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

白瓦灰墙青石道,全部都浸润在绵绵细雨中,仿佛连人的皮肤都蒙上了一层水汽,一旦肌肤相触,便是一种粘乎乎的滑腻感觉。

“嘿,这梅雨天气,真让人郁闷。很多从北方来的客人,就是不适应这种天气,都病倒啦。”

昏暗的吊灯一闪一闪,旅店的老板坐在柜台后,对着眼前的客人说,“先生你若是发现墙壁渗水太厉害,别紧张,这是梅雨天必有的。你要是不习惯,我就在房间里放点干燥剂。”

“不用。”柜台前的男人抬头,“我本来就是这里人。”说着,男人放下手中的藤箱,拿起笔,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哟?先生你也是这向云镇的人么?嗨,自从日本鬼子来了以后呀,这向云镇的本地人都逃到外面罗。现在回来也好,回来也好啊。”老板边叹着,边喊着小二帮忙提行李,带着男人上了房。

昏暗的吊灯一闪一闪,被窗外的风吹得微微晃动。留声机不知疲倦地播放着一首又一首悠扬缓慢的乐曲。

柜台打开的登记簿上,工正地用楷体写着三个大字:顾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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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又是一年梅雨天。

雨丝打在凹凸不平地石板路上,不断地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像一曲舒缓清脆的江南小调,听在耳中也别有一番意趣。

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这种大自然调皮的意趣。

顾纪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子上的几张画卷。梅雨天已经害得他几天没摆成摊子,本想着今早天高云淡,应该不会再下了。谁晓得刚过午后,这雨却突然就下了起来。若是这几张画卷再湿了,别说这个月的房租,连馒头他都买不起了。

好不容易收拾好画卷,顾纪年躲到一旁屋檐下,静下心来等待着雨停,盘算着一会还能摆多久的摊子,能卖出多少副画。不过当然,只是盘算,先不说这雨不像是一时半会会停的样子,便是晴天,他的画也鲜少卖得出去。

顾纪年看着檐外的雨幕发呆。看着看着,雨幕中忽然多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街上的摆摊的摊贩早已回家,偌大的街道空无一人,那抹白影袅袅婷婷地缓步而来,衬着那浸在水汽中一如泼墨山水的小镇,美得如梦似幻。

经年之后,顾纪年想起那幅画面,依旧鲜活的一如昨日,让人忍不住沉醉。

白影缓缓走近,才发现是一把素白的油纸伞,撑伞的是位穿着月白云纹旗袍的女子。油纸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女子容貌,只窥得领口处一截脖颈,搭着那垂下的一缕黑发,显得越发凝白如玉。

只一眼,顾纪年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世界变得一片空白,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伞下的月白身影。他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华贵的旗袍穿成如此……仙气。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油纸伞微微抬起,露出一张婉约而又娇艳的年轻容颜。

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唇含朱丹,色若春花。宛若一朵盛开在水墨中的芍药花,出尘而娇艳。顾纪年突然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一个能形容眼前那张脸的词句。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学识竟如此浅薄。

可惜,佳人微微一转,轻轻巧巧地转了个身便往旁的方向去了,那一柄素白的油纸伞又掩下了那绝世姿容。

看着复归远去的那抹白影,顾纪年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得旁边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漂亮吧?可惜呀,以你顾纪年的身世,十辈子都别想配的上人家了。”

顾纪年回头,不知身后何时多了个同避雨的路人。他脸红了红,反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绝无他意。你别毁了人家小姐的名声。”

路人笑了声:“不是你又脸红什么?这云家大小姐绝色,向云镇哪个男人不喜欢?你也不算错了。”

云家大小姐是谁顾纪年不知道,但云家,不仅顾纪年,便是全向云镇都知道的。江南最好的布庄,云绣庄,便是这云家的祖传产业。云家世代经商,祖上还曾出了几个进士,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门大户,的确,不是他配得上的。

知道是知道,但接受不接受,接受了又好受不好受,就不是说的这么容易的。顾纪年抱紧了怀里的画卷,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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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向云镇出了件大事。云家大小姐要抛绣球招亲。

