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楚

                                  一

        舒生奇在一所山里的中学教书两年。天上掉下块馅饼正好砸在头上,他调进城了。

        握着县城三中刘校长有些凉意的手,仰视着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一连说了三声“承蒙错爱”。正当800度镜片开始起雾,校长用平稳的语调说“不错、不错”。舒生奇目送那修长而朦胧的背影离去。脑海里闪现出一系列疑问,难道校长的“不错”是赞赏他?难道校长也清楚这次全县会考他教的成绩真的不错?难道只是初次见面的客套而已?取下眼镜,头脑和眼前一样模糊不清。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有些力道。舒生奇的眼镜险些脱手,这一惊非同小可。眼前一个清晰的轮廓,肯定是个男人。“还认得我么?”舒生奇戴上眼镜便认出,“原来是吴师兄,我知道你在这所学校。”吴师兄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帅气的脸上洋溢着得意。“舒师弟,我在这呆了三年,老革命了。走,我带你去见个师妹。”

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高一届的师兄,倒不完全是因其长得英俊,而是名字特别叫吴中有,在学校就有考据,他父亲算过命没有儿子,偏在第二个姐姐读书那年他出生了。吴中有是父亲喜出望外所取的名字。还有传闻,这个名字在他第一天走上讲台就留下了后患。他向学生自我介绍,转身在黑板上写“吴中有”三个字,身后就有私语“掉了个字,掉了个字。”学生哄笑起来,课堂有些失控。吴老师胀红着脸,一时无措。从此以后,学生对一个无中生有的老师自然少了些应有的敬畏。

师妹叫万紫,娇好的面容,脑后甩着马尾辫,清纯得仍像个学生。听了吴中有的介绍,万紫主动伸出手,嘴上叫着“你就是舒生奇,久仰才子大名,我在学校就看过你的文章。”舒生奇轻握了一下师妹柔软的手,先自有了羞涩。

吴中有作了个总结,“在三中,我们三个是正宗的校友,作为师兄能关照的义不容辞。”

舒生奇有点兴奋,推了推眼镜望着师兄、师妹,忽然觉得眼前这对俊男靓女的确很般配。当天晚上,舒生奇写下了1990年8月28日的日记。

                                    二

学校东北角是一排平房,舒生奇和万紫新来正好做了邻居。在房门前师妹回眸一笑,让舒生奇顿生近水楼台的窃喜。

晚上,全体老师在一个教室里开会,讲台上站着校长,台下坐得满满的。第一排是副校长、教导主任等校领导,后面是人以群分的小团体:女老师方阵色彩艳丽。男老师大多表情严肃。几杆烟枪聚在一个角落,会还没开就已进入自己的境界,侧着身,叼着烟,头微仰,圆圆的烟圈徐徐升腾。舒生奇很自觉坐在最后一排。他的目光穿过那些很有些艺术性的烟圈在搜寻吴中有和万紫。在男女方阵临界处发现他们俩挨得很近。师妹正襟危坐,双手交叠平放在课桌上,眼睛望着校长。师兄脸朝女老师,正聊得起劲,而且声音很大。他的后脑勺是无法知道校长的脸在不断拉长。

校长开始讲话,大家安静了许多。一番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之后,教导主任宣布了任课安排。舒生奇听得很仔细,吴中有的确没有安排。吴中有瞬间成了聚焦点。万紫转向师兄,眼中现出惊恐。吴中有只是收敛起笑容,算得上平静,可能有心理准备,眼睛直视校长。校长的眼光倒有些游离,清了清嗓子说道“根据校务会研究决定,吴中有老师不再担任物理课教学,这个学期起,负责学校的电路维修,协助做好有关后勤工作。”

吴中有站了起来,英俊的脸庞红了。然后,掏出一个红本本用力甩在课桌上说道:“我只问一句,凭什么把干部当工人使用?”校长脸上闪过一丝鄙夷说:“散会。”

万紫低着头走了,舒生奇过去拍了吴中有的肩膀算是校友的安慰。“其实不教书也好,工资不能少我一分。”吴中有笑得多少有些勉强。

“师兄,你的会考成绩不理想么?还是得罪了校长?”“要说学生成绩也不算太差,去年中考,我一个学生的分数是全县第二名。反正刘校长一直看不惯我。不就是扇过一个学生的耳光么,他父亲跟校长同学,又是教育局副局长。学生倒没记恨我,成绩也还好。校长却不依不饶,还要我写书面检讨。”

吴中有就这样结束了三年的教书生涯,给师弟、师妹留下了淡淡的阴影。谁都清楚那甩出来的红本本只是个中专毕业证。在舒生奇是种隐痛,家里穷才去读师范。他忘不了守寡的母亲那让人心酸的眼神。好在没有间断自学,大专文凭就差一年了。

