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丑没关系,我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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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曼曼进宫,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作为十里八乡艳名远播的大美人,巫曼曼十二岁时候就被当地县令当作招财进宝、官运亨通的保证。

打小锦衣玉食地供养着,琴棋书画地教授着,至十六岁,绝没有人能看得出她出身农家。

她十六岁那年,适逢少年皇帝登基亲政,大赦天下、广招美人填充后宫。

巫曼曼便怀揣家乡父老送的咸菜卤蛋,带着他们殷殷切切的希望与嘱托,踏上了入宫选美的马车。

一路上,她都握紧双拳,誓以当朝太后为榜样,虽农家出身,到老却贵不可言。

经过路边清澈溪水,蹲下身自照,水中映出的秋瞳樱唇,白玉面庞,也的确能给她莫大的自信。

进得宫中,周围不是芙蓉便是牡丹,清丽妩媚,各有特色。

但巫曼曼还是成功地以绝世美艳,招来了周围美人们道道嫉恨眼光,以致于公公们把她当作重点保护对象,唯恐她出师未捷身先死。

至于宫中沸沸扬扬的传言,都传说她铁定会成为当今天子日后的宠妃,更叫巫曼曼心中不无得意。

她被县令大人教授得不错,请大家闺秀来教规矩、青楼头牌传她媚术、秀才教诗书、绣娘教女红,真正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虽上得床这项尚待检验,想来也差不在哪。

是以,选美当天,虽有八个人拉肚子、七个人腿打颤、五六个人面无血色,巫曼曼却并不怎么在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连着几年县令找来各色男人让巫曼曼练手,她拿下的人中有冷酷有暴戾有登徒子有断袖者,还真不信当今皇帝还能有何出奇。

便如县令宠妾说的,皇帝也是男人不是。

可巫曼曼真没想到啊没想到,她设想了十七八种男人的类型,却从没把“有眼无珠”这一项放在里面。

当日情形是这样的:巫曼曼一身水蓝纱裙,挺胸收腹提臀扬下巴,媚眼如丝莲步轻移进得殿内,抬眼看向宝座上的天下至尊。

容长脸、白玉面,剑眉英挺星眸含霜,薄唇轻抿,看来吾皇是个冰冷型。

巫曼曼正思量是该以冰制冰,还是化身热火融了他,就见他轻轻开口。

他声音如寒气般,轻飘飘地扩散在殿内,却成功地将巫曼曼震在了当地动弹不得,浑身血凉,从头凉到脚:“这女子丑如夜叉。”

不止巫曼曼,整个殿内的人,全都被皇帝这句话给震住了。

平日跟巫曼曼唇枪舌剑的那几个美人,也都顾不上窃笑,只忙乱猜想:是不是皇帝被大殿外的太阳晒昏了头,抑或他说的不是巫曼曼?

任谁都不可能相信,巫曼曼这样百年一见的相貌,会被归类为夜叉。

巫曼曼忙给自己打气:“看错了,皇帝一定看错了,他说的肯定不是我。”

仿佛听到了巫曼曼的想法,皇帝开口,准确无比地指着巫曼曼又来了一句:“蓝衣女子,丑过夜叉。”

好么,刚才还是丑如夜叉,这会儿已经丑过了?

巫曼曼十六年的人生里,就没被人在容貌上指摘过分毫。

她瞬间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全身血集中向头顶奔腾,头一晕,白眼一翻,“嗵”的一声,栽倒在大殿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巫曼曼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冰冷的硬木板床上。床边柜子上放着缺牙豁口可怜巴巴一只粗瓷碗,内盛硬梆梆粗面窝头一个。

此情此景,与她刚来时那锦绣帐子红绡被的准贵妃待遇可差得太远了。

巫曼曼揉了揉晕倒时撞起了个包的头,勉强挣扎起身,又想起晕倒前皇帝评价她的话,一时忍不住泪流满面,望天兴叹。

她打小就奔着做皇帝的女人这个伟大梦想来的,谁知进了宫,没有被一众女人们害死,却差点儿被皇帝的一句话噎死。

她想了想自己的容貌,记忆中,确实是花容月貌啊。

当年从村中一枝花荣登县里一枝花,有多少公子们想方设法探听她行踪,只为在人群中瞥她一眼。

怎么到了皇帝这儿,待遇就差了这么多?