消息一出门,这在云府门前卖菜的王伯告诉街头卖伞的陈姨,陈姨告诉街尾卖肉的赵叔,赵叔又告诉来买肉的孙婶,不到半日时间,全向云镇都知道了这事,消息传播之快不由让人感叹人民的力量。

照理说云家豪门大户,云小姐倾国容色,媒人把门槛踏烂都来不及,哪里用得着抛绣球招亲呀。这抛绣球的地点也是,竟然设在镇上唯一的湖心阁上。这绣球抛得稍微偏了就掉水里了,要到水里捞了,难道云小姐就喜欢撑船的?

但是众人可管不了这些,有热闹有美人,管它是真是假,当然得去凑凑。于是到了那日,全镇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都围着湖边看热闹。不知道的外来人还以为全镇的人要集体投湖呢。

唯一通往湖心亭的桥上早就站满了准备接绣球的男子。黑压压的一片都挤在小小的桥上,你骂我踩了你一脚我骂他推了我一掌的,真真是个“人声鼎沸”。

顾纪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正挤在人潮正中,前也是人后也是人左也是人右也是人,甚至连顶上都是人——有人干脆爬到桥两旁的栏杆上了。

正午一到,三声锣鼓敲响。湖心阁二层的四面窗口全都打开了。云老爷走到窗边,对着下面汹涌的人潮开讲:“承蒙各位厚爱,赏脸参加今日小女的绣球招亲。小女不才,能得众多士子青睐。但无奈小女仅此一身,不得他嫁。因此,小女今日抛绣球招亲,哪位青年才俊把绣球捡到交给小女,便是小女一生良人,老夫自会将小女嫁给他!”

说完,云老爷便坐会厅中,由云小姐抛绣球。只是没有人看见,云老爷坐下时,对着一旁的女子冷冷说道:“一会抛绣球,若是没人把绣球捡回来,你便得给我乖乖嫁到何家去,乖乖做何家大少的妻子!”

“舒儿明白。”云舒一身浅红碎花旗袍,娇媚的容颜上一脸坚定的表情。

云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儿,说道:“何家大少有什么不好的,门当户对,才情相貌皆是上等,下面哪个比得上他?”

云舒不答。缓步走到窗前。云老爷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纪年如愿看到了那张曾经惊鸿一瞥的容颜出现在窗前,未来得及激动,却见佳人手中的绣球“嗖”的一声,被抛了出去——抛的不是桥上的方向,而是相反的湖上!

众人惊呼,未及开口,却听得阁楼上云小姐轻轻地开口:“小女今日所抛之绣球非是一般绣球,里面塞满了棉花,若是绣球完全沉下之前没有人把绣球拿到,那么今日绣球招亲,就此作废。”

众人又一次惊呼。

虽已时值初夏,但是这湖水依旧还是有寒气的,这一跳下去寒气先入三分,惶论还要飞快地把游那么远把绣球捡回来,这一趟下去,捡了绣球都不一定有命娶佳人啊。刚才还热闹雀跃的男子难得统一地陷入了静默,还有几个已经悄悄地想后退了。

云舒看着,心下了然,虽早已料到,却还是难免失望。看来这世上,果真不会有人真为她这人而来,这些人,一为貌,二为财罢了。

她刚想转身回厅,却意外地听到众人又惊呼了一声。

顾纪年跳了下水。其实他水性不太好,自然身子也不太好,他也不知如何莫名地就跳了下来。只是仿佛看到,那云小姐的眼神中,有那么一丝落寞。其实这么远,连样子都看不真切,谈何眼神,但他还是跳了下来,在他想好之前,已经跳了下来,奋力地向绣球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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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纪年是被人抬上来的。

