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你要乖

在我家乡的方言里,“大爷”是伯父的意思,是爸爸的亲哥哥。

大爷查出糖尿病是我上大二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在家里晕倒了。

120把他送进了急诊室,急诊室又把他送进了ICU,ICU把一张薄薄的病危通知单送到了我大娘手里,让我大娘签字。

我那一向性格开朗的大娘受不了如此晴天霹雳,恍惚间瘫坐在地,急忙给我爸打电话,最终还是我爸很快赶来,完成了家属签字。

还好那天抢救及时,我大爷脱离了危险。可从那以后,我大爷变成了糖尿病重症病号。他原本健硕的身体急速消瘦,他爱吃的高粱饴被我大娘送给了邻家的孩子,他从前最不爱吃的素菜成了他的主食,他开始关注养生,开始每天喝点奶,他个子很高很容易饿,但还是要克制自己不能吃多。

上大学期间,由于坐火车时间太久,我一年只能回家两次。大二暑假回来的时候,我大爷已经瘦骨嶙峋,全身皮包骨头,青筋毕露,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脂肪,面色已无年轻时的红光。枯瘦如柴的他笑嘻嘻地说:“这回我可减肥咯!”

看着没有什么活气的他,看着他在笑,看着他肚子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次我姥姥在路上遇到我大爷,心疼地拉住我大爷的手,说:“小军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我姥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跟我讲时眼里泛着泪光,她现在很担心大风天气,她说如果恰巧哪天你大爷在路上走,刮起了大风,他那么瘦,怕是要被吹跑的。

我大爷的名字里有个“军”,天生带着军人的倔脾气,在得知自己患糖尿病之后有些不能接受。自己才中年,怎么就得这种病了?当时堂姐刚刚结婚,他还没有抱上外孙。赶上下岗潮的他和自己的同学辛辛苦苦花了十年搞创业,生意正是红火之时。

可恶的糖尿病让我大爷的精神日渐衰退,他开始犯困,他引以为豪的视力也迅速下降。以前他可以通宵达旦检查公司账单,但现在不行了。我大爷戴着不熟悉的老花镜,在灯光下费力地集中精力,常常看着账单就打盹了。

不服输的大爷瞒着我爸,偷偷和我大娘去一些荒郊野岭遍寻“秘方”。那些无证营业的江湖术士们或许就是看中了他“病急乱投医”的心态,为他推销了一麻袋一麻袋的药物,花销相当巨大。我大爷买了秘方,就觉得心里踏实,他偷偷给自己换了药,甚至听信那些江湖术士,在饮食上也放松了警惕。

终于有一天,我大爷的身体做出了坚决的抗议。120又把我大爷拉进了医院,我爸也终于知道了我大爷的“不乖”。

刚刚走出鬼门关,面对身为药剂师的弟弟,我大爷表现得像个犯了大错的小孩,他什么也不敢辩驳,再次进入医院就明显说明他不该不听医生的。这次,我大爷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挨了多少针,吃了多少药,才最终把血糖指数稳定下来。

也是从那次起,我每次和我大爷打电话都要说三遍:“大爷,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按时打针,要乖!”

本来已经写完了,可是有些话我想对大爷说:

大爷,你要乖哦,你今年54了,依然在受糖尿病的折磨,几乎每年都要住一次院。可是你有两个外孙了,西西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东东刚过完满月,他们多么喜欢自己的姥爷啊,因为你几乎想把整个世界都给他们。

还有我啊,大爷,我刚刚出嫁,你还没有来青岛一次,我还没带你去看大海。所以,大爷你要乖,要好好活着,尽量保持健康,好好锻炼身体。你一定要相信医生,相信医学,你再去找秘方,我就把你的秘方都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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