巫曼曼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酸楚,本是低低饮泣,渐渐转成抽泣,再从抽泣,变成了放开嗓门嚎啕大哭。

她忘记了从小接受的淑女训练,泪染花了脸也不擦,只想把今日殿上所受羞辱一气哭出来。

巫曼曼平时的娇媚声音纯属刻意训练出来的,真正的嗓音,却是与她容貌毫不匹配的公鸭嗓。

此时放开声音一嚎,立马凄厉到惊天动地。

几乎是立刻,便有公公来干预:“作死的女人,此处靠着皇上寝宫,打扰到他老人家你担当得起?”

巫曼曼嚎得起劲,压根儿没听到那公公尖细的声音。

她越嚎越尽兴,索性坐在木板床上连踢带蹬,口中大骂:“姑奶奶打小就艳冠群芳,便是瞎子也知道我是天上仙女下凡,谁敢说我一句丑!”

说到底,她也还是村姑出身,便是十二岁以后让戒尺教了乖,到了伤心时,也还是本性全露。

“你的意思,朕连瞎子也不如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如一把冰刀,成功地截断了巫曼曼制造的噪音。

巫曼曼惊了一跳,忙睁眼看,白天在大殿上让她受到此生最大羞辱的男人正一身明黄,背着手眯缝着眼盯着她,眼中的精光四射,看着有些危险。

巫曼曼当下被唬了一跳。开玩笑,背后骂是背后骂,当面指摘皇帝,轻则死,重则,还是死。

巫曼曼的心受到了屠戮,可不想脖子也被来一刀。

她忙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边如捣蒜般磕头。什么风度什么矜持都被抛在脑后,还是保命要紧。

她口中大声嚷嚷:“民女只是怨恨那瞎子骗我,害我在皇上面前丢丑,并没别的意思,皇上误会了!”

“噗哧”,方才那小公公倒先笑了:“见风使舵倒是快。”

皇帝的声音比起方才也缓和了些:“你以夜叉之貌敢来宫中选美,也有些勇气。若是这么想留下来,便留在宫中伺候我吧。”

皇帝不愧是皇帝,一句话断生死,决前程。

本来应该灰溜溜回乡的巫曼曼,又这么柳暗花明地留在了宫里。

事后她才知道,一起参加选美的那班人,都被皇帝打回原籍,冠以丑名。

而她因不堪羞恼晕倒,这才巧遇皇帝,得以留下。不过不是以妃子之名,而是以当世第一丑角的身份让皇帝看个新奇……

比如说西域来使,皇帝就会叫巫曼曼在席上戴着面纱轻歌曼舞一场。

等巫曼曼轻轻摘下面纱,他就会视西域使者脸上的惊艳为惊吓,高兴得哈哈大笑。

末了还要二了吧唧地肃着脸问上一声:“尔等国中可有此夜叉族乎?”

巫曼曼每回刚从使者脸上找回些自信,就会被皇帝的一句话气得险些晕倒。

她是正经陇西村中的一枝花,夜叉你哥啊夜叉。

倒是时长日久后,据说西域那边流行叫美人为夜叉……

西域使者常常向皇帝讨要巫曼曼,每回皇帝都会假模假式地询问巫曼曼:“夜叉,你可愿跟他回去?”

说是这么说,他眼里的寒光却不断地朝巫曼曼射来,逼她摇头。

巫曼曼和这皇帝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对他的占有欲是深有了解。

便是他用旧不要的东西,他同胞的亲弟弟碰一下,他都会皱眉。

何况巫曼曼是他口中丑得惊天动地的奇葩?