云舒永远记得那个已经冻得嘴唇发紫的青年,一边哆嗦着,一边紧紧抱着怀里的藤球,可是一双眼睛还是灼灼地看着她。

她伸手接过藤球,他却还不死心,哆嗦着用手摸索身子,终于掏出一叠湿漉漉的纸,伸手递给她。

她接过,摊开一张张地看,可是墨早已化开,黑乎乎的一糊,根本看不清。

她看着他,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希冀。云舒点点头,道:“这些画像很好看,谢谢。”

顾纪年闻言如愿地晕了过去。

待他醒过来,已是五日之后。他感染风寒,病情颇重,是云舒彻夜不眠地守着他照顾他,衣不解带地服侍他。

他一睁眼,眼前是云舒端着药坐在他的床前,笑着看着他:“大夫说你这两日会醒过来,果不其然。”

他醒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不穿旗袍了?”

顾纪年后来才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五日过去,世事变换得如此多,如此快。

先是顾纪年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后是云老爷悔婚,云舒不愿,据理力争。云老爷一气之下说道:“要么做他顾家妇,要么做我云家女,只能二择一!你嫁了他,我云家再无云舒此人,云家一族,亦无此人!”云舒闻言,怔了怔,随即缓缓地向云老爷磕了三个响头,毅然断绝了与云府一族的关系,净身出户。一套衣服,一方帕子都不能带走。他的病要吃药,她身无分文,只得挨家挨户去借去求,凑得药钱为他治病;她洗手做羹汤,从开始的连烧火为何物都不会,到现在熬得一手绵稠的粥;从一个千金小姐,成功转型为一代村妇。

他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心疼地冲进厨房抱着她,不住地流泪。

她抱着他,问他:“你爱我么?”

他道:“我爱你。”

她又问:“永远么?”

他答:“永远。”

她笑:“不信。”却把头更紧地靠在他的肩上,脸颊绯红如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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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就这样跟着他。

他的病早已花光了本就不多的钱财,还欠了不少外债,虽说邻居体谅他们都没催债,但债终归是债,总要还的。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连最简单的婚礼,顾纪年都没办法给云舒置一个。

云舒却毫不在意,只在他愧疚时紧紧地抱着他,细细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他那时觉得,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那段日子,他出去摆摊卖画,云舒便在家接些绣活来做。最艰难的日子,却是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他早出晚归,却在每晚归来时都有热好的饭菜以及温暖的烛光等候着他。云舒不再穿旗袍,一身布衣却依旧明艳娇媚,看着她微微一笑,一股暖流便汇过全身,扫净疲惫。贫穷,却也富足。

顾纪年闲暇时喜欢给云舒画像,云舒沉思,微笑,闭眼,各种各样的神态,各种各样的姿态,只是每一副画像中,衣裳却总是一身旗袍。顾纪年解释道因为在他心里,云舒穿着旗袍的样子是最美的风景。云舒听后笑笑,继续珍而重之地收好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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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放晴天气。

柜台的老板依旧坐在柜台后面,撑着腮发呆,不时发出一阵长吁短叹,颇有古时落魄才子的沧桑之感。他每叹一句,在一旁擦桌子的小二就不安地看他一眼,心里忐忑着这个月的工钱到底要缩水多少。

“福生啊。”老板终于停止了慨叹,招手呼唤一旁的小二,“楼上的客人回来了没有啊?”

“楼上那个怪人...”见老板瞪了他一眼,福生缩了缩头,呐呐地改口道,“那位客人,一直没下来过。”

“这都第三天了,住进来了就没出过房门,他不是打算来这里烧炭的吧…..”老板低声嘀咕道,又扬手吩咐一旁的福生给客人送饭菜,末了觉得不安心,又吩咐了送饭时细心看看房间里有没有煤炭、绳子之类的,有的话一律以危险物品为名通通处理掉。

福生捧了饭菜上楼去,礼貌地敲了敲门。未几,房内如往常地传来一句低低的男声:“进来吧。”

“先生,您的饭菜给您送上来了。”福生一边说着,一双小眼睛一边滴溜溜地转,搜寻着老板说的“危险物品”。

“放下吧。”男人倚在窗前,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福生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去搭话。这个男人太奇怪了,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有更换过的迹象,福生完全不怀疑他三天来一直倚在这窗前,连厕所都没用过。

“先生,你在看些什么?”福生走上前去,轻声地问道。

等了一会儿,见男人丝毫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便无趣地回身出门。

“那里……是什么时候拆了的?”正准备关上门,那把低低的男声响起,福生怔了怔,突然意识到是那名怪人跟自己说话。

“那里?哪里?”

