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接下来是一声凄惨的嚎叫，所有人被这声嚎叫惊得面无人色。

接下来，浓稠的黑暗当中，像有无数双手要冲破某种阻挡，越来越向车身周围挤压，同时来自地狱一样的各种声响此起彼伏。

车内，一股异样的味道弥散开来，有人失禁了。

小雪怔怔地站起身，对她这位神出鬼没的神仙朋友充满了困惑。即便是刚刚没有附和他的话，也不至于就生气走掉啊？这又是怎么了呢？又是开玩笑吗？

雪人立在当地，雪花变小了，夜色不再那么浓稠，稍微明亮了些。

小雪走到雪人阿迅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用胳膊轻轻地碰他：“不要闹了，快出来吧，我给你泡茶。”

“喂，我算了一下，你活了1000多岁，那你当时应该身处宋朝，宋朝是煎茶吧？”

“喂，你到底出不出来啊？我要生气啦。”

“好，你一个人在这儿玩儿吧。我锁上门，不理你了。”

“喂，我跟你说，男女有别，我锁上门自己睡觉了，你可不要再进来哦。”

小雪努着嘴，慢慢转身。

铜镜前面，柳勇也慢慢转身。

哪里需要移山借路那么麻烦，胆小的人类，只要让他们吓破胆，自然就会按照你的需要，往套子里钻了。

身边过来一个年轻人帮他推轮椅，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们真是笨，还得是舵主有办法。”

柳勇却皱了皱眉，心中暗道：“可别让他赶上了。”

心念方动，一道白光自铜镜的中心爆出，核爆一样刺目，“砰”的一声，铜镜周围的人全都撞到了墙上。柳勇更惨，他刚好在门口，直接跌出门外十多米，摔到雪地上，一口血自胸中喷出。

雪地上，血液喷出了一朵彼岸花的形状。直径足有三米。只是那颜色，不是鲜血的鲜红，而是深紫近黑。

小雪走的很慢，一步、两步，到第三步时，身旁出现了另外一只脚，然后是第二只脚。和她保持同样的频率，小雪笑道：“几岁啦，还要捉迷藏？叫小雪姐姐。”

“那——”少年阿迅拉着长声，抓住了小雪的袖子，让她站住，面对着他，而他整个人身子前倾，凑到小雪跟前，问：“我可以吃你吗？”

“你刚刚吃饱饭！”小雪大声怒斥。自己也觉得自己色厉内荏，但是必须要绷住啊。

“那你吃我好不好？”

“我不吃你，我是吃素的。”小雪要走，却无法挣脱他的钳制。

阿迅的眼睛看着她，有委屈，有不甘，更多的是渴望：“小雪，你现在不是姐姐了。是我比你强，是我比你大了。可我愿意叫你一声姐姐。因为我1000年里，都没有人能叫姐姐。”

“阿迅，我知道，你一定有过伤心事。可是，就算我是你要找的人。1000年里，过了多少轮回呀？你知道人每走一次，就要喝一次孟婆汤吧，我喝了多少碗汤了？还能记得多少事？你把我当成一个全新的人，好不好？”

小雪想，总是要面对的，总是要跟阿迅说清楚的。就算两个人在以后百年漫长的岁月当中吃到彼此，甚至有更亲密的关系，但是小雪过去的人生经历，心里的情感，付出的、得到的是不会消磨的呀。

“你记得，只有你记得。样貌是不作数的。1000年里，我见过很多样貌一样的人。但她们都是业障，只有你记得，你记得我的名字！”

“你说什么？”

“迅，疾也，是你1000年前给我起的名字。”

小雪愣了几秒：“这未必是证明啊。这难道不是巧合吗？我只是那一瞬间的念头，想起来你跑的比较快啊。”

“我自然不是仅凭这一件事认出你的。”

“阿迅，我们不要说这件事了，好吗？我们回去煎茶吧。以后的路，很长很长呢，我们有好多时间可以聊你过去的经历，就算我没有经历过，就算……”小雪想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但她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我们把彼此的经历讲给对方听，就像在对方的生活里重新活过了一遍，彼此了解了，也就能够彼此接纳了。”

阿迅笑了，谦和有礼的样子，挤在小雪身边进了门。

提壶冲茶，茶烟袅袅。

因修习过日本茶道，小雪了解茶道的不同阶段，也知道禅道渊源。所以她行茶一直都是极简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反倒因为天然纯净而有更多诚意。

夜很静。

小雪忽然很想讲讲她的童年往事。

“我，有点想我哥哥了。”小雪看着阿迅，阿迅展现出了一种呆萌的表情，直愣愣的看着她，不说话。

“如果，我说说他小时候的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阿迅摇摇头。

“我哥哥比我长得还要漂亮呢。”小雪笑着说，开始了悠长的回忆。

“我总是记得他的脸，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记得。大约是因为他很喜欢我，总是来看我。我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

在回忆当中，小雪有两个哥哥。

永远形影不离，一起护着她。

山间雪地上，柳勇用手势制止了想过来扶他的部下，他的脸半边挨在雪地上，低沉的命令道：“都回去。”

门在他身后合上，轮椅来到他身边，他腾身而起，稳稳的落在椅上。

将手中拾起的黑色面罩重新戴在原来的位置上。

然后，便在天地俱寂的静默中，任雪花落满全身。

雪很快在他身上集结，他硕大的上半身渐渐圆滚，像一个堆起来的雪人。

“我说过，不要让他感受到你的力量。”有声音自颅内响起。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给的法力不够，时间也有限。”柳勇用心念回答。

“我和你说的很清楚，一开始就告诉你这是蚍蜉撼树，你说你可以智取，我怎么就信了你呢？不过没关系，反正你要回到我这儿来的。”

“那你就不要管我，用什么方式办我的事。”

“哎，何必！”幽幽地一声叹息，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飘出一样，抽痛了一下。

茫茫天地间，雪落有声，人却没有声音。

“我提醒你一下，他不是人，杀戮是他的本性。”

良久，柳勇睁开眼睛。

雪在他身上纷纷飘散开去，像魂飞魄散的瞬间，归于虚无。

他，也早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