姐为什么要生晓东哥的气呢?从她和晓东哥正式认识,到今天早上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满打满算不过12个小时,哪个环节对不住她了?是嫌油条不好吃?还是四张饼没给她?我当时那点出息,最先想到的也就是些吃的。
莫不是她让晓东哥考大学,晓东哥说不考?人家工作好好的,也不能说考就考呀?再者说人家凭什么听你的。
我趴在铺上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我觉得月儿姐生气的没有道理。
我把要带回家的脏衣服收拾好,就和月儿姐说,我先到教室去取几本书。月儿姐正在把她那些乱糟糟的东西,什么脏衣服、破袜子,抹脸的雪花膏胭粉和看的书等,一团团一球球的一股脑儿地塞在她的大旅行包里。然后耷拉着眼皮和我说,她中午要回长春的家。我说你不是说“五一”回去吗?她硬邦邦地怼回来说,我什么时候回家还得需要你批准呀?我张口结舌,一时语塞。
我拎着我的书包也没和她打招呼,扭身就去了教室。
想想真是没意思,自从她来到现在近三个月的时间,基本都是我在一直照顾她。从前回家带东西都是我收拾,平时打水打饭,收拾床铺,回家洗衣服等也都是我在做,没向她表过功,要过人情,但也不至于做她的出气桶。我又没招惹她,干嘛把气撒在我头上呀。想到这,我就想哭。可还没哭出来呢,就听身后温柔地喊,小雨,我的紫色线裤呢?快回来给姐找找。
我怔怔地站下来想:她不会前世是孙猴子吧,脸怎么变得这么快?我回过身去,看到月儿姐又恢复了从前那张娇媚动人的脸,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我又回到宿舍帮她找到了压在褥子下面的紫色线裤,然后再去教室取了几本书,我们俩就一起回家了。她说她还是准备坐12点半的火车。
月儿姐背着个军用挎包,自己拎着她胀满满的旅行包,我则只背个书包,里面几本书和一套换洗的衬衣衬裤,非常轻松。若是平时,她的那个旅行包早就不是我一个人拎着,就是我俩抬着,从来没有让她自己趔趔趄趄地拎过。可今天、我就没去主动要求帮着拎,我突然觉得一个人不能无条件的对另一个人好,得来太容易的东西,不会被珍惜。所以,我也就一点也不内疚,空着两手。
出校门都不到一百米,月儿姐就柔声细语地说,小雨,快来帮姐拎拎,姐实在是拎不动了。望着她胀红的脸,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热的,我又不好意思拒绝了,扯过一个旅行包的拎带,和她一起抬了起来。
回到家,看到爸爸和两个弟弟在院子里劈拌子,爸爸在轮着斧子把木头一节节地剁短,两个弟弟在往筐里装。看到我和月儿姐进院子,爸爸抬起头笑着说了一句,我的小妮子回来了!然后对着月儿姐说,小月也回来了。
我和爸爸在一起没生活过几天,他在家我就感觉不自在,我也不习惯和他亲近。我只是笑着说了一句,爸爸回来了。和月儿姐说的“叔叔回来了”的亲热度基本一样。
其实,我和这个家里的人只和大弟弟关系要好一些,因为他和我一起,在奶奶家长呆到十二岁才回来,其他人我都不太亲近,包括我的妈妈,我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像客人一样。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妈妈在做饭。看我进来了,马上说,小雨快去小棚子撮锹湿煤,把炉子火压上,不然闷的饭该糊了。小月你进屋先歇一会儿,一会儿吃饭。我连书包都没从身上摘下来,急忙就去撮湿煤,刚把火压上,我妈妈又说,先洗洗手,再摘点葱和小白菜,完了洗洗蘸酱吃。看来只有我自己把自己当成是客人。
午饭是白高粱米和大米混合外加红小豆焖饭,猪肉炖粉条,炒土豆丝,还有水灵灵的蘸酱菜。这要是以往我至少得吃两大碗,可今天因为早上油条和麻花吃的太多了,还没有完全消化,又加上被月儿姐无缘无故地抢白,心里窝着火,感觉一点胃口都没有,所以我就只吃了小半碗,其余的时间都在给大家盛汤添饭。
我吃这么少的饭,也没有一个人问问我咋个情况,大家都在饭桌上兴高采烈地说笑着。我坐在桌子一角,寻思寻思不免有些伤感。
其实,今天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在这个家里,我从来也没有被人重视过,特别关心过,可我却从来也没有因此而计较过,难过过,但是今天我就是感觉很落寞,一点不开心。
月儿姐好像也没什么胃口,可架不住妈妈的热情,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肉和粉条,劝她多吃,同时还询问她学校的学习情况。月儿姐告诉妈妈说她中午准备回家一趟,妈妈也和我一样的反应,说不是“五一”回去吗?