“那里,那边的民房。”男人指了指窗外。

福生探头过去看了看:“嗨,原来是那里啊。拆了很久啦,有两年了吧。政府征地,那一片破房子都拆啦。不过也对,那一片破房子又旧又残,早就已经没有人住了。”

“一个人都没有?”

“是呀,早就没有了。日本鬼子来的时候都逃了。整个镇子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后来就是有回来的人都已经不住那边了。”

“是么。”男人低头,又静默了下去。这次直到福生下了楼,都没再听到他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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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说的“否极泰来”,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当一个人运程到了谷底,自然会慢慢提升。如果你觉得你的生活很倒霉,那么就是好运气离你不远了。顾纪年觉得他就是这样,他的倒霉日子终于都到头了。

一个从大城市回来的同乡告诉他,大城市有很多就业机会,他还认识一间师范学院的人,知道那间师范学院缺一个代课老师,如果顾纪年愿意,他可以带他去试试。

顾纪年当然愿意,顾纪年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愿意。

但是他不知道云舒愿不愿意。

于是短暂的兴奋过后,顾纪年开始措辞准备跟云舒商量。

如果她愿意,那自是很好的;他们可以一起去大城市,他可以找到固定的工作,他自信可以养活云舒。

如果她不愿意……事实上顾纪年觉得云舒不愿意的可能性很大。这里是生她养她的故乡。跟许多大家闺秀一样,云舒从未出过镇子,甚至连门口都不一定常出。让她离开她熟悉的故土,跟他漂泊异乡……顾纪年想想都觉得为难。

可是如果她不愿意,难道就这样放弃这个机会吗?一辈子留在这个小镇?顾纪年想着想着,他着实不愿意想下去。有时候人们总觉得事情很复杂,其实不是事情很复杂,而是决定很复杂。因为想要的东西太多,而要得到想要的从而需要放弃的东西,也太多。在两边都不愿意放弃的情况下,事情便慢慢变得复杂。

顾纪年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家门。

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云舒,曾经白嫩细腻的双手沾满了油污,那张干净倾城的容颜也染上了风霜的痕迹,顾纪年口中的话越发说不出口,他觉得很愧疚,愧疚自己的无能,愧疚自己的贫穷。

一顿饭吃得形同嚼蜡。云舒收拾好碗筷之后,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就着月光做绣活,而是倚在门旁,看着院子里兀自纠结着的顾纪年。

顾纪年终于发现了身后的目光。他转头看去,云舒倚在门旁,对他笑得温柔。

心里的纠结蓦地散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顾纪年开口道:“云舒,我想出城。”

云舒默了默。

顾纪年心里搜肠刮肚地找寻着合适的词句,还没开口,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你想去?”

“……是呀。那里的工作机会多,而且我……”

“好呀。”云舒开口,笑得一脸温柔,“那我们就去吧。”

“啊?”被打断的顾纪年觉得自己可能有幻听。

“我们去大城市吧。我去收拾东西。”

“不用这么急….”顾纪年踌躇了一下,“云舒,你……”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用答应?不用跟着他去?有些话怎么说都不对。

“我不为难。”云舒开口,一脸的云淡风轻,“这镇子就这么大,我早就看腻了,也是时候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轮到顾纪年静默了。

云舒缓缓地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一双手不复往昔的细嫩,却有一股温暖流动着。

“阿年,我不为难。君之所往,吾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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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市与小镇子的差别,就好比男人与女人的差别,从表到里,从头到脚,处处新鲜。大城市车水马龙,没有小镇子的静谧安详。顾纪年觉得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在大城市里如水的月光斗不过耀眼的灯光,黑夜似乎从这里退场,只剩下不知疲倦的热闹与繁华,把整个城市从早折腾到晚。