                                  三

吴中有很会调整心态。一个物理老师做电工小菜一碟。学生依然叫他吴老师,没有了在教室里的较劲,和学生的关系竟然融洽起来,甚至还和校长递烟说笑。他每天有事没事游走于各年级办公室。他的笑声、歌声飘来飘去。当然,停留最多的是初一年级办公室。舒生奇教语文,万紫教数学。

舒生奇感到奇怪的是,开学不到一个月,竟被任命为年级组组长。心里不踏实就去问校长,“凭学历、资历都轮不到我当组长,我怕难以胜任。”“小舒,你越这么说我越要你来当,不能推。”舒生奇的确没有太多的喜悦,他只想教好书,不想当什么官。

“组长大人,请多关照。”舒生奇看到万紫灿烂的笑容,心情就舒畅起来。吴中有又过来拍肩膀,一边说:“今天多弄了两个菜,一起到我房里去,我和师妹祝贺你荣升。”

还别说,吴中有的房间挺干净,东西摆放整齐,桌凳似乎刚抹过。这是三校友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饭。还算开朗的万紫也显出一些不自在。吴中有很殷勤,注意力全在莫娴身上。舒生奇隐隐有些醋意,但不敢有丝毫表露,自己也觉得没理由吃醋。

电风扇对着吹,万紫还是脸上泛红头上冒汗,眼睛时不时瞟着舒生奇。“喂,大师兄真够意思,我可是作陪的,舒生奇你别只顾吃,还没说句谢谢呢。”“要谢、要谢,菜好吃,吃完再谢不迟。”“谁要你们谢了,舒生奇当个组长算什么,以后要当校长。我也不会当一辈子电工。”“师兄过奖,我只希望能教好书,没有高远志向。以师兄才貌,一定不会久居人下。”“我和舒生奇都是家在外县的土包子,师妹你可是局长千金,怎么愿意教书?”“我妈说女孩子教书好,我也喜欢,就怕教不好让人笑话,师兄我不是说你。”“那有什么,我自认为水平不差,只是时运不好而已。”“我相信师兄,你的名字就有玄机,一定会有意外之喜。”“还是舒师兄有才,话说得漂亮,我真想再看到你的文章。”

杯盘狼藉之后,万紫站起身说“你们一边凉快去,我来打扫战场。”吴中有递给舒生奇一支烟,带着兴奋欣赏万紫的麻利动作。舒生奇第一次抽烟,滋味并不怎么好。

年级组长要做些组织安排听课,检查老师备课之类的事,舒生奇觉得没意思。只有检查万紫的教案是一种享受。原本无趣的数学,被万老师柔美的字排列成美丽的画卷。舒生奇象读精美散文一样细细地品。还是肩上被轻柔一拍才回过神来。“组长大人,请提宝贵意见。”万紫的脸总是红红的,眼神有些俏皮却很纯净。“好,字很漂亮,认真。”舒生奇说话不怎么连贯,心里挺受用。这是他当组长的最大乐趣。

吴中有哼着流行歌曲进来了,拿过万紫的教案又是一番赞赏。万紫赶忙抢了回去,噘着嘴嚷“你又不是组长,没资格检查。”吴中有似乎不在意,转向舒生奇,“你知道上学期这里李副校长的事吗?听说会判好几年呢。他对我还好。”“到底什么事,快说。”万紫很好奇。“不就是玩了几个女学生,她们挺喜欢他的。”“臭流氓,还当副校长呢。”万紫横了一眼吴中有。“说实在的,就个人感情而言,我想去看守所看看他。”舒生奇没说什么,看得出吴中有表情是诚恳的。

下午,舒生奇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比往常严肃,叫舒生奇坐下,说道:“听说吴中有在你办公室说要去看守所看望李贤德,你怎么不制止?”舒生奇早听说三中领导班子不睦,尤其正副校长斗得厉害。刘校长直呼其名并不奇怪。可是,舒生奇觉得校长太过认真了,一念至此便说了出来,“我认为这是吴中有个人的事,跟我、跟学校好象没什么关系。”“你真糊涂啊,现在不搞阶级斗争,但政治觉悟还是要有。如果学校的老师都去看望一个强奸犯,那还像话。难道他还成了值得同情的好人了?你是组长要负政治责任。”舒生奇的确不懂政治,也不想懂什么政治。依然固执,“想不到这样一个组长还要承担政治责任,还是不当的好。”“小舒,你怎么说话的,如果撤了你的组长,你有什么面子?”“犯了错,不称职,撤了也罢。”刘校长睁大眼睛审视仍有些茫然的舒生奇良久,“小舒啊,你不能只顾教书,政治上也要要求进步,要慢慢成熟起来,回去吧。”舒生奇回到办公室还是没想明白。

