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学了，高中的老师们讲了一大堆读书的道理。没成想班主任居然是个政治老师，卢慧生的小学初中当班主任的都是语文或数学老师，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政治老师当班主任的情况。仔细观察，班主任身材不高，有啤酒肚，大脸，圆圆的，浓黑的头发带着卷卷，一副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黑亮的眼睛。

他嘴一张，政治味儿十足。先是高中教育对国家未来的意义，他讲道：“高中教育在我们国家是非常重要的教育阶段，它承担者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只有经过了高中教育才能升入大学，而高中三年是学习知识的最重要的三年，就是大学阶段所学的内容也没有高中这么丰富，所以要认真学习，将来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后是对学生人生前途的意义，“这是你们最后受老师宠护的阶段，将来到大学阶段时老师是不会照顾你们的，所以你们要珍惜这未来三年的时光，打下牢实的基础！为人生获取最丰富的知识！”

最后他还超越了时代，点明了高中对在座学生的后代的意义，说：“哪怕你们考不上大学，接受高中教育也很重要的，接受了高中教育话将来教育后代也会更有水平，为了你们自己的后代着想，你们这三年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段话很有味道，高屋建瓴鞭辟入里，而且实实在在。但仔细一想，说了跟没说一样，全是水货。但若没这段话，只用简简单单“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却没了些味道，足见水货里也是有东西的。

班主任一走，所有的科任老师都排队而上。他们都用自认为富有哲理的话介绍了该科的特点，数学老师说高中数学就像山中的宝石，不怕你去采，永远有你可以挖掘的东西。他对此印象不好，慧生已经对数学厌烦。他就像一个挑食的孩子，对自己不喜欢的食品一样放在一边不管。

唯有语文老师说了一句对高中语文的点评印象极深，他说高中的语文跟初中不一样，初中的语文虽有鲁迅的文章，但其他文章大多是欢快的，高中没有快乐的文章，除了一两首诗，其余都是沉重的。

其余老师讲话都没有什么特点，听着味同嚼蜡。奇怪的是，所有老师都说了一句相同的话————“初中学的是是什么，高中学的是为什么。”每次这一句话被老师们郑重道来，全班的同学顿时屏气凝神肃然起敬，将来学习的神秘崇高一下就显现出来。

思想教育结束后，老师让学生自由活动。卢慧生在军训时认识了赵龙霖、刘和两个哥们，他们决定一起逛逛校园。学校基本已经熟悉，但仍然留有新鲜感。

三人漫无目的地乱走，出教室后先到了林荫道。黄果树的叶子已经铺满了道路，脚下落叶的感觉软绵绵的，真舒服。赵龙霖长得不高，是从农村来的，卢慧生严格说来也是从乡下来的，所以对他觉得亲切。

赵龙霖看着宏伟的教学楼说，“这学校修得真不错，不愧是县城最高学府。”慧生和刘和同意他的看法。这是一所新学校，确实漂亮，虽在山顶，可面积广阔。自老校被淹，新学校被当做重点机构建设，据传闻投资了好几个亿才建成。教学楼大体成燕子状，中间是学校领导们的办公楼，一边分别是教学楼，另一边是图书馆和实验楼。中间走道曲折相连，刚来的人说不定会迷路。所有建筑都是黄色的底部，红色的墙，蓝色的琉璃瓦顶，颇有皇家宫廷风范。若是从对面山上远观，就是一只腾空飞起的大雁。

逛完校园，晚上就进入正课。一上课，慧生发现高中确实跟初中不太一样，最不一样的是高中的数学变难了，跟以前难度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初中卢慧生还能应付，现在他发现自己应付不了了。

开学两周后，第一次数学摸底考试，他就遭遇了个下马威，考了个五十九分！一百五十的题就这样，前所未有，这下可真是糟糕透了。全班一问，得知大家成绩都不尽人意，稍稍安慰了一点。据说这是学校老师为了让大家充分估计高中数学的难度，给大家来个心理准备，让出题的老师光出难题。得到此小道消息，气得慧生当场差点掀翻课桌。

同学之间，考完试之后大家都爱寒暄似的互相问问成绩，特别是考得好好的那一类，爱互相攀比。差生们也这样，因为他们在成绩上早已习惯了被鄙视，所以就互相攀比谁考得最差，最差的那位脸上最得意。

不爱互相问的，就是优生下滑的那一类，他们正如坐针毡，心重如石，要是被问成绩，十分尴尬。卢慧生此时就可谓是如坐刀山，且心重如铁。他正在痛苦地琢磨该如何向发了狠话的母亲交代，苦苦思索不已。

王倩则一脸平常样，她也是自己考上这所重点高中的，班上的正取生大约三十来个，她在二十名左右，相当不错。她像个天使一样带着媚人的笑容在班上蹦蹦跳跳，看得男生们的心也跟着蹦蹦跳跳。