在那个同乡的推荐下,顾纪年找到了那家学院,成功当上了一名代课老师。两人就这样在这个城市安顿下来,租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在一条幽深狭窄的胡同尽头,靠着顾纪年微薄的薪水,过着平淡的日子。

顾纪年每天从干净整洁的学校,经过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酒馆舞厅,再回到幽深静默的胡同里,就像穿行在三个平衡的世界中。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却偏偏融合在同一座城市里,让人无端生出压抑的感觉。顾纪年开始不止一次地想,怎么偏偏,偏偏他就只能生活在这条黑暗幽深的胡同中呢?男人骨血里的不甘与雄心,渐渐地被繁华唤醒。

但每当他打开门,暖黄的烛光弥漫出来,覆在他的身上。门内是云舒布菜的身影。顾纪年复又觉得,这条胡同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胡同尽头,还有人为他燃起一方烛光。

“云舒,我回来了。”听到熟悉的呼喊,云舒抬头一笑。可能是少出门的缘故,城市的烟尘没有沾染到她的身上,她依旧像在江南小镇那般婉约纯净地笑着,身上,也依旧是那身渐渐发白的布衣。

顾纪年拿着筷子,看着眼前给自己夹菜的妻子,突然说了句:“云舒,等我这个月出了工钱,我就给你买件旗袍。”

“你犯什么傻?一件旗袍得多少钱呀?快到冬季了,还得给你添几件冬衣呢。再说城市里什么都贵,家里又得买米了。”云舒念叨着。岁月不仅仅侵蚀着人的容颜,还渐渐磨砺着人的性情。她早已不是养在深闺不识油米的小姐,生活中更多的不是找个裁缝做一身旗袍,或者是新进的厨子擅长哪派菜系,而是最平常、最耗人的操持家务。

顾纪年不语。确实,他没那个资本去挥霍。而一件旗袍,对他而言就是挥霍。

窗外月色依旧,隐约传来的车笛声与音乐声也依旧,而生活,也是依旧。可是窗内,心绪却已经悄悄地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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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纪年伏在案上仔细地备课。

“哟,小顾,都下班了怎么还不走啊?”同一个办公室的秦老师走进来,看了一眼顾纪年。

“噢,还剩一点,做好就走了。你不是回家了?怎么又回来了。”顾纪年放下笔问道。

“外面下着大雨呢,回来拿伞的。”秦老师扬了扬手里的雨伞,“你呢?有带伞么?”

“我?”顾纪年顿了顿,“有,当然有的。”

“那就好,别淋雨淋病了啊。我先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吧,老婆等着你回家吃饭呢。”秦老师打趣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好。”顾纪年应着,待秦老师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才转头看着窗外磅礴的大雨,微微叹了口气。

等了好一会儿,雨还是没有停,眼看着华灯初上,天已经黑透了,顾纪年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冲进雨中。

与江南的蒙蒙细雨不同,这里的雨水瓢泼而浩大,雨点急切而细密地砸在他身上,浑身冰凉还有种麻麻的感觉。

他只顾着低头急急地冲着,不觉撞到了人。那人手中的书本散了一地。

顾纪年连忙拾起地上的书,恐防书本被水浸湿了。单看书的封皮竟是厚厚的皮革封皮,页内都是密密麻麻的外文字母,就能知道这些书的价值,他可赔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顾纪年抬头,愣住了,递书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眼前女子一身水红蝶纹旗袍,有着年轻而又艳丽的五官。此刻女子正接过他手中的书,微微侧过头笑看着他发呆。

他不自觉想起第一次看到云舒的样子,眼前的女子很像云舒,却又跟云舒完全不同。云舒是盛开在水墨山水中的芍药,娇媚而淡雅;眼前的女子却是富贵的牡丹花,热烈而艳丽。但她们同样地,给了顾纪年惊艳之感。看着她,顾纪年仿佛回到了那个初夏的雨幕中。