好在吴中有只是到各年级办公室发表言论而已,并没有实际行动。因而,舒生奇也不必负政治责任,至于组长是否撤换,校长不提,舒生奇也不好主动去辞职。

                                  四

“舒大才子过来做个裁判。”万紫的呼叫是无法抗拒的命令。隔壁的门是敞开的,吴中有坐在里面翘起二郎腿很是得意。“裁判长,对不起,凳都没有,坐床上吧,先吃个香蕉。”舒生奇望了一眼洁净漂亮的床单,鼻子已经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这可是正宗的闺房啊。猜想那些水果多半是吴中有买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万紫冰雪聪明岂有不知?舒生奇接过香蕉还在犹豫,被万紫一推只好坐了下来。吴中有笑着说:“我们打了个赌,万紫说‘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首诗是李清照写的,我说是苏轼写的。谁输了明天请客。这诗是典型的豪放派。”万紫的眼神像个学生,恭敬中带着企盼。舒生奇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李清照是婉约派词人不假,苏轼属豪放派没错。但这首诗的确是李清照写的,也是她唯一一首风格迥异的诗,很能反映出作者的民族气节。师妹赢了。”万紫蹦了起来,指着吴中有,“明天你要请我和舒生奇的客,不许耍赖。”吴、舒二人哈哈一笑。

走出房门,舒生奇捅了捅吴中有,“师兄真是胜败皆喜,败亦犹荣啊。”“知我者,师弟也。”吴中有飘然而去。舒生奇这一晚却睡得不踏实。

第二天的请客吴中有花了心思,既不是请吃饭,也不是买水果。万紫催问了两次,吴中有略带神秘说“今天一定会兑现承诺。”

晚饭后,吴中有衣冠楚楚出现在万紫的眼前,脸含笑意,很绅士地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式,“万小姐,请跟我走,上街去。”万紫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自觉地拢了拢头发,“说好的,舒生奇肯定要一起去,你先去叫他,我到房间里打个转。”

虽说舒生奇长相也还可以,但跟刚理头发穿着正式的吴中有站在一起还是有差距。万紫出来,两人眼前一亮,好一位风姿绰约的时尚女郎。一身乳白色套装显得脱俗,高跟鞋节奏明快,向吴、舒二人款款而来。舒生奇的溢美之词在心中泉涌,却终未能脱口而出。吴中有前趋两步,以手示意,“请万小姐赏光。”

三中与县城隔河相望,一座铁索吊桥相连。万紫今天的心情好极了,不仅赌赢师兄是胜利者,而且从过往行人的眼神中感觉到他们对漂亮的赞美。“舒生奇,你说我们怎么宰吴中有?对他可不能心慈手软。”“师妹发话,吴师兄无不遵从,我没意见。”

万紫的高跟鞋刚踏上吊桥人就紧张起来,正遇着几个学生追逐着跑过来,铁索桥摇晃起来。万紫瞬间忘了矜持,双手乱抓,竟很准确地抓住了两位师兄的手。两位师兄立即稳住身形,确保漂亮的师妹不会倒下。花容失色的师妹此时更显娇美。

不及百米的吊桥还在摇晃,万紫感知到吴中有握着她的手很紧甚至有些生疼,舒生奇的手指修长与她的手掌交叠是一种过于老实的轻握,似乎只要她一松就自然分开,万紫反而抓得更紧了。吴中有始终看着师妹,夕阳下那一抹羞红让他陶醉。舒生奇眼望前方,只是偶尔斜一眼被师妹紧握的手。脚下并不是很艰难,却走得很慢,一段突然的沉默,渐渐滋生出尴尬。到得桥头,万紫往前一蹦,跳脱出去,“谢谢两位师兄,我汗都吓出来了。”万紫突然停了下来,“两位师兄,我提个要求,每人说一句应景的诗。我先说‘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吴中有叫了一声好,接着解释,我知道这个县城的确是被两条河相夹,你们看下游那座大桥与这座吊桥遥遥相对,此时正好有彩虹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之中。“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吴中有又赶忙解释,说他的这句不怎么好,只是想起了红军长征中的大渡河。舒生奇笑着说,“师兄师妹才思敏捷,我记起两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万紫拍掌叫好。吴中有说,“还是才子厉害啊!”

桥头是个公园,一弯龙脊园墙圈着几处亭台轩榭。三人入园,顺曲折石路前行.时值深秋,落叶铺径。道旁乔木,枝丫交错。一弯残月,时隐时现。忽然,万紫摇头晃脑吟道“人道天凉好个秋。”吴中有接口,“漂亮小姐都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师兄好没诗意,快些说出一句应景的诗词来,否则又要罚你。”“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吴师兄语文不错,果然是千古佳句。舒才子该你了,我们洗耳恭听。”舒生奇笑笑说:“我只有半句应景,不一定贴切。‘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万紫拍手道:“好诗,意境深远,只是不见禅房,和尚倒有两个。”说完先自笑得前仰后合。吴中有一边笑,一边指着万紫,“好个丫头,竟敢戏弄师兄。”舒生奇忍住笑,“请二位抬头看看吧,我又想到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知是否也应景?”万紫停住笑,横了一眼舒生奇,“不说诗了,文人就是复杂。吴中有快说今天请我们吃还是请我们玩,不要搞得神神秘秘的。”“我听说来了个马戏团,我请大家看马戏怎么样,晚上八点钟有一场。”“好,我就喜欢看马戏。”万紫又兴奋起来。“的确是好主意,我今天第二节晚自习辅导,很遗憾,我无福消受。下次吴中有要补请我。我去买点东西就回学校,拜拜!”