只是今日,来的这个西域王子,深目高鼻,颀长英武,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巫曼曼。

他那双绿色的眸子,仿佛会吸人一般叫巫曼曼不自觉地隔着面纱与他对视。

靡靡之音适时响起,巫曼曼舞动纤细的腰肢,胳膊轻轻在王子身周舒展,脚步绕着王子旋转,口中轻歌曼音如蛇般缓缓钻进王子的耳中。

王子眼中的欣赏痴迷,才是巫曼曼应该得到的待遇。巫曼曼陷在这双绿眸中,暂时忘了那个有眼无珠的皇帝平日里对她相貌的种种恶毒嘲弄。

两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缠绕在一起,一个轻挑眉一个斜飞眼,互动得不亦乐乎,简直恨不得此刻世上只有两人才好。

然后,就听“啪”地一声,皇帝不小心将玉盏掉地摔了个粉碎,成功打断了两人胶着的视线。



皇帝紧盯着巫曼曼,朗声笑道:“哈哈,朕喝得太畅快,打碎了酒盏,别打扰了哈塔王子的雅兴才好。”

话是好听,可他眼中表达的意思却相差千里。威胁、怒气,充盈了他的双眼,无声地警告巫曼曼不要放肆。

巫曼曼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得一缩脖子,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心里不知第几千次地怒骂他是睁眼瞎与暴殄天物,如幼时村里的那只狗大花,自己不爱吃的食物也不容许别的狗碰。

巫曼曼到了今时今日,已不再抱有升为妃子的愿望,她在心里对这个人人爱慕的皇帝只唤作大花,勉强出口恶气。

大花把巫曼曼拉到身边,又忙不迭把手拿开,仿佛巫曼曼真是个夜叉一样让他避之不及。

他脸上仍然是一派平静,道貌岸然地说:“此女太丑,恐惊吓到王子,我们还是不看她了吧。”

巫曼曼快急哭了,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从男子的眼中看到真真正正的痴迷,一如镇里那些富家公子一样对她的容貌肯定。

这种感觉好比沙漠上的人缺水,对巫曼曼来说太过重要了。

哈塔王子看了看巫曼曼焦急的双眼,突然站起身来对大花行了一礼,大声说道:“尊贵的皇帝,我有个不情之请,请您将这位美丽的姑娘赏赐给我做我的王妃!”

巫曼曼被哈塔王子的话震住了。

西域使者,从来都是开口要她去做舞姬,没有一个像哈塔这样,张嘴便要娶她为妻的。

他一定不知道,这对巫曼曼是多大的鼓舞,以致于她喜极而泣,瞬间泪盈于睫。

大花木着个脸,盯着哈塔王子看了半天,这才回头,望着巫曼曼面无表情地说道:“曼曼,你意下如何?”

巫曼曼从没听大花叫过她夜叉以外的称呼,猛一听“曼曼”二字,还有些不适应。

这么长时间了,她自己都快以为自己叫夜叉了。

巫曼曼看了看大花危险地眯起的双眼,又望向哈塔那双深深的绿眸,其中的爱慕不言而喻。

“管他呢,死就死吧!”,巫曼曼为了自己伟大的绝世红颜梦,决定赌一把,好歹西域王妃也比夜叉女强不是。

“皇上,我愿意!”话刚一出口,巫曼曼忽觉大脚趾一阵剧痛,便无法再说下去了。

她低头看去,无语凝噎:大花那只无赖的大脚正踩在她的脚上,还威胁地轻轻点了点,好像下一秒就要更加使力地踩下去一样。

“大花啊大花,我们村里的孩童都不会如你一样幼稚啊。”巫曼曼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想。

可是怎么办呢,形势比人强,大花随时会踩断她的大脚趾。

强龙不压地头蛇,大花也可能随时就让哈塔王子出不了中原。

思来想去,巫曼曼虽然很感激哈塔王子的欣赏与盛情,更垂涎西域王妃的宝座,可为了她那双白嫩小脚和哈塔王子的安全,她只能泫然欲泣、幽幽地看着大花,怨气十足地把刚才那句话续上:“我愿意为你,留下来。”

大花很开心,他缓缓撤开那只大脚,转身得意地看向黯然神伤的热血青年哈塔王子。

他如安慰斗败的敌手一样笑着慰勉:“王子不要伤心,这丑女不愿意跟你走,我这里美女如云,我挑两个送你。”