“先生,你还好么?”顾纪年回过神来,看到眼前女子眼中璀璨的笑意,想起自己刚刚的失态,不觉烧红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顾纪年低头,急急地说道。

“没关系。”女子看看他湿透的单薄衣衫,把手中的伞递给他,“来,这把伞给你吧。”

顾纪年愕然地看着她,又连忙摆手:“不不,不用,我,我快到家了,就几步路,不用客气了。”说完,急急地转身跑进了雨中。

女子微微伸出的手停在空中,顿了顿,笑笑,收回了手。

“小姐,该走了。老爷等着您回去吃饭。”不远处停着一架黑色的车子,一个司机模样的人站在车门旁撑着伞叫她。

“哦,来了。”女子回头看了看雨中越来越小的身影,转身向车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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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纪年双手捧着杯热茶,不时发出“哈秋、哈秋”的喷嚏声。

“小顾啊,怎么就感冒了?你不是说有带雨伞吗?”秦老师把手中的感冒药递给他。

“哈秋、有……是有的啊。我…哈秋、我只是昨晚没盖好被子,着了凉而已。哈秋、”顾纪年说着,张口把药吞下去。

秦老师摇了摇头,坐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大一会儿,又突然抬头道:“嘿,你知道校长的女儿么?”

顾纪年正打着喷嚏,摇摇头。

“听说刚留洋回来,说要来这里教书呢。”秦老师一脸八卦的模样。

“秦老师,你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你可是有老婆的人了啊。”旁边的老师打趣道。

“呸,瞧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我这不是给大伙说点饭后娱乐么。”

办公室正嚷嚷闹闹着,突然校长走了进来,顿时办公室一片鸦雀无声。

“诶?刚才说着什么开心的事了?继续呀。”校长笑着,继续道,“对了,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个老师。齐颜,来,进来认识下。”

校长身后走进一个一身水绿旗袍的女子,正是昨晚顾纪年撞到的那名女子。

“大家好,我是齐颜。”齐颜款款地走了进来,落落大方地承受着各种探究的目光。

“咳咳,这个,齐颜呢,是我个不成材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就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了啊。”校长说着,拍了拍齐颜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齐颜轻巧地笑着,静静地看着诸人。

还是秦老师最早反应过来,招呼着齐颜,把她领到了顾纪年对面空着的座位上。

“你好。”齐颜对着顾纪年,笑得灿烂。

“你好。”顾纪年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

“感冒了?”

“恩……恩,对啊,一个不小心着凉了。”

齐颜笑了笑,不置可否。

顾纪年看着那明媚的笑颜,偏偏觉得后颈一阵阵地发凉。他觉得有点手足无措了,干脆一把抱起课本就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走道上,冬季已经来临了,气温越来越低,连带着风吹过都有种刮面的感觉。他紧了紧外套,一时不知道走去哪里。

“感冒了还吹寒风,似乎是个不好的习惯哦。”身后清脆的声音响起,是齐颜。

顾纪年回头,果不其然,齐颜正站在他身后,笑得一脸戏谑。

顾纪年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红,他看不见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他想着莫不是已经开始发烧了?

齐颜走过来,向他伸出手:“别误会,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well,我不能完全否认,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请你别介意,以后多多指教。”

看着美人那么有诚意的笑容,顾纪年很难拒绝,伸手握上了那伸过来的柔荑。入手的是久违的娇嫩触感,让他不觉地又怔了一怔。

“不客气。”顾纪年说着,“听说你是留洋回来的?”

“看着不像?”

“的确不像,怎么不穿洋装穿旗袍?”