舒生奇独自返回,心里酸酸的,他知道一切都在吴中有的计划之中,刚才走得坚决,多少有点君子成人之美的意思,吴中有应该心中有数。

                                  五

第二天一早,舒生奇坐在办公室,眼睛望着门,心里竟有些忐忑。往常看着万紫笑靥如花,师兄早,组长好声声如歌,真是赏心悦目。今天有了异样,万紫的确没有正眼看他。舒生奇想赞美那套乳白色的晚装,却发现已换了。想问昨天的马戏好不好看,却欲言又止。万紫低头改作业,勾叉下笔的力度弧度加大,明显有情绪因素。舒生奇忽然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或蠢事。

吴中有依旧唱着歌串门,舒生奇觉得跑调厉害,很是难听。“吴中有别唱了行不?昨天唱了卡拉ok么,还没过够瘾吧。你欠我”舒生奇话没说完,发现万紫瞪了他一眼。吴中有第一次觉得舒生奇话里对他有责备之意,“你我兄弟,一切好说。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两天会发水果,可能是一箱苹果一箱梨。”吴中有还是唱着歌走了。

晚上,有人敲门,舒生奇请进还未说完,万紫就推门而入,很不客气地坐在了床上。舒生奇一边说希客一边去倒水。虽说就住在隔壁,时常隐约可辨脚步声,但万紫主动推门进来这是第三次。一次是开学不久,匆匆忙忙过来借把椅子,事后得知是父母过来视察女儿的工作和起居。一次是上月中旬,来借书看。这次师妹光临,舒生奇有些无所适从。一杯白开水端过去,“万紫,你还是坐椅子吧。”“你坐我的床都可以,我怎么不能坐你的?不公平。”舒生奇此时才知师妹并没有生他的气。原想问有何贵干,还是忍住了。

万紫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师兄,我一直觉得你可以信任。我真的很尊重你,佩服你。你说昨天为什么不去看马戏?”“我真的有事。其实我也很想去看何况是吴中有请客。”“你说谎,昨天你没有第二节晚自习。是不是吴中有对你说了什么?”万紫的语气又有变化,舒生奇听来像是质问审讯,心里的确有点发虚。吴中有多少有点暗示,无任如何也不能出卖师兄。“好了,别装镇定,我知道问不到结果。我想和你聊聊吴中有这个人怎么样?你总可以说说吧。”“要说吴中有对你确实很不错。”“答非所问,从实评价。”舒生奇抬头看了一眼话虽严肃,却有了些娇羞的师妹。“吴中有有许多优点,比如,脑子灵活,有社会经验,为人大方,碰到挫折心态好。这些都值得我学习。”“缺点呢?他哪算是完人。”“谁都有缺点,我觉得他不能自暴自弃,要学点东西,增强实力。其实我们都一样。”“你是个老实人,你们综合成一个人就好了。”接下来又是沉默。还是万紫开口,“我看你经常写东西,给我看看好吗?”舒生奇几乎毫不犹豫取出一篇小说和一篇散文。“忙教书,写得少,水平不高,请多指教。”“拜读还差不多,我愿做你的第一个读者。以后主动给我看,不要摆作家的架子。我会来欣赏是你的荣幸,嘿嘿!”

这一晚,舒生奇的日记写得很长,一种莫名的兴奋让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六

舒生奇差不多熟悉了吴中有在隔壁的敲门声,万紫开门的动静总是很大。舒生奇知道他们在聊天说笑。吴中有善长评说社会新闻,明星八卦。万紫则喜欢谈论读书,还时常挑起智力竞赛、比拼记忆等战争。舒生奇从不主动参与,他忘不了吴中有那句意味深长的“师弟要多帮忙啊”。但只要战争暴发,他就无心备课、批改作业,耳朵树起成了一个偷听者。战争的进展基本清楚,甚至知道什么时候他要出场。多数时候,只要敲门声响起,他便起身去做裁判。还真有些佩服吴中有的机智和万紫的扎实基础。他们俩倒是势均力敌,互有胜负。舒生奇有些后悔唯一一次参与,凭着接近超常的记忆力太抢了风头。以致他们甘拜下风,从此只让他当裁判。

有些事舒生奇无法把握。那天,吴中有敲门说万紫叫他过去。万紫的笑里带了些狡黠,“有一道初二的数学题很有意思,吴中有说你做得出,他也做得出。你们同时做,我有参考答案,今天我做裁判。”吴中有拿了纸笔开始思考。舒生奇无奈,“这不是我的专长,你们数理老师肯定更厉害。我试试吧。”