说完,他叫来身边的小公公,唤他将宫中最美的女子今夜送到哈塔王子的枕边。

巫曼曼不禁为哈塔王子掬一把同情泪。

谁都知道,大花眼中的美女,便是充斥整个宫廷的那些鼻歪眼斜、歪瓜劣枣的惊世丑女。

他每每拿这些女子赠给有功之臣,都会害人家痛哭流涕地谢恩,还会让人家的原配正室感激不已。

若不是太后的眼光还是正常的,对大花严加看守,不许这些女子诞下皇室血脉,估计大花现在就真正成了夜叉族的始祖了。

今晚要挑他眼中最美给哈塔王子,但愿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宴请王子第二天,巫曼曼听到了一则八卦。

哈塔王子半夜被二丑女追得在京城近乎裸奔,后被一家青楼老鸨所救,二人一见钟情,王子说要娶她当王妃。

巫曼曼在自己院子里恨得咬牙切齿跺脚不已,眼泪掉得像断线的珠子。

一恨大花阻了她的路,二恨哈塔变心太快。一个西域王妃,就这么拱手让了人,想想始作俑者大花,巫曼曼恨不得生食其肉。

大花却完全没感觉到巫曼曼的恨意,还摇着手中的扇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看到巫曼曼满脸眼泪,大花先是呆了一下,然后便沉下了脸,皱着眉望着她冷声说:“你怨朕阻了你的机会?”

巫曼曼擦了擦眼泪,哽咽着低首回他:“不是,是想想如此容易变心的人,真是可惜了陛下为他将宫中最美的两位宫女送出去,暴殄天物。”

大花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些,踱步到院子池塘边的石头旁挨身坐下,与巫曼曼闲聊。

“这哈塔的眼光不好。看不上美人也就算了,挑丑女也没挑到个惊天动地的。那老鸨我年少时慕名去看过,丑是极丑,可还没到你这个地步。”

到如今,巫曼曼早已不奢望大花嘴里能吐出象牙。

她失了王妃宝座伤心至极,难以打点精神应付他,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是”,便幽幽地望着池塘发呆。

大花不甚在意她的失礼,只是闲闲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池塘,随口又吐出一句:“今后你就不要做舞姬了。这年头丑女反比美女惹眼。御膳房缺柴火丫头,你先去帮帮忙。”

“什么!”巫曼曼几乎跳起来。她抖着手,颤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眨了眨眼睛,巫曼曼一字一句地确认:“皇上要我去御膳房当,当柴火丫头?!”

开什么玩笑!打十二岁县令把她带回去培养到现在,巫曼曼就没做过任何活计。

便是每月回村里,也像菩萨下凡一样被乡亲们伺候着,现在叫她去烧柴火?杀了她算了!

大花没有收回看着池塘的视线,声音平平的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巫曼曼又感觉到了那该死的威胁。

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不愿意?”,巫曼曼便立刻立正站好,垂眸柔声说道:“不是,我打小就喜欢烧柴火,刚才只是欢喜得过了。”

大花的嘴角可疑地抽搐着,咳嗽了一声,他点头应道:“那就好,好好干,将来提拔你。”

“去你哥吧!”巫曼曼心里暗骂。烧柴火的能提拔到哪里?到金銮殿上在你屁股底下烧柴火?

可骂归骂,大花的话就是圣旨,普天之下莫敢不从,巫曼曼也只得打包行李,到御膳房报道。

御膳房的人知道她是大花亲自推荐来的,对她表达了竭诚欢迎:每日五更起床,夜深才能睡。

活儿也不止是当初说好的烧柴火。打水、劈柴、洗菜切菜、和面、淘米、给御厨们捏肩捶背……巫曼曼一个人包了整个御膳房的杂活儿。

俗话说“苦中作乐”,在御膳房,巫曼曼累个半死,也还有点儿收获。那就是,十二岁前她还是个农家姑娘时的那点儿手艺又回来了。

每天夜深人静,御厨们都睡了,巫曼曼偷溜到御膳房。

各种集全国之力送来的珍贵食材躺在案板上任她摆弄,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用一点儿享享口福,也算是慰劳慰劳她自进宫以来饱受摧残的身心。