“呵呵,洋装对我而言没有新意,没吸引力,反而觉得旗袍有种独特的味道。”

“是啊,旗袍,的确很美。”顾纪年低低叹着。

“你喜欢么?”齐颜突兀地问了句。

顾纪年看着眼前眼睛晶亮地看着自己的齐颜,静默了一会。

“自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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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纪年流连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云舒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把饭菜放到灶上热起来。

顾纪年在学校,都是与齐颜在一起。

他有好几次都觉得云舒发觉了,但无论他多晚回来,云舒依旧是温柔一笑,与平常一样的模样,他又觉得,她肯定是不知道的。

齐颜与云舒是两个世界的人。云舒如水,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永远是“闲看庭前云卷云舒”的模样,温柔如三月春风。而齐颜似火,热烈而朝气。她有着大城市贵族小姐的大气娇贵,同时亦有着大洋彼岸女子的开放独立,与她在一起,像是永远有着惊喜。

顾纪年与齐颜不是正式男女朋友,但恰恰就是那股若有似无的暧昧,最让人欲罢不能。他不是不懂,他在玩火,但是平心而论,此刻的齐颜对他更具吸引力。只是他越留恋她的朝气与活力,在见到云舒时就越愧疚,却越不能放手。

任何一种情绪的日积月累,都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逐渐变质。顾纪年对云舒的愧疚越来越深,于是他开始寻找云舒的错处,希望减轻自己的愧疚。他逐渐开始挑剔云舒的一切,比如“云舒怎么每天都是煮这些青菜豆腐这么寡淡啊”,“云舒怎么每天都穿一身麻布衣都不会打扮自己啊”,“云舒怎么整天都笑得那么温柔啊”…….他差点就挑剔到“云舒怎么整天都是个女人啊”。

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平,云舒越发的寡言少语,面对他的埋怨也只是低头受了,从无驳斥,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淡了下去。但是每夜长燃的蜡烛,跟桌上永远温度正好的饭菜,却从无隔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变得跟外面飘雪的天气一样,寒冷而僵硬。

顾纪年以为会就一直这么淡下去,但可能是老天不喜欢这么平淡的戏码,于是他投了一颗重量级炸弹落到了顾纪年的生活中,希望快点结束这么平淡的剧情。

校长找到了顾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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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旁一座咖啡馆内。

西洋风格的装修,无一处不突显着华贵与品位。大厅中央一座巨大的黑色钢琴静静地放着,似乎在提醒着进来的人们这里是多么高贵的场所,自然,进来的人也倍感尊贵,当他们看到餐牌上的价格时,更是感到尊贵中的尊贵。

顾纪年自是不属于这里的人,这里一杯水都可能要了他半个月的工资。但因为校长的邀请,他坐到了这里。

校长是单独邀请他的。

从咖啡馆出来后,他缓缓地走回家。呼呼的寒风不断地刮在他的脸上,手上,甚至钻进他那件单薄的外套里,让他感到从心底里散出的冰凉。

校长的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小顾,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颜儿也挺喜欢你的,我也觉得你们在一起挺般配。”

“但是,我同样也知道,你已经有妻子了吧。”

“我没有要棒打鸳鸯的意思,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希望她能得到最好的,颜儿喜欢你,你在她的眼里就是最好的。”

“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和颜儿一起去外国,我可以资助你们,你可以进修,也可以好好地跟颜儿在那边生活。当然,我只能承担两个人的生活,多半个,都不行。”

“我给你七天时间,你好好想想吧,我等着你的答复。你也知道,最近国情不太好,到处都是战火纷飞,留在这里,对你而言不是最好的路。”

……

顾纪年停下脚步,看着熟悉的胡同口。

天还没黑,可是胡同里却是幽暗的,像终年看不见日光的模样,也像,他那副落魄的模样。

他默默地看着胡同口,一站就站到了天黑。

云舒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僵站在胡同口的顾纪年。她顿了顿,说道:“阿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屋?”说着,便要伸手拉顾纪年进屋暖身子。

“云舒。”顾纪年不动,拉住云舒的手。

云舒回头看着他。寒风吹乱了云舒的头发,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披一件,就这样陪着他,站在寒风中,静静地看着他。

“说吧。”

“我们离婚吧。”

“离婚?”云舒突然笑了,“阿年,你是糊涂了么,我们根本从未成亲。”

顾纪年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对了,那个时候,他穷得连婚礼都无法给云舒一个,连仪式,连见证人,都是没有的。

云舒缓缓地松开了他的手,轻轻浅浅的笑着,问他:

“你爱我么?”