她人也聪明，长得漂亮的女人一般都聪明，很多人都说漂亮的女生笨，那是她们在装笨并瞒过了真正的笨人。这次她考得还不错，她坐在卢慧生的右前第二排，所以卢慧生在她翻阅卷子的时候瞟见了她的分数，比卢慧生的高一点，六十五分，这让慧生心里更起了一点痛苦的味道。

下课后，男生们放肆地打开了电视机，观看NBA，借助美国肌的肉男表演去暂时忘掉那些令人烦恼的学习事务，女生们则欣赏明星杂志，或是看郭敬明的小说，或是去找个地方说说悄悄话。卢慧生不爱体育，因为他的体育运动很不好，不感兴趣。更不爱郭敬明，男生们都不爱看他的文章。没法解忧的他正在作赴汤蹈火的思想准备。他低着头，分数在眼前一遍遍翻滚。59分，对数学本身来说没什么大碍，时间还长得很，无关大碍。可不通情达理的母亲那一关很难过，真是的，真是的！

突然王倩离开了座位，朝卢慧生这边走来，她敲了敲卢慧生的桌子，慧生抬起头，大感意外。进校一个星期来他俩除军训外从未交言，现在主动找来……..。

在慧生的思索中，王倩开口了，她笑问道：“卢慧生，你这次考了多少分？”，他不想回答，且有一种伤口上被人撒盐的感觉。

王倩用清纯的笑容看着他，但直接拒绝似乎又不太合适，便带着调皮的口吻说：“你猜。”

“猜？我啷个猜，你说”，她带着微笑略催促说。

“我不说，你猜嘛！”慧生有点不耐烦道。

“我哪猜得出来，你说嘛。”

“我就是不说，要你猜。”

“我偏不猜，你快说，说，说！”王倩有点急了。

卢慧生就是不说，他朝着王倩吐一吐舌头，做个鬼脸，然后笑着静静地看着她，那笑是苦笑，卢慧生认为她会明白自己笑里的含义，知义而退。结果是王倩很耐心地笑着看着他笑，看架势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卢慧生觉得她笑得真美，他盯着王倩的脸颊，想一直看看她笑，但事实没让他如意。

王倩两眼往桌子上一瞪，随即大声道：“59分？你考了59分！哈哈哈哈……。”卢慧生这才察觉自己两臂未能掩盖完卷子，大红的分数漏在外面，霎时脸上的红霞升起，窘迫不已。

王倩自顾自地笑，笑着笑着慢慢收住了，她看出了卢慧生不太高兴，终于不好意思了，带着余笑转身走回座位，卢慧生趴在课桌上看着她的漂亮的小马尾。

不料王倩突然又转过身，伸出手指上下轻轻画着脸，边划边笑道：“我羞，我羞，羞，羞，羞。”

卢慧生一下两眼发直，不禁微微张着嘴。他看着这电影里才有的美轮美奂的画面，哭笑皆非。他很想对王倩说点什么，可惜脑子里的词语乱飞乱撞连不成一个满意的句子。王倩表演完后，再度得意地回过身。慧生在接下来的几节课里像丢了魂一样，毫无思想地趴在位子上。

最后他卷起试卷，决定将卷子藏在书里，先瞒几天，能瞒多久是多久，他祈祷是永久。

王倩没有荣获班花称号，她看起来毫不上心，一天到晚说说笑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扬放肆地表现着自己的美丽清纯。没过多久，全班的男女都明白了谁才是本班真正的第一美女，很快男生们就有人忍耐不住，蠢蠢欲动。

第一个冲上前去当敢死队的是刘和，他长得有几分帅气，帅气中还透着几分土豪气。这类高中生多半在初中吸引过很多女生，有过成功的恋爱经历，所以进了高中见了更漂亮的女生就想更上一层楼。

他勇气十足，很快就行动。在广播课间操，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气氛如过年一样热闹。刘和站在教室的后墙板报黑板处，运足了中气，对着王倩喊道：“王倩，我喜欢你！”豪壮的声音犹如大鼓，一下将热闹的喧哗全吓跑了。全班人一下转向后面，眼睛如聚光灯一样射在刘刚的身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王倩的身上。王倩却像没听到，继续看她的明星周刊。

刘和再一次喊出，“王倩，我喜欢你！”里面的尴尬地让人心里发酸发冷，音量也明显不及上次大，如有人在他背后给了他一猛拳，让大声的表白失去了气势。教室里空灵般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惊心动魄。

刘和静静地等着王倩回答，王倩却依旧看书，似乎那背后发来的求爱之声与她无关。过了一会儿，刘和靠着墙慢慢地笑了，那笑如小孩偷东西被人抓住原谅后释怀的笑，只是有点凄惨，让旁边看热闹的男女对刘和产生了同情。王倩觉得周围目光太多，有点刺眼，最后不自然地转过头，在全班的宁静的目光紧张的屏气中，对刘和一笑，冷冷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转过头，继续看她的明星杂志。