二十分钟过去,吴中有还在抓耳挠腮,急得脸显红光。舒生奇面无表情,把笔丢回桌上。嘴里念着“真有些难度。”万紫调皮地看着两位师兄,“时间到,交卷。这道题我想了半个多钟头才做出来。”吴中有列出了几个式子,没有答案,“惭愧、惭愧,都还给老师了。”舒生奇表情有些复杂,把纸一揉扔到墙角,“我也差不多,还是师妹更专业。”吴中有哈哈一笑,又恢复了谈笑风生。

舒生奇先离开,说是明天的课还没备好。回到房里才自语,师兄真不争气,害得我为全他的面子丢掉正确答案。师妹会怎么看我?在师妹面前,唯一的长处就是知识水平还过得去,今天丢脸了。又想起君子成人之美,只好作罢。

万紫第四次推门而入,不请自来,手上拿一张皱巴巴的纸。“舒生奇,给我个解释吧。你明明做对了,为什么不承认?”“我不知道做对了,你还真生气呀。”“你是故意的,你在乎师兄就不在乎我吗?”舒生奇无话可说,待万紫出了房门,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七

        学校发了两箱水果,却变成了舒生奇的一桩心事。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水果,形成不想吃、不愿吃的状态,这是他的一个小秘密。那天万紫给他的香蕉只勉强吃了两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很想把水果送给万紫,而且有些急切。他开门看了两次都没见回来。第三次开门,见万紫身后跟着扛着两箱水果的吴中有。那景象很让人想到情侣。舒生奇想这跟我送水果没关系,我只是送水果而已。舒生奇过去帮把吴中有肩上的水果搬下来。吴中有问:“要我帮你送到家里去还是留在这里?”万紫鼻子轻哼了一下,流露出官家子弟的表情,“我家的水果都吃不完,常常烂掉。就放在这里慢慢吃吧。”舒生奇回到房里。彻底打消了送水果的念头。

水果原封不动放在房里渐渐成为负担。还是吴中有过来毫不客气地开箱取出来,“你真不吃水果啊?以前我还不信。烂掉可惜,我帮忙算了。”“你想吃就吃罗嗦什么,你那两箱都吃光了?”“不瞒你说,我的派了其他用场。县里有个领导是老乡,以前跟我父亲很熟。我去见他,不能空手。这个你不懂。”“他家会要你的水果?”“这是我的心意,其他我不管。我还厚着脸皮在他家吃了一顿饭哩。他老婆比我妈小不了几岁,我叫她大姐,她可高兴哩。”

舒生奇对水果采取了果断措施。在晚自习的时候,叫两个女学生把水果全洗了,搬到教室分发。学生兴奋起来,让他们想起了幼儿园的生活。此举一时成为学校新闻。别的同事问,他都付之一笑不做任何解释。万紫拦住问究竟,舒生奇见旁边没人,“我没什么想法,更不会这样去拢络学生,说句实在话,我想送给你,你会要么?”这回让万紫生出一头雾水。

                                    八

        近一段时间,吴中有似乎很忙而且有些神秘。在办公室飘忽游荡的身影明显减少。房间里挂起了两幅新版地图。有时端着饭碗眼睛在地图上游来游去。晚上,经常独自一人消失在夜色中。万紫问舒生奇,没有答案。一个多月之后,吴中有带了一盒化妆品进了万紫的房间。舒生奇听到了万紫果决拒绝的言辞。吴中有的声音很平缓,“这个化妆品不是很贵,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不想瞒你,现在我在县工会兼课,物理、地理都上,所以有些忙,收入还可以。我就是想让你和我分享这点快乐。你实在不喜欢就扔掉,反正我一个大男人用不上。”万紫的声音低了下去,“师兄,我也有原则,从不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下不为例好不好?”

舒生奇似乎已经有了接受某种现实的思想准备,内心倒有些佩服吴中有的执着和勇气。在舒生奇看来,万紫只是高不可攀的偶像,家庭条件的悬殊就足以让他丧失信心。只好把尚未形成伤害的相思藏在心底,编织成最美好的记忆。

舒生奇请了三天假回家去了。其中原因,吴中有清楚。他们是一个县的老乡,住在相邻的乡镇。舒生奇的家境较清贫,母亲身体不好,弟弟还在念书。这次是母亲开刀住院,他不得不赶回去。临走向吴中有借了500元钱。

舒生奇返校,人很憔悴。傍晚时分,万紫要舒生奇陪她出去一趟。舒生奇有些惊愕,但还是随着出了校门。

万紫已经敢过铁索吊桥了,只是走得不是很稳当。舒生奇一旁还是捏了捏万紫的衣袖。万紫没有介意,反倒昂首挺胸走了起来。

“到公园转转好吗?”万紫的声音很轻柔。若在前些时候,舒生奇会很紧张,会千方百计推测万紫的用意。不知怎的,此时,舒生奇很坦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可以用圣洁、崇高来形容。

