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想不起来了……她拍拍脑袋,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怎么没好好学历史。
十.侠客书生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葛颜随着孔明下了山。他们走的是一条小道,直达草庐。
这一带山上多是阔叶乔木,沿路桃杏花如雪纷飞。葛颜伸出手,接住了两三瓣,不禁想起三年前,她和他也是这样走在山间小径上。
“先生,令弟近来可还好?”她打趣道,“我可是一直等着你们来寒舍做客呢。”
孔明苦笑,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要“登门拜谢”。
“家弟服药几天后便痊愈了,可这小子,一好起来就吵着要我带他去江东,那几天快烦死我了,就将这事忘了。真是对不住。”
他无奈道:“今年正月里,他又去了江东大哥家,到现在都没回来。”
正说着,两人已来到草庐门口。
推开门,左手边是一棵桃树,花枝已凋零近半,花色犹鲜艳。院角停着一辆三尺多高,带着两个长曲柄的奇怪小车,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院子正中则是一个磨盘,一个妇人正挽着袖子给上盘安装一个三角形曲柄,脚边堆着锯子和一段段长短不一的木头。
看到有人来,妇人抬起脸,几丝散发搭在衣襟前,沾上了些木屑,其余头发都用一根发带随意绾在脑后。她的肤色偏蜜,面容虽不十分姣好,却生得端庄大气。
“夫人,有客人来了。”孔明先生说着,微侧向葛颜,“这位就是葛颜姑娘。”
妇人拉下袖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微笑着走过来,欠身行礼:“姑娘唤我月英便可,请里面坐。”
孔明先生的家十分整洁,案上码着成堆竹简,却一点不显凌乱,可知女主人一定勤于整理。
屋角的炉上烧着壶热水,噗噗冒着蒸汽。几案边趴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刚学会说话,手里握着一只精致的木鸟,鸟腹上有一道机关,用手一拉一推,鸟儿的翅膀便上上下下扑腾起来。
小女孩看见生人来了也不怕,只是咿咿呀呀地摆弄她的玩具。
“果儿呀,爹爹回来了。”孔明将小女孩抱起,慈爱地逗弄她。果儿挥着木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葛颜坐定,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有桃花香的酒香。孔明解释说,那是月英刚酿好的桃花酒。
茶香,酒香,桃花香,那是一种让人贪恋的家的感觉。
如今,这份安宁也只有山中可寻觅。
葛颜举起木杯,温热的酒香扑进鼻子,她忽然有一种莫名感动。
也许,她将永远留在隆中。在青山绿水,日出日落间,慢慢等着岁月流逝,华发上鬓,慢慢消磨掉脑海中痛苦的回忆。
或者等着哪一天她能再回到现代,继续默默地读书、生活,好好珍惜这种曾被她忽略的幸福。
在卧龙岗被激发的梦魇,似乎转瞬间已变成上个世纪的事情。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齿间香甜得教人想流泪。
这世上真的会有永恒吗?
……
入夏了,天气炎热起来,不过山林却隔绝了燥热。
刚搬来那段时间,母亲常常散步到山下农田里,向农人讨教扦插嫁接之法。出于好玩,葛颜便拿家门外那棵青梅树做实验,没想到竟意外成功了。
如今那块坡地上已有了六棵大小不一的梅子树,今年夏天,最年幼的一棵也开始结果。
到这个季节,梅子就成了抢手货。
襄阳城虽已几年无乱,但到底比不得盛世时商贾云集,物产丰富。葛颜略一思忖,觉得此事可行,便到城里联系了医馆的老先生。他交游广泛,又长期买她的药材,定能联系到不错的主顾。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老先生为她推荐的主顾竟是荆州牧刘表。
刘表的小儿子刘琮酷爱青梅,因此各处派下人采购好货,条件是一斗青梅换一斗稻米。
葛颜心里还对上次治所那一幕耿耿于怀,但对方开出的价钱确实诱人。
能吃到白米,就是放到一般农民家也够幸福的。
罢了罢了,何必跟粮食过不去?
