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事,想用笔记录,那些悠悠在课堂上嬉笑怒骂的日子,奇幻的梦想,积淀的思绪,一点点逐渐成文。再来深挖记忆,突然发现已经空了大片,失落的回忆,丢失的日记,一切忘却的,都用幻想来弥补。时间线,蜿蜒,倒流。
六月七日,蝉声微漾。
偌大的校园静谧无声,从外看去,每一个教室里,清一色伏案奋笔疾书的学生和站着游荡的两个监考老师,好像是画出来又嵌在每一个窗格里的,同一个时刻地开封试卷袋,同一个时刻地发卷,同一个时刻地低头作答,整齐划一,如同机器设定的程序,启动的指令则是响彻整个校园角角落落的铃声。
还是高二的聂七羽提前参加了高考,伏案于前,在靠着窗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答题。
彼岸高中不大,却是汇集了白峰城尖子生的重点高中,作为全城仅有的不做高考考场的学校,在其他高中都为学生放假做考场的时候,它一枝独秀,仍收留着一群充满希望又时常陷入迷惘的孩子们,给他们指引光明前程。
每年的高三学子也会登上学校的包车,在学弟学妹们热烈的加油打气声中,赴往考场,去拼一场似锦年华。
那时仍为高一的吴劳、洛清、简一、周洋、子衿、青棉、孙歌、陈离等人,还散落在不同的班级,此时聚集在一起,听着林教导主任灌输着听到麻木的励志鸡汤。
“能考上彼岸高中,证明大家都是优秀的孩子。今天,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马上就要启程了。意味着你们只剩两年时间了,别以为还早着呢。这学期结束,你们就是高二的学生了,这高二啊,可是最为关键的时期。”
“老师,刚开学的时候,您说高一是最关键的时期。”洛清举起手,插一句嘴,立刻引起一片嬉笑声。
林主任则是一脸严肃,看着孩子们在底下嬉皮笑脸,也不恼,只是声如洪钟地继续规劝:“不瞒大家说,高一高二高三都非常关键,离开高中,上了大学,要选择怎样的路,怎样的人生,都要看这一场高考,你们现在不认真对待,将来会有后悔的时候。”
真的很奇怪,明知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励志鸡汤,可听到最后,还是会陷入沉沉的思绪。笑闹着的学生一下子沉默下来,人生啊,多宏大的话题啊。我们,就要长成真正的大人了。
不过,两年可长了。
洛清仰头靠在椅背上,眼波流散发起了呆;
吴劳托着腮,深邃的眼瞳微眯,扬起自如的浅笑;
周洋的眼中腾升起坚毅的光芒,周身似乎都散发着希望的气息;
简一单手撑头,静静地看向坐在窗边的那个女孩;
陈离双手在桌下攥起拳头,抿紧了双唇;
孙歌默默看一眼带来会议室的歌词本,再不舍地塞进抽屉;
青棉拨弄着校服袖子上的松紧带,机械地绕上手指又松开;
子衿在手账本上认真写下娟秀整齐的小字。
会议之后,全年级同学按照指示,各人怀揣着自己的心事和思绪下楼,一条红毯从教学楼直铺到校门口,惊叹过后,大家围绕两侧,等着高三的考生走过,为他们助威打气。
吵吵嚷嚷的人声直到打头阵的老师队伍前来化为整齐的欢呼。他们清一色地穿着鲜红衣装,带着开门红的美好祝福前来。
六月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洛清头顶,人群中间爆发出一阵喧闹,掌声,呼喊声,蒸腾的热气,一股脑地冲击过来,顿时头涨欲裂,眼前黑白的世界开始缓缓旋转,人声渐渐变得虚幻而不真切,好像从很远的远方传来。
那段记忆又要涌过来了。每一次,他稍微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或是回忆一下过去,那段痛苦封存的记忆就又要占据他全部心神。
猛地甩一甩头,深呼吸稳住身体,悄悄地从队伍中退出,转身逃回了教学楼,人群沉浸于热烈之中,没有人发现他离开。
高三学子或是默默紧张,或是高谈阔论,笑得开怀,或是手拿小册子疯狂抱佛脚,唯有一人最为惹眼,神色淡然地双手插兜,斜挎背包,一脸沉静地缓步前行,没有一丝情绪,好像即使周围闹声再大,都影响不到他,周身冷酷气场鲜明:与我无关。
正是风云人物聂七羽,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个历来让老师头疼却毫无办法的天才学生,是众多学子崇拜的偶像。
孙歌顺着人潮沸腾的地方看去,一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扫过人群,扫进她眼里,时间突然凝固般,周围的掌声,欢呼声,都听不见了,那平淡的目光,就对上她双眸这么一瞬,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便汹涌袭来,心里一痛,让她几乎站不稳。
这就是,聂七羽吗。
他目不斜视地晃悠过她站的位置,在无数情绪高昂的人群中央,迈着睥睨众生的慵懒步伐,天然地和其他人隔开一个包围圈,叮铃声响,孙歌的脑海里自动回荡起一首清冷淡然的曲调,为那个与众不同的人配上欢送的歌,与一切热闹喧嚣,尽皆格格不入。
热烈鼓掌的尾声在最后踏上红毯的文科生离开校门后消失了,同学们排队回到教学楼,在第一节课还未开始之际,几乎所有学生都聚集在教室的窗边,三五成群,兴高采烈地低声议论纷纷。
为了不打扰近在咫尺的考生作答,彼岸高中的铃声在高考期间,全部取消。远远望着作为考场的隔壁学校,能看到聚集在考场之外黑压压的考生人群,他们正等着考试准备铃响起。