巫曼曼最拿手的,便是家乡风味的咸菜和卤蛋。咸菜爽口,卤蛋鲜香,倒着实能引人食指大动。

这日深夜她同往日一样偷偷摸摸溜进厨房,动手将藏在角落的咸菜卤蛋翻出来偷吃。

不想,本已关严的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公公大模大样地溜达进来,看见她便是一愣。

巫曼曼看见那小公公也是一愣。她忙擦擦嘴边的卤汁,正要站起身,小公公冲她挤眉弄眼,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别弄出动静来。

巫曼曼只得坐下,忐忑不安地看着小公公踱到自己面前,皱眉看了看那咸菜,又看看卤蛋,伸指指着盛放的坛子犹豫问道:“这能吃?”

巫曼曼点点头,想了想不把他拖下水自己也难以善了,便灿烂地笑着邀请小公公:“一起吃?”

小公公看着她的笑靥如花,愣了下神,闻了闻卤汁香味,便不客气地往巫曼曼身边一坐,拿了双筷子开吃。

小公公的食量惊人,一轮风卷残云后,坛子里便不剩什么了。

巫曼曼看着坛子直心疼,小公公却擦擦嘴,大剌剌地拍了拍巫曼曼的肩膀满意地说道:“好吃,明天这个时候我还来吃!”



巫曼曼从此便有了一个共同战友,每到夜深与她一起偷吃。

这小公公性格爽朗,说话逗趣,每每逗得巫曼曼笑得花枝乱颤。小公公便看着她直了眼睛。

不久后,宫中有传言,皇帝的胞弟看上了宫女一枚,欲正式纳为侧妃。

御膳房的人在讨论这则大消息时,巫曼曼累得昏天黑地,包办御膳房一切活计,连他们说什么都听不真切,更别说去参与讨论。

只是夜深人静时,巫曼曼再也看不见小公公来与她一起吃卤蛋了。一个人偷吃的滋味,也变得寂寞起来。

巫曼曼坐在御膳房的地上,手拿着一枚卤蛋,呆呆地看了半天,喃喃自语:“你终于还是不来了。”

她将卤蛋放入口中轻咬一口,这次的卤汁没有做好似的,淡淡的没有味道。

她枯坐无聊,抿了抿嘴,站起身来收拾坛子准备回去睡觉。就听“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是小公公来了吧!巫曼曼惊喜回头,嘴里说着:“你终于来了!”,结果小公公的灿烂笑脸没出现,门外的,是冷着一张脸盯着她看的大花。

大花抬脚进门,脸上有着隐隐的怒气,盯着巫曼曼看的眼睛又眯缝了起来,缓缓说道:“你在等谁?等到这么晚?”

巫曼曼可被大花吓得不轻。她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等大师傅备明天的食材呢。”

“是吗?”大花打鼻子里冷哼一声,继续迫近她,口中嗤笑道:“朕竟不知,朕的亲弟弟除了打仗,还能兼职厨子。”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巫曼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面对大花那双只差喷火的眼睛,吓得也只得推脱。

“你听不懂?朕的弟弟与朕长得如出一辙,是人都能看出来,你认不出来?”

大花冷笑,脸上全是了然地盯着巫曼曼,本来如冰块一般的面容,此时才彰显出一脸帝王威严来。

巫曼曼低头不敢说话。

是,她初一见那小公公,便认出来那是大花的亲弟弟秦王。

可当时情势紧迫,不把他拖下水,她也要倒霉。私入御膳房,不死也重伤啊。

后来秦王喜欢上了她,她当然知道。可她能怎么办?

不抓住这个机会,莫非在宫里让这刻薄的大花叫她一世夜叉族?