说好日子后,葛颜便推着她的青梅进城了。她的车子是向孔明借来的,正是那天在院中看到的奇怪小车,孔明告诉她这是专为走山路设计的。
这个车在山地上走果然省力又轻便,还非常好操控方向,一路都很畅通。
可是进了城以后,不知是不是她力道用错,车子突然卡在那儿不动了,任是她怎么使力都不往前半步。
无奈她只好费力将车子拽到一个墙边,自己提着一大袋梅子,来到襄阳治所后门。
下人就地和她在门口称重核价,过程并没有花太久。一切完毕后,葛颜望着脚下一大袋米,有些无奈地扶额。
所以她现在该如何把这个将近十斤的东西抬回去……
她两手抓住袋子一角,试着提离地,艰难地挪了一步。
一转身,她差点撞上一个人。
“姑娘,你……”那人看向她,怔了怔,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那是一个着白色儒衫的男子,面色沉静,眉间微锁。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则握拳置于腰侧,仿佛真的握着什么东西。
他并没有思索太久,这个姑娘他见过,就在这襄阳治所门口,就是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的目光移到了那个麻袋上。
“我帮你吧。”未及葛颜回答,他便麻利地抬起袋子背在肩上,如同举起一只碗那样轻松,随后用目光询问葛颜该往哪里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帮助,葛颜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啊……那个,我的车还在那里……”她指指不远处的墙边。
男子顺势望去,二话不说,扛着米袋大步走了过去。
这种侠客一样雷厉风行的作风,还真是少见啊……
男子放下米,弯身查看那辆车,握着把柄推了几下,平静的眸中突然一动。他俯下身,轻轻拨了一下车轴前的一个杠杆,再一推,车子便动了起来。
“姑娘大概是无意触碰到了机关,所以进退不得。”他说着,将米袋扛到车上。
“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葛颜疑惑道。这辆车除了孔明家,她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
男子拍拍手直起身,将袖子挽上去了一点:“姑娘认识诸葛孔明?”
“是。先生你是……”
他转过身,对着葛颜行了一个江湖礼:“在下徐庶,字元直,乃孔明之友。”
徐庶,徐元直。
葛颜微蹙了下眉头。她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想不起来了……她拍拍脑袋,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怎么没好好学历史。
“原来是这样……多谢徐先生。我叫葛颜,家住西南山上。”她回礼道。
徐庶摆摆手,意思是无需客气。接着,他一把拉起车把,以不容置疑的实际行动告诉葛颜:他会帮她把米推回家。
这人看着一身儒生扮相,举止间却是浓得让她一愣一愣的江湖气。葛颜摇头苦笑,赶紧撵上他的大步子。
孔明的小车虽是专为走山路设计,但上山到底比下山要累。不过徐庶看起来倒若无其事,面不改色心不跳,如履平地,走得比葛颜这个轻装上阵的人还要快。
“姑娘这一车青梅卖得好啊。”徐庶道,“如今,就连山上那几亩薄地都被拿来种粮,这些果树唯有到林中去寻了,姑娘这笔买卖着实不亏。”
他说得不假,不过葛颜心里却有点困惑。
“徐先生也住在隆中?”
“正是。”
“我有一事不明。刘表虽非荆州本地人,但也在此经营这么多年了,况且他还是一州之牧,与荆襄大族盘根错节,难道家中产业竟微薄到连株青梅树都没有吗?”
从医馆老先生告诉她这件事后,她便心存这么个疑惑,本欲寻孔明问问。既然路上遇着个徐庶,看样子也是在襄阳驻扎有年,又与孔明那班士人有交往,倒不妨请教他。
“刘荆州既为爱子刘琮寻梅,自然要寻上等。”
“先生别说笑了,我这可是野梅子。”
葛颜虽也种得用心,但比之专门的果园还是差一截。若说有什么优点,那大概就是纯天然无加工……
徐庶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众人都道刘荆州偏爱二公子刘琮,其实早在续弦蔡氏之前,刘荆州的心头宝可是大公子刘琦。但这刘琦又偏偏最不喜青梅,因此家中向来不种梅树。”
“……”
这个理由也是没谁了。
葛颜曾听水镜先生评论过刘表,说此人虽可保一方平安,然为人耳软心活,家中大小事悉听夫人蔡氏,迟早要出事。
出不出事她不知道,现在看来,水镜先生所言不假。
……
徐庶一直将米送到了葛颜家门口。为表感谢,葛颜邀他进屋喝了杯凉茶。
母亲也在屋里,听葛颜介绍后,分外殷勤地要请徐先生留下吃饭。
“伯母好意庶心领了。”徐庶拱手道,“只是家母孤身于室,庶已在外两日,恐她担心。”
“那徐先生下回可要赏脸光临寒舍啊。”葛颜想了想,笑道,“这句话,也烦请先生帮我带给孔明吧,他还欠我一次‘登门拜谢’。”
“一定。”徐庶抱拳,又行江湖礼。
这位侠客气质的书生,真是比孔明这个山野村夫还有意思。小小一块隆中,尽是些骨骼清奇的隐士。
直到徐庶走了很远,葛颜猛然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家母孤身于室,庶已在外两日,恐她担心。
电光火石间,她记起一句曾经听过的歇后语,也终于记起在哪里听说过徐庶的大名。
那个歇后语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