公园的夜色很美,深蓝的天空中,的确有一轮金黄的圆月。一汪湖水倒映着周边霓虹的灯光。月光的清辉,映照着牵手漫步的情侣。舒生奇当然不敢去牵万紫的手。“舒生奇,你真的有文学天赋,有什么理想吗?”“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尽孝、养家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做好本职教好书。虽说我家离这里只有百多里,一个月回去一次太少了,我照顾不到母亲和弟弟。”“你真的不容易,我和你相比差远了。你的那两篇文章写得蛮好。散文《父亲》很感人,我能理解你的心境,父亲临终嘱托,让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太累、太苦了。不瞒你说,我读了两遍都哭了。你那篇小说《并不寂寞》写得很凄美,我觉得有你自己的影子,是不是你的初恋,老实承认。不过你不该写成悲剧。你过得太压抑了,真可怜。”舒生奇万没想到万紫这样一个千金小姐竟然那么善解人意。“谢谢你的理解。非常感谢。”舒生奇的语调都有了变化。

临出公园,万紫塞给舒生奇100元钱,“给你母亲买点吃的。”“不,不要这样,哪能让你破费。”“你再说,我就生气了,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对你母亲也不必说。急着要钱用,可以找我。朋友之间不要客气。”舒生奇顺从地点头,感谢夜色为他掩饰了一时失控流下的眼泪。

                                  九

这段时间,吴中有觉得自己顺风顺水,尤其万紫接受了化妆品,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兼课认识的几个女孩,虽然比万紫好象还是差些,但看上去也顺眼。那一声一个“帅哥老师”叫得真甜,有的可能还有点别的意思。舒生奇想提醒他又不好怎么说,多少有些为吴中有担心。

舒生奇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天刚吃过中饭。校长走了过来,“吴中有,听说你在外面兼课是吗?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你现在还是三中的人,要有点组织纪律性。你这样的水平还去兼课,不要误人子弟。”不知道校长哪来那么大气,把吴中有一顿臭骂,然后拂袖而去。吴中有没有顶撞,脸色红白变换,舒生奇拉住他,真担心吴中有丧失理智。万紫边听边走,最后加快了脚步。当晚,吴中有没有敲开万紫的房门。

有道是屋漏偏遇连绵雨,船破偏遇顶头风。没过两天,吴中有情绪刚恢复正常。万紫有急事要吴中有帮打晚饭。吴中有如接圣旨,还特地到食堂煎了两个荷包蛋。放在房里久候万紫不到,担心饭菜冷掉。却进来两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很做作地齐声叫“吴老师好。”一个东张西望看墙上的相片,两个直接就坐在了床上。这时,万紫出现在她们面前。坐在床上的两个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万紫。不约而同“哇,吴老师你的女朋友好好漂亮哦。”看相片的像是发现了重大秘密,“吴老师,你不是说你是大学毕业么?怎么只是中专?”万紫端饭出门,关门的声音较大,连谢谢也没说一句。吴中有赶忙打开门,“各位,我今天有事,不能陪你们玩,请回去吧。”“你怕女朋友生气,就不怕我们生气么?”“你们把我害苦了啊!”吴中有垂头丧气走了出去,忽然有了可怕的预感,对万紫的信心正在迅速降低。

万紫坐在舒生奇房里,神情严肃。“吴中有太让人失望了,作为校友我都感到丢人。”“这几个女的肯定是他兼课的学生,多半是社会青年。你也不要太计较,吴中有的心思你应该明白。”“你们哪里又知道我的心思。我连自己都无法把握自己。跟你聊天我心里还舒服些,你才是正人君子。”万紫叹气之后回房去了。舒生奇也有感慨,可是越想越觉得复杂。

差不多一个礼拜,万紫连饭都没在学校吃,见到的都是她匆忙的身影。吴中有在受煎熬,他总是在校门口徘徊、张望。有时一个人站在铁索吊桥的中间,任晚风吹拂,随意摇荡。

万紫回校住的那天晚上,吴中有敲开了房门,手中拿着一束鲜花。“师兄送花给我么,什么意思?”“我希望你心情变得好些,作为朋友请你接受。”万紫很爽快地接过花去,走到门口,“舒生奇,你过来一下。”声音很大。舒生奇看到眼前的情景有些愕然。万紫把鲜花往舒生奇手中一塞,“作为朋友,我送你一束鲜花,希望你心情变得好些。”舒生奇尴尬起来,“你们开什么玩笑?既然都是朋友,有话好说。我们的友谊长存。这花插在女孩子房里才般配。”也不再征求万紫的意见。见桌上有个空瓶子,便盛了水把花插上。然后,拉着吴中有到隔壁去了。