只是巫曼曼没有想到,大花都把她派到了御膳房,却还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人,连亲弟弟也不许碰,还怒气冲冲地寻了过来。

巫曼曼退后一步,细声细气地解释,试图平息大花的愤怒,努力为自己找另一条出路,做秦王妃,哪怕是侧妃。

她深吸一口气,柔柔地说:“陛下,自古英雄谁不爱。我爱陛下,可我的容貌却配不上您这九五至尊,只得退而求其次,在您的弟弟身上继续我的仰慕,这只是我一点点卑微的愿望,求您成全我这个小女子吧。”

她说得如泣如诉,楚楚可怜。

这么一段话,巫曼曼几乎把当年那青楼头牌教给她的手段全部用上了,语气、眼神、肢体语言,无一不到位,超常发挥,炉火纯青。

果然,大花停住了逼近她的脚步,那双眸子也不再向她一个劲儿地放冷光。

他眯着眼,细细端详着巫曼曼。巫曼曼明白,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能不能做王妃就在这一瞬之间。

她坚持着发软的腿,绞紧十指,用全身的力气支持着她那双大眼睁得更大、更无辜。

她与大花对视了一会儿,终是没经过青楼培训的大花败下阵来。他犹豫着伸出手,在半空犹疑了一下,终是将巫曼曼揽进了他结实宽厚的怀里。

巫曼曼被他抱得紧紧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和胸膛起伏,不知为何,脸变得发烫起来。

她咽了下口水,正要再接再厉劝说大花放她嫁人。

大花却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深沉的喟叹:“朕只是想把你这个又丑又泼的女人放在身边逗乐子,怎么有这么多人跟朕抢,而朕却也舍不得你了。果真丑人多作怪啊。”

巫曼曼的心,感觉又被大花打击了。她在心里也默默回了一句:“果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

她的腹诽还没完,就被大花捏着下巴抬起了脸。

她不解地看着大花,却见大花死死地闭紧眼,那张俊美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大花的睫毛轻轻抖着、抖着,然后,大花的嘴唇印上了她的,以帝王的霸道,迅速挑开她的牙关与她唇舌交缠。

一室烛光旖旎,伴着咸菜卤蛋的鲜香味……



巫曼曼被大花从御膳房调回了寝宫。“这,算是色诱成功吗?”巫曼曼被这个问题纠缠得直心烦。

若说不是吧,大花确实是与她结结实实缠缠绵绵地吻了个彻底后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寝宫。

若不是当时秦王告状到太后那里,太后急召他,说不定巫曼曼现在就是他的人了。

若说是吧,可大花为什么每次吻她,都紧闭着眼,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与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一样?

她有次也问过大花,真这么痛苦,干脆就别去吻她。大花只是笑,然后闭紧眼又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他的纠结态度直接影响着巫曼曼的心情。让她也跟着忽喜忽怒、患得患失起来。

这种感觉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大概是,大花吻了她后?

近几日,大花每日都在朝上议事许久,有时彻夜不回寝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阴沉。

巫曼曼发觉自己越来越为大花挂心,看大花吃不香睡不好,她心里便也跟着揪扯起来。

终于这一日,巫曼曼等到大花早早回寝宫,便欢喜地迎了上来,携着大花的手,叽叽喳喳地细问大花吃得可好,要不要喝碗粥垫垫肚子。

大花不言不语,只是深深地盯着巫曼曼看。

良久,连巫曼曼都觉得无话可说了,不安地停下来望着大花,他才顿住脚步,像下定莫大决心般对巫曼曼说:“哈塔回去后觉得后悔,跟朕索要你,朕把他的使者打了四十杖赶出去了。”

巫曼曼听了,倒没什么触动。这哈塔王子变心太快,不稳当。更何况,她现在有大花了,她不稀罕看别的人了。

大花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又缓缓地说道:“哈塔起兵犯边,逼朕将你送给他。你意下如何?”

巫曼曼本是低着头,闻言忙抬头看着大花,急急地说:“可我有了你啊,我不想要他!”

大花的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声音带着隐隐得意说道:“朕也是这么说的!”

巫曼曼皱皱鼻子,轻轻捶了大花一下,娇憨地说道:“你逗我。这几日你就在烦心这个?”

大花的眉头重又皱紧,摇了摇头,摸了摸巫曼曼的头顶,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叹气道:“不是,是秦王。”

“秦王?你们兄弟俩能有什么事?”巫曼曼不解地问。

“他此刻本应在边塞与哈塔征战,可他却执意不去,说我若不把你嫁给他,他就再不为我效力。”大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与疲累。

巫曼曼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个英武的小公公,确实陪着她度过了御膳房那一段艰辛日子。可,她如今心里满满全是大花,真的容不下他了啊。

大花捏着巫曼曼的下巴,从鼻腔哼着说道:“你在想他?”