顾纪年闭着眼:“……不爱了。”

“永远么?”

“永远。”

“不信。”

顾纪年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她。

云舒依旧一脸温柔的笑颜,温柔得仿佛能把寒风驱走。

“进屋吧,外面冷着呢。”云舒说着,转身带头走进了屋子。

顾纪年顿了顿,随着她走进了屋子。

外面寒风依旧肆虐着,吹凉了胡同口的两滴泪水,无人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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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比顾纪年先一步离去。

顾纪年甚至不知道云舒是何时离开的。只知道当他醒来时,屋子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东西都好好的放着,但是云舒却已经不在了。

她又一次自己净身出户,上次是不可以带走那些绫罗绸缎,这次,她却是没什么可以带走的了。

顾纪年问过胡同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云舒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有人知道云舒往哪里去了,他也不知道云舒平时跟何人来往。对了,云舒到了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只认识他的。

可能是回了向云镇了吧。他想着,却没有去查问过。

不久后,他也离开了,随着齐颜,远渡重洋。

远远地离开了那个曾经的江南小镇,那场曾经的飘洒梅雨,还有,那个曾经的素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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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那个客人今早退房走了?”福生凑到柜台前问道。

“是啊。你还不赶快去收拾收拾房间。”

“按我说也不用怎么收拾嘛,他就整天的站在那窗前,什么都没动过。”福生说道,“他上次还问我说那片破房子怎么拆了。”

“那片破房子?他问那个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总问我那里拆之前还有没有人住。那一片破房子,怎么可能还有人住嘛。”

“拆之前?那里拆之前,是有一个人在那里住着的。”老板想了想,道。

“啊?”福生惊讶,“那一片破房子怎么可能有人住,征地时也没听到有人家迁出来啊?”

“是有的。”老板又叹了叹,“还是个女人,眉目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多了股沧桑的味道。就自己一个住在那边其中一间屋子里。”

老板还记得那时候他好奇她一个女人怎么自己一个住在这片荒无人烟的破房子中,那个女人却淡淡地说道:“我怕他要是回来了,找不到我了。”

老板问:“他很爱你?那怎么留你自己一个在这里呀?”

女人闻言,低头笑了笑:“不,他不爱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爱我,不过是一瞬的火花。”

老板愕然:“那你怎么还等着他?”

“怎么不能?从我爱上他的那刻起,那便是我唯一跟他在一起的理由,再无其他。我依旧爱他,我就可以依旧等他。”

……

“哇,真是个痴情的女子。那后来呢后来呢?”福生问道。

“八卦那么多,还不给我去收拾房间!……后来,后来当然是死啦,鬼子走了没多久后就死了,贫病交加,你以为人家是铁打的身子呀。”老板又叹了声,转头踢了一脚同样在慨叹的福生,赶着他去收拾房子。

老板撑在柜台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死之前,就是拜托他把她埋在那间房子前,她身无长物,唯一要求的随葬品,却是那一张张发黄的画卷。颜料早已被磨蚀脱落大半,却是自他认识她以来,唯一见她表示过珍重的东西。

“唉,你说你要等他回来,可是你等了这么久了,他又何曾回来过?恐怕他早已就忘了遇见过这样一个你了。”老板又低低叹了声,忽然听见福生在楼上大喊大叫,貌似是叫着他。

“你个臭小子喊什么呢喊,吓跑了客人是不是你赔?!”老板匆匆地跑上楼揪着福生的衣领骂道。

“不是啊老板,老板你先放我下来,你看看,看看,那个客人留下了件很漂亮的旗袍啊!”

床上,一件月白云纹旗袍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窗口洒进来的阳光正正地照在旗袍下,光滑的锦缎上隐隐泛过一丝流光。

遥远的时光里,是谁一遍遍低低地在吟唱着那首熟悉的诗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用尽半生的时光来告诉你,我爱你,那便是唯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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