金青棉晃着自己蓄满隔夜水的水壶,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楼道的开水间打水。
转过一个拐角,她突然顿住。开水间侧旁,是从天花板延续到地板的巨大玻璃窗,上层的窗户正开着,从那里也能远远瞄到考场景象,那窗前栏杆上,正趴着一个少年,开水间这片区域,除了这少年和提着水壶的她,再无他人。
青棉只看见少年背影,微长的校服黑裤在脚跟处皱成一团,松松垮垮覆在球鞋上,松开的领口在风口处晃动,发丝也肆意地在风里飘扬。少年双臂交叠放于栏杆之上,背挺得笔直,凝神注目着远方,瘦削身形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洛清。在二班以调皮不羁闻名,她总看到他活跃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看他静如处子的情态。果然高考这一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太过重要吧,能揭开未愈的伤疤,揭露平时隐藏的真实面目。
不自觉微微放缓了脚步,青棉轻手轻脚地挪向开水间,挪近那如同雕塑般吹着风的人儿,瓶盖打开的声音让她一惊,生怕惊动打扰到那个少年,心虚般地瞄一眼他,依旧没动。
于是放心般地倒出了陈水,再灌上热水,又移到冷水出水处中和。尝了一口,好冰,再倒出一部分水,灌热水,尝,再用冷水中和,这样重复了几次,青棉终于调出了温度适中的饮用水。再看一眼一动不动的少年,悬起的心终于放下,转身,正打算愉快地轻轻迈步离开。对,就这么不惊扰别人地静悄悄离开。
“匡咚!!!哐吃哐吃哐吃....咚!!!”
突然之间,她和水壶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手中的水壶碰到开水池,瞬间向外飞去。还在地上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翻滚,准确滚到少年脚边。青棉腾地红了脸颊,在少年明显被惊到的一转头的同时,尴尬地愣在了原处。
洛清看了看几乎尴尬地要石化的青棉,又看了看像尸体般躺在他脚边的可怜的水壶。深呼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受惊的心情,弯下腰去,捡起了那个“尸体”。抬起头来,走向青棉:“这是你的吧...”
走至近前,伸手一递。青棉忙伸出双手去,接过自己不争气的水壶,恢复了一丝理智,忙道:“是..是的,谢谢你..额...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看风景,思考人生的... ...
“你说,你的水壶是比较喜欢我,还是想去考试啊?”嘴角微微一扬,洛清翘起嘴角。
“就它这个木头脑袋,还...还想着考试呢?”她在说什么?青棉抬起头,看着洛清如同阳光洒落的笑容,此时咧得更明显了。
那就是喜欢我。洛清没有说话,但两人都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播放了一遍这句话。
“我走了,你继续思考人生吧。”一下子转过身,紧紧抱着自己的水壶,青棉飞速地溜走。
洛清偏过头,思考人生?算了,回班了。提着懒散的步伐,挂上洛清式专属微笑,经过走廊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回到了教室。第一节课还未开始,于是他趴下,打起盹儿来。
在窗前的他,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对面教学楼天台上的一只黑色大鸟,神游天外地发着呆。现在,这只大鸟又出现在他脑海中,是黑色,不是其他颜色吧,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而刚回到班级的青棉,就被陈离带来的水果吸引过去。榴莲。
因为从未尝过,又加上阿离的重磅推荐,好奇的心情胜过对臭味的排斥,青棉要来了满满一勺,一大口吞。
见鬼了!
一大股苦涩的酸味儿弥漫舌尖,嘴腔和鼻腔,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四处都飘散着榴莲的苦味。刚灌满的水壶被她一次性喝了个空,那苦味却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她的味蕾上。转眼看到陈离还抓着一包拆封的薯片,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索要来,连着吃了几把,才渐渐散去苦味,呼吸到了稍微清澈一点的空气。
英语老师阿董走进来的时候,微微皱眉,“好像有哪个同学吃的榴莲嘛。”
全班同学附和着一阵骚动:“谁吃了榴莲啊?”
“开窗开窗!”
“别开那边的窗户,他们在考试!"
“走廊的全打开,开大点。”
始作俑者陈离和青棉,默默地低着头,心怀内疚地强忍着笑。
于是高考这三天,在隔壁学校作为考场的严肃气氛和彼岸高中笑闹课堂的愉快氛围中,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快地结束了。
end(伪)
岁月一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