巫曼曼赶紧摇头。

天知道这大花的占有欲和妒忌心有多强,若是让他疑心上,马上寝宫就会被冷空气侵袭,让人刺骨寒凉。

她斟酌着劝慰大花道:“我是为你忧心。秦王抗命不去,边塞可怎么办呢。”

大花听了,哈哈一笑,骄傲得如同只斗鸡一般大声说道:“朕八岁便跟着父皇马上征战,岂能被小小西域吓住?秦王不去,朕就御驾亲征,给哈塔个厉害瞧瞧!”

巫曼曼仰头看着大花,抿嘴直乐,如看一个喜欢炫耀的孩子。

大花说完,突地低了头,低声在巫曼曼耳边说道:“只是朕不放心你。亲征之前,把你给了朕吧?嗯?”

巫曼曼立时脸红,低首不语,脚扭捏地轻轻划圈子。巫曼曼的羞态让大花更为高兴。他哈哈笑着,抱起她便往卧房走,不理巫曼曼的惊叫和轻捶。

巫曼曼被大花急急抱到榻上,温柔而急切地剥除了衣裳,咬着下唇羞涩地等着大花将她变为妇人。

大花仍然紧闭着眼,口手并用,在巫曼曼身上探索撩拨。两人情到浓时,巫曼曼呢喃地问:“你为什么不睁开眼呢?”

大花的回答如惊天霹雳,当下便把巫曼曼的爱意劈得粉碎:“朕不习惯看着丑女做这等事,只能闭眼把你想成美女了。”

原来他是把别的女人的样貌,套在她身上了啊。真聪明,不愧是皇帝呢。

巫曼曼的眼睛有些干涩地想。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再深吸一口气,务必要忍。

最后深吸一口气,一阵鼻酸夹着心酸,让她瞬间忘记了面前的男人是九五至尊,劈头盖脸地便朝大花打去,间杂着掐、扭、咬、踢,十八般武艺,只求解气。

大花正在兴头上,却被她突然一顿暴打,顿时怒气勃发,睁开眼看时,却看到巫曼曼盈满泪水的眼,不禁愣住了。

巫曼曼狠狠推开大花,跪在床上,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民女得不起陛下这样的英雄,民女反悔了,求陛下将我赐给秦王,或关进冷宫,再或者,杀头吧。民女难与陛下同床共枕。”



大花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看着巫曼曼。他的眼神,从狂怒到冰冷,从暴戾到受伤,终是什么都没说。皇帝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被人拒绝时多说一句话。

他咬牙切齿,朝外喊道:“来人!将这贱人给我……”接下来的话,他却说不出来了。

巫曼曼凝着泪的眼睛,盛满了伤痛,让他难以说出“杀”或“冷宫”这样的词语来。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拳头紧紧握住,良久不说话也不动。

巫曼曼低着头,泪珠一滴一滴掉到还带着他们体温的床帐上,很快氤氲开来。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将她送到秦王府,赏金百两,赐婚!”

说完,他看着巫曼曼,等着她的反应,希求她能像刚才一样,抬头俏生生地对他说一句:“我心里有你,我不想要他。”

可巫曼曼只是默默起身,穿上衣裳,从他身边经过,连半句话都没说。她平时那股乡野气,此刻消失殆尽,只留幽怨。

巫曼曼刚走出屋门,就听“轰”地一声巨响,然后是“喀喇喀喇”的木头倒塌声。他一拳擂倒了拔步床。

巫曼曼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停,直直走远。

十日之后,秦王府纳侧妃,皇帝率军亲征西域。

皇帝下令,为免影响军心,秦王纳侧妃不必大肆宣扬。巫曼曼只是穿上水红衣裙,由轿夫从侧门抬进王府。

她盖着盖头,身边跟着丫鬟婆子,大花赏金百两全换成了嫁妆,抬了一整条街,着实风光。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这不就是她上京追求的生活吗?从此荣华富贵到手,锦衣玉食到死,她的容貌有人珍惜,不就好了么。

可为什么,她此刻枯坐在王府等待秦王散席回来,却这么期待有人能在她耳边,喟叹一声“丑人多作怪”呢?