这一晚,吴中有睡在舒生奇房里,两人谈了一夜。吴中有咬咬牙说:“舒生奇,我谢谢你,我的追求宣告失败。凭良心说,万紫真的不错,她给了机会,我没有抓住,怪不得任何人。你够哥们,不过我觉得她对你很信任,喜欢你的文采。我知道你也喜欢她,鼓足勇气去追吧,会有希望,我是诚心的。”“谢谢你的坦诚,我很清楚她对我的信任还不是爱,我很满足这种信任,没有奢望。其实,她家当官,你家有钱,挺好。我为你惋惜。”

第二天,见着万紫,舒生奇故意神秘地说:“我不信你会买鲜花送给我,要是那样,我会受伤害,肯定当场晕倒,能不能醒来谁也不敢保证。”万紫哭笑不得,在舒生奇的手臂上狠狠拍打了一下。这时,吴中有走过来,“万紫,对不起,我们大家还是朋友。永远的朋友。”万紫笑了,笑得很美。

                                  十

万紫有了新变化。新款新潮的衣服层出不穷,手上多出了一个手机,而且时常接打电话。其时,三中还没有几个人用手机。万紫对着手机有说有笑,很让人羡慕。吴中有家是土财主,自然紧随其后。 只是万紫号码保密就是不说。吴中有无可奈何,腰间的手机作用不大。舒生奇感觉到的是万紫的教学明显退步,备课马虎了许多。舒生奇有些疑惑,旁敲侧击,万紫总是笑笑,又顾而言它。

舒生奇觉得有必要找万紫谈谈,万紫却主动向他走过来,“组长先生,我猜到你想找我谈话?走吧,我们去散散步。”“你绝对是个聪明人,孺子可教也。”“想不到,你貌似老实,也学会占人便宜了。”

不知不觉又走进了公园。晚风习习,夜虫初唱,反添了宁静舒爽。“万紫,我们三个校友相聚两年多了吧,算是难得的缘分,今天也该叫吴中有一起来走走。”“师兄,我就想和你坦诚聊聊。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学识和为人,老实说,如果你像吴中有一样,我真不知自己会怎样。今天,我要告诉你。我现在正在做一件事,又不知道对还是错,你帮我做个决定,我有可能就听你的。”舒生奇心潮有了起伏。漂亮的师妹分明是要他帮作人生的重要决定,他忽然感到一种崇高的责任。“人生的路靠自己走,如果你觉得快乐就顺其自然做下去,如果太飘渺、虚幻就要慎重考虑。有些事还是应该尊重父母的意见。不管你怎样选择,我永远祝福你,我很乐意做你永远的朋友。”舒生奇说完,自己都觉得是在告别,多少还有些难舍。“师兄,好人一定有好报,我的手机号码就告诉你,不过也许不会用太久这个号码了。你妈妈的身体好些吗?我的确动过去看她的念头,你弟弟今年高考吧,他一定考得上。我真的忘不了你。”

返回学校过吊桥,万紫紧紧抓住舒生奇的手臂。舒生奇知道这是万紫安排的告别仪式。

万紫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一个晚上,她父亲的小车停在门口,吴、舒二人帮着把几样东西搬上车。吴中有问司机万紫去了哪里,没有答案。

吴中有是过了元旦走的,临走对舒生奇说:“这样呆下去没意思,我决定到外面去闯一闯,兄弟拜拜了。”

                                十一

  谁会想到这三人的再相聚竟是15年后。

舒生奇坐在县政府办公室里,两鬓的白发已经明显,左手叼烟,手指熏成黄黑,右手握笔,眼睛盯着桌上的材料。他在办公室当了5年的副科级秘书。主任在叫老舒来一下,他便放下笔小跑过去。“老舒,这两天你可以回家去写材料,要抓紧点。听领导说分管文卫的吴副县长明两天会到任,还是你对应。”舒生奇是办公室的四朝元老,从第二任主任起就叫他老舒了,那些提前生出的白发,在新来的秘书眼里无异是代沟的标志。

夜以继日两天,《政府工作报告》初稿完工。材料交了差,才想起要去见新领导。敲门进去,喊了一声吴县长,四目相对怔住了。眼前分明是师兄吴中有。吴中有一脸可亲可敬的笑容,走过来握住舒生奇的手。那风度比当年三中刘校长更上档次。还未开口,先把门关上了。“舒生奇,我们又见面了。我可记得你是个才子,办公室少不得你这样的笔杆子。”激动的舒生奇很快清醒过来,“吴县长过奖了,我一介书生,没什么本事,一切听从领导吩咐,请领导多指教。”“何必谦虚,工作分工不同,谁知道我们是师兄弟?找个时间单独聊聊吧。”

舒生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吴中有那身高档西服配上他英俊潇洒的相貌,更加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吴中有已不是当年的电工了。忽然,警觉起来,吴县长的话里有深意。他努力想想,自认为没有得罪师兄之处。他只是师兄初恋失败的见证人而不是情敌。难道那段交情还会潜藏危险么?舒生奇摇摇头,觉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复杂,印象中的吴中有还是够朋友的。但必须自觉摆正位置。