我盯着月儿姐看看她咋回答。月儿姐说,这次回去取点夏天的衣服,再就不回去了,一直到高考。妈妈听后点点头表示赞许。
爸爸接过话说,小月回家把琵琶带来,有时间咱们大家在一起玩玩。
月儿姐说她都好久不弹了。爸爸说那也没事儿,你毕竟是童子功。再说,就是咱们家人在一起玩,我拉手风琴,大立拉二胡,二立打杨琴,小雨弹秦琴。
妈妈说都忙着高考,哪有时间。爸爸马上低眉顺眼地笑着说,劳逸结合,劳逸结合。现在天越来越长了,周日晚上休息休息玩玩。
我们家有个小乐队,只要爸爸在家,一定会找时间在一起演奏。我原来特别喜欢,不仅弹琴,还兼独唱,每次都玩的兴高采烈,意犹未尽。
可这会儿,我觉得特别没意思,所以就一直不说话。
月儿姐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趣,又不好驳我爸爸的情面,只好敷衍地说,偶尔玩玩还挺好的,可是我好久都不弹了,怕对乐队的演奏有影响。
我爸爸一根筋似的,听不出来月儿姐的画外音,还在那里极力地劝说道:就是一起玩玩,在咱们自家的院子里,又不是去公共场所演出,顶多邻居们过来看看听听。我刚想张嘴说我爸爸,想玩就咱们自家玩吧,别拉着别人。没想到月儿姐变得可爽快了,马上接话说,哎呀,这么好,那我就凑热闹了,等我把我的长笛也带来。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情绪和刚才不一样,透着欢快。
我越发对月儿姐这种情绪的飘忽不定猜不透了,前后变化太快,在这之前我怎么没发现呢。在我当时那个年龄去看她那个年龄的人,还真是孩子与成人的差距。
吃完饭,我拎着月儿姐的旅行包,送月儿姐去火车站。
出大门洞时,遇见了晓东哥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手里拿着一个篮球往院里进。看见我和月儿姐,笑呵呵地打招呼说,出去呀?
月儿姐臭着一张脸,冷冰冰地看了晓东哥一眼,没说话,就点了一下头。
我一看见晓东哥,立即想起那个百雀羚雪花膏和木梳,还有月儿姐说的话,我想晓东哥应该还不知道月儿姐在生他的气,他还是对我们依旧热情如初。我一想到晓东哥还被蒙在鼓里,心里就特别难过,也很心疼他,所以急忙说,晓东哥你打篮球去了?我去送站。我特意没有说送月儿姐,我觉得她不配我告诉晓东哥了。
晓东哥“哦”了一声说,那快去吧。然后边走边把手里的篮球抛起来,头也没回地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我还以为晓东哥会和月儿姐说点什么,我还担心月儿姐会让晓东哥难堪,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晓东哥都没怎么看月儿姐。我忽然觉得心里挺高兴,偷着瞄了月儿姐一眼 ,我发现她由刚才的傲慢和不屑,变得有些沮丧了。
送走了月儿姐,我的心变得欢快了起来,我连蹦带跳地回到了家中,帮着妈妈收拾饭桌刷碗,又去铁北挑了一担水,倒进大锅里烧热,然后,洗头洗澡洗衣服,忙得不亦乐乎。
我又把我的小房间收拾干净,床被拿出去晒晒,再打开门窗,把春风和阳光放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