想着想着,巫曼曼泪盈于睫。她偷偷探手进盖头,擦掉一行眼泪,马上又淌下来一行,怎么也擦不完。

一想起那个伏在自己身上却紧闭着眼的男人,她的心,就又空又凉,难以自持。

身边的婆子是宫里派出来的,此刻见状,偷偷劝她:“王妃莫哭了,一会儿有贵客来,别坏了仪态。”

巫曼曼苦笑。怎样的贵客,能贵得过大花呢。如今大花跟她,形同陌路,是她的大伯哥,怎能到她的卧房来看她。

她低着头,也不听劝,只是淌泪不止。泪水滴在红裙上,印湿了一大片锦缎。她看着越发伤心,低声止不住便抽泣起来。

这时,“吱呀”门开声传来,巫曼曼哭得伤心却没听见。片刻后,一双白皙的手拿着一方帕子忽然突兀地给她递过来,一个声音慈和地叹息:“悔不当初,说得就是你吧。”

巫曼曼一惊,忙撩开盖头朝上看去,只见一个长相祥和的中年贵妇站在她面前,满是怜悯地看着她。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突然齐刷刷跪成一排,口中呼道:“太后万福金安!”巫曼曼听了浑身一震,妈呀,真有贵客啊,大花的娘来了!

她忙站起来,双膝“噗通”跪下,朝太后轻叫道:“太后万福金安!”想了想,她又加了句:“媳妇见过婆母!”

太后摇摇头:“你是我哪个儿子的媳妇?”

巫曼曼脱口便想说:“大花”,可转眼又想起来,如今,大花与她再不可能在一起了。现在,她是秦王的侧妃。

她心里就像被一只大手揪着一样难受,不由哽咽道:“媳妇是秦王侧妃。”说完,她伤心到极点,又低泣起来。

太后摇了摇头,坐在桌旁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日,才开口:“你是世上难得的,傻子。”

“啊?”巫曼曼边抽泣边吃了一惊,哭得妆都花了的脸看着太后,禁不住好奇问道:“我怎么傻啦?”

太后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冷哼了一声,那样子与大花如出一辙,叫巫曼曼看着又触景伤情了。

“以色侍人者,色衰则宠败。”太后轻轻开口说道:“哈塔、秦王,看上的,不都是你的貌么?因你的容貌而爱你,又能有多深呢?”

“这……”巫曼曼愣住了。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看着太后,像个求知的孩子,隐隐约约中,心里又像是有了答案,问道:“那什么爱才深?”

“傻孩子,”太后浅笑道:“在他眼里,你是世上最丑的女人。可他仍然愿意为你得罪强敌;为你上沙场搏命厮杀;为你忍住一切不适也要让你成为他的女人。这样的男人,就算你鸡皮鹤发了,难道他还会弃了你不成?”

巫曼曼不说话,只是低头,良久地低头。不一会儿,她的泪珠又将鞋尖打湿。

太后也不语,稳稳地坐在那里等着她,等着她开口。

半晌,巫曼曼才抬头,眼泪已经停住,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她看着太后,斩钉截铁地说:“我逆了皇上的意,赌气嫁到秦王府。如今,我又要逆一次他的意。不管如何,我都不能在他为我征战时自己嫁人。我要等他,嫁他,告诉他,不知不觉我已经爱上他!”

太后看着巫曼曼充满勇气和爱意的双眼,轻轻扯开嘴角笑了。她转身朝门外喊道:“傻儿子,进来吧!”

门外,突然出现高大身影,一身盔甲,一向冰冷的眼睛此时满是暖意,看着巫曼曼轻轻绽开一个笑容,柔声说道:“军队都在城外等着,等我听到你的回答后再出发为你而战。”

一室烛光摇曳中,他大步跨进来,揽住巫曼曼的肩膀,低头一个深情的吻送上。这一次,他没闭眼,她也没闭眼,两人的目光,久久交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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