全班一片愕然，然后嘘声不断，刘和脸上作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黯然地走出后门，他失败了。

卢慧生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不同于大众，他既没有看王倩，也没有转身去看刘和，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心情很平静，只有一刹那感觉心脏的跳动突然失去规律，即王倩转头回话的那片刻，刘和被拒绝后，复归于平静。

刘和的碰壁表演让班上的男同志们都领悟到了第一美女的这潭水有多深，其他男生跟刘和心连心，都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卢慧生每当看见落寞的刘和时，心也瑟瑟地发凉。从此班上再无男生向王倩表白，那些长得帅的男生都转向去追他们选出的班花了，以此来充实高中已感寂寞空虚的生活。男人得不到好女人，就去追求名女人，这就是为何追明星尤其是追女明星那么狂热。当然，即便费尽力气也得不到，还可以口头调戏一下，过过干瘾也还是不错的，只要不受伤。

晚自习，教室里安静的只有沙沙的笔尖声。当然笔尖声来自爱学习的学生，不爱学习的人坐在后排互相小声搞动作。后排一男生实在无聊，突然来了灵感，就哗众取宠。一人在安静的气氛里大声地说了一句，“王倩，你咋个越长越漂亮呢？”。

马上另一男生马上心有灵犀地答道：“人家天生丽质！”引起一阵嬉笑。

那男生又道：“小班花，你咋个越长越丑呢？”。

不待小班花开骂，又一个男生接口道：“哎，岁月不饶人啊。”全班轰然大笑，笑得整栋楼似乎都随着五班的笑声频率在抖动。

卢慧生笑得没了力气，往后靠在椅子上，手脚大张着。但小班花是他的同桌，看她脸上布满了愤怒，慧生立即收起了笑容和张开的手脚，然后面色庄重地安慰她：“那些家伙乃闲极无聊，开开玩笑的，你别在意他们。”

小班花黯然地苦笑一下，道：“我知道”，然后转过头继续自习。

那些男生真是无聊到了极点，在这个椽头上破罐子破摔，继续调戏二班花。有的说，“小班花，你咋个看起这么落寞呢？”

另一个又接口道：“哎，既生瑜何生亮啊。”

“错了，应该是既生梅何生倩啊。”

又是一阵哄笑。

慧生看不下去了，转身呛那些家伙：“你们有完没完，信口开河，别再乱说！你们的女朋友有小班花这么漂亮吗？”

“咦！”一个男生大声道：“卢慧生，你这么替小班花说话，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有的说，“就是，在一起坐久了，日久生情啊。”听得慧生哭笑不得，虽说他并不对小班花存在那种感情，但听在心里还是有一点喜滋滋的。

慧生笑着咬牙气道：“你们别乱说，我只是路见不平出口相助而已！”

“嗯！”刘和哼了一声，他也突然开口了，“确实如此，路见不平，英雄救美，帅哥佳人，天造地设啊！”全班又是一阵爆笑。卢慧生顿时脸红得像猪肝，他低下头，再也不敢开口了。本来替小班花解围的，未想到引火烧身，他真服了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他们想的是得不到的东西可以戏弄戏弄，寻个开心来安慰一下自己，没胆动手就动口，安全系数高一点。慧生理解他们这种想法，并暗暗鄙视之。

王倩静静地听着他们打趣，不时回头看一下慧生，表情宁静默然，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慧生忐忑不安，怕王倩心里当真认为他为小班花出头，来个英雄救美。

这节课上得很郁闷，下课后卢慧生在课间到走廊边透透气。楼下的娇红的月季花在十月的晚风中默默的摇曳着，只是花朵很少，夜光下渗进了一点秋天的凄凉。他两手托着脑袋，在廊沿上呆呆地欣赏着即将枯萎落地的月季。王倩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廊沿，她看了看卢慧生，也取笑说：“卢慧生，你今天为了小班花出头，好威风哦！”

慧生立即窘笑道：“不是这样的，我只不过看我的同桌有点难过，有点同情她，出口帮她解围而已。”

“哦。”王倩笑着点点头，“原来你是怜香惜玉啊，好绅士哦！”

慧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突然想起那些男生们的话，转移目标道：“对了，刚刚那些男生们用贬低二班花来赞扬你的漂亮，你高兴吗？”

“切，谁高兴啊，你看我有高兴吗？”王倩立即收起笑容，脸上全是严肃还加有生气，她继续发问：“我问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了?”

王倩真的生气了，慧生不知该如何回答，为自己的失言后悔。慧生找不出话语，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王倩看着卢慧生的不知所措，脸上的严肃气息一点点消融，最后化出一个青涩的微笑。卢慧生也回应一个尴尬的微笑。最后，王倩鼻子里重重地“哼、哼”了两声便回教室了，留下卢慧生独自依旧在走廊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