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村里的老人讲,我们家现在住的老街,原来住了十八个姓氏的人家。分别是赵、孙、王、周、刘、吕、楚、韩、朱、邵、蒋、李、夏、史、钱等,其中有五户人家在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被灭门了。所以现在的十八街也就不叫十八街了。
其实十八街只是我们村的一条街而已,除了这条十八街之外的,村里剩下的四分之三的地方,都属于赵家的地盘。虽然我不清楚我们村的历史,但是我想我们村的历史主要是关于赵氏家族的历史。我们十八街上的人家除了赵姓人家之外,基本都是属于外来移民。比如说吕家是因为当时的先祖来村里住外婆家,就在此安家了;刘家是因为很早之前他们老家糟了水灾,举家移民到这里来的。至于其他人家怎么来的,我没有考证过,也就不敢乱说了。总之,十八街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又因为种种原因住到了同一条街上。在农村,一般都是由同一家族内的族长,主持大局评断是非。而我们十八街有十八个姓氏,当然不能够找到一位让十几个姓氏家族都服气的族长,来主持大局了。所以十八街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刁民街”。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也就要比一般的村子多很多了。
今天,我就来讲一个发生在十八街的故事。
刘奶奶是我家的邻居,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刘奶奶就已经八十多岁了,透过刘奶奶1.75的个头,直挺的腰板,明亮的眼睛,爽朗的声音,我遥想刘奶奶年轻的时候定是一个标准美人胚子。事实,也确实如此。
刘奶奶十五岁那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卖到了老刘家,成了老刘家的儿媳妇,生了一个儿子。可惜好景不长,老刘头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就病死了。留下了刘奶奶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刘奶奶从十七岁开始就守寡。那个年代的女人,那个年代的寡妇,是没有人敢娶回家的,即使刘奶奶正当青春、花容月貌。人长得太漂亮了,必然遭人垂涎。尽管刘奶奶小心谨慎,一心只想把她的儿子抚养成人,从未想过再嫁,更不愿招惹是非。可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刘奶奶的公公,也就是已经去世的刘老头的亲爹,竟然摸进了刘奶奶的房间。刘奶奶拼了命的呼喊,终于将这个色胆包天的老公公打了出去。自此,刘奶奶母子的日子越发的难过。在奉行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农村,谁又能帮助这对孤儿寡母呢?
反正横竖都是死,刘奶奶思前想后,决定带着儿子逃离。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能逃到哪里去呢?关于这一段时间的事情,没有人能够讲得清楚。或许只有刘奶奶自己才能回答吧。
不过,有人说,刘奶奶离开老刘家之后,遇到了邻近山头上的土匪。被土匪头子看上了,掳了去当了几年的压寨夫人。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土匪头子参了军。为了保护刘奶奶,土匪临行前将她安排进一个普通的村子。土匪头子虽是一个俗人,但是对刘奶奶还算是有情有义,刘奶奶在他的照拂下,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可惜好景不长,没等战争结束,土匪头子就在一次战争中丢了性命。刘奶奶的生活再一次的陷入了困境。刘奶奶拼命的干活,拼命的节俭,唯一的希望就是将自己的儿子能够抚养成人。解放后,刘奶奶家也分到了几亩薄地,刘奶奶的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按理说刘奶奶终于可以享享福了,可是现实总是要比想象中的要残酷。刘奶奶的儿媳一进门就给刘家添了一个孙子,后续又接连生了三子三女。刘奶奶就如同那拉磨的驴子一样,不停的转啊转啊,亲手带大了她的七个孙子孙女。直到最后,刘奶奶最小的孙女也已经出嫁了,刘奶奶也老了,再也不能帮助儿子儿媳干活了。刘奶奶彻底被她的儿媳妇厌弃了。
刘奶奶被儿媳赶到了一间老房子里面,不通电,一个灶台,几个锅碗瓢盆,就是刘奶奶的全部家当。孙子孙女们时不时的接济一下刘奶奶一些面粉吃食,刘奶奶勉强度日。农村有一个习俗就是如果自己有儿子,对于别人家的老人村里人是不能管的。所以即使有时候我妈会觉得刘奶奶很可怜,想分一些吃的给她,也是不行的。
刘奶奶独自生活的那几年,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听见刘奶奶的哭声。刘奶奶的哭声是那种连唱带说的,唱词的开头通常是:我的娘啊,我十九岁开始守寡,命怎么这么苦啊……呜呜呜。
我们左邻右舍每每都被刘奶奶的哭声吵醒,一开始还想着劝说几句,后来也都习惯了每日伴随刘奶奶的哭声进入梦乡了。刘奶奶一直活到了九十九岁,最后她自己用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
听我爸爸说刘奶奶的身体很好,可能是与她每天坚持哭诉有关,刘奶奶将她所有的委屈都通过哭泣发泄出来了,从不闷在心里,反而身体没有一点损伤。如果刘奶奶不是自杀,她肯定能够活到一百多岁。我想刘奶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定是对这个世界极度的绝望吧。她熬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的苦,可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体会到一丝的温暖。或许对她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刘奶奶走后没有多久,她的儿子也跟着走了。刘奶奶一手带大的孙子孙女们,除了一个在省城当公务员的之外,其他人的生活也很不尽如意。刘奶奶的儿媳,常年卧病闭门不出,七个儿女也遗传了她的凉薄,虽是儿孙满堂,她却靠着村里的抚恤金生活。
或许这就是一个轮回。人在做,天再看,恶人自有恶人磨。不管什么时代,保持一颗善良之心才是一个人最大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