接下来的几天,陪着吴县长去分管的单位认认门。舒生奇始终跟在后面。

一天晚上,舒生奇接到吴县长电话,说是带他去喝杯茶,车子就在宿舍大门口。舒生奇拉开车门,却见吴县长亲自驾车,忙问怎么司机小王没来。“快上车,今天我们是叙旧,你享受领导待遇。你去过好梦茶庄吗?”“没有,只知道是新开的,是县城最豪华的茶庄。”“知道老板是谁吗?我告诉你,是我们的万紫师妹,想不到吧。”

舒生奇内心触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叹。万紫的身影忽然浮现在眼前,是那样的鲜活美丽。

跟着吴中有径直进了一个包厢。“两位师兄好。”万紫的声音依然甜美。握手之后,万紫近乎放肆地打量舒生奇,“舒生奇,你怎么这么老了?头发白了那么多。你今年才38岁。”“惭愧,惭愧,劳碌命。你倒是没变,还是那么漂亮。你看我们吴县长风度翩翩更胜从前。”“到了我这里,没有县长、只有师兄。今天叙旧,改天请你们吃饭。”万紫很职业地一挥手,叫服务员上最好的茶和点心。

三人坐定,万紫开口,“看来我们三个人的缘分未尽,才有今天的重逢相聚。先说说自己的经历吧。当年我不辞而别,在家里没呆几天就去了深圳。没过多久就嫁给了一个富商的儿子。为他们家生了个孙子。现在离婚三年。结婚是因富商和我爸是朋友,他们想做亲家。离婚是发现丈夫包二奶。我不得不把儿子卖了,现在我真的穷得只剩下钱了。”万紫说完,神情有些落寞。舒生奇感到万紫并不快乐,看来有钱还真不一定幸福。“你们一个有钱一个当官,我最没出息。你们走后,我还教了5年书。一个偶然的机会县政府办公开招秘书,我考上了。从此就与材料结缘,没完没了。办公室可以说是铁打营盘流水的官。我都快熬成阿香婆了。当着领导的面不好多说。再者,我成了家,有个女儿,老婆还好,日子平淡。吴县长肯定有动人的故事吧?”“舒生奇你是在官场混久了吧,说了今天叙旧,不要总县长县长,难听。”“万紫说得对,我们是朋友。其实,我很珍惜在三中那段真挚的友情。我的经历更复杂些。万紫你当初是辞职的吧,我找到县领导,搞了个停薪留职。万紫,我去过你家问你的联系方式。你妈厉害只给我老号码。打过去停机,肯定换了新号码,我知道你不想被骚扰。我去过深圳做生意,很想找到你,可你生活在富豪家的深宅大院,不可能找到。我的一片痴心就这样付诸东流。下海折腾一番,赚了些钱又把工作关系转回了老家。一路还顺。”“我知道你的老丈人是市里的大官。你能不顺么?”万紫说话还是那样直爽。“万紫,我一直想问你,你就一点也不喜欢我么?当初我算是帅哥吧。”“你现在也还是帅哥,当时我就是下不了决心,师兄莫怪。”“我为你们的分手感到遗憾,我还在万紫面前说过你的好话。”“我还要问,舒生奇你想过追万紫吗?我觉得万紫喜欢你,对你特别信任。”“我家境贫寒,很自卑,不敢追。”“舒生奇是正人君子,我一直敬佩他。说实话,走之前告诉了他号码,他却没打过。还寄过明信片给他,我没留地址,他认得我的字。”“我很嫉妒,师妹太偏心。”“舒生奇你母亲好吗?我说过想去你家看看。”“我母亲去世多年了,难得你还记起。”“万紫,你用的还是老号码,我留了十多年,所以,到任后,打了几次,是关机而不是停机。”“知道你还不死心,我今年回来过几次。这里是我姐姐两夫妻帮我经营打理的,前天才回来就被吴县长控制了。”

聊天开始东拉西扯,舒生奇看表,过了十一点半。便小声说,“吴县长,回去吧?”“你先走,我还想喝杯这里的好茶。”舒生奇起身告辞。万紫没有挽留,送到大门口。“舒生奇,我会永远把你当朋友。什么时候会去你家拜访,我想要你女儿认我做干娘。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希望能帮到你的忙。有空来喝茶,对你免费。拜拜。”

离家不远,也不指望吴县长开车送他。舒生奇走在街上。忽然觉得人生真有意思。虽然他们三人说不上悲欢离合,却也生出这许多故事。万紫刚才那句“不死心”的话,难道预示他们还会有新的故事?自己和吴中有的交情到底有多深呢?能指望他帮忙吗?提拔转正或换个实职岗位有多少希望呢?何尝不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万紫为何对自己那么信任?十几年过去似乎没有改变,难道有那么一点爱的因素?一种能让吴县长多少有些嫉妒的快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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