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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姨这人没啥文化,从农村刚到城里讨生活那会儿,只能做一些打扫卫生之类的活计。她很过日子的,打扫卫生时候,顺带着归置些旧报纸,时间长了,积少成多,也能卖个十块八块的。
有一次,她被公司分配到市文化馆做保洁,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为什么说这人奇怪呢?无非是因为大家都这么说,这人画得一手好丹青,性子却很古怪,颇有几分脾气的。
虽则别人都这样说,大姨却不这么认为。
她是个很开朗爱笑的人,没事儿就和一帮姐妹们拉家常,吃的是如意饭,干的是如意活,倒也落得个心满意足。
她听大家都说这人很怪,心里面早就加了提防,但以她的性格,见了人总是不能不说话,不能不打招呼的,别人有别人的不对,但自己不能因此而跟着错了。
于是,每次见了这人之后,大姨总是跟他打招呼,他竟没有一丝爱答不理,而是笑着点点头,偶尔还说上两句话。
众人的议论,自己的见闻,稍一对比,竟然是大相径庭,如此一来,闹得大姨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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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大姨从同事的口中知道这人姓李,父辈很是有些实力,好像原先是地委的专员,可能也是凭了这样的家底,向来气场足得很,不像大姨她们,即便是来个小组长例行检查卫生,也是前拥后簇地围着人家转,生怕有一个不是把人给得罪了。
李老师并非画院出身,而是打小喜欢舞文弄墨,也是天生的一双巧手,画得那鸟儿可是神形兼备、惟妙惟肖,尾巴露在外面,仿若一碰,就要立马逃进画的深处一般。
大姨并不知道其中的趣味,只是听别人说他画得好,而且很有名气的,时不时地就有那香港的富商专门来向他求画,而且出价不菲。
这明明是好事嘛!可是这人怪得很,卖画也看心情,自己觉得那妙手偶得、可遇不可求的,就捂着不卖,任凭买家出了天价,也丝毫不动一点心。
非但如此,有次,一个市里的实力派大领导前来参观,其人颇懂些文玩字画,一眼就相中了李老师的作品,在那里伫立良久,不住地啧啧称赞。
当时,局长是在一边作陪的,有意要拍大领导的马屁,忙不迭地找到李老师索要这幅画。李老师却一点也不买他的账,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生平最恨溜须拍马的他立马就急眼了,别说是白送,就是局长出了高价,也只是认定了一个死理儿——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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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姨因为孩子上学的缘故,不得不离开文化馆了,临走之前偶然碰到了李老师,那天李老师似乎交了好运,心情挺不错,彼此便多聊了两句,自然而然地也就聊到了大姨马上离职的事情上。
李老师沉吟半晌,神秘地跟大姨说:“大妹子,你跟我来。”
大姨知道这人挺怪,懵懵懂懂地跟着到了他的画室。
到文化馆工作以来,大姨这还是第一次进入李老师的画室,画室很是有些促狭,只一张长条桌就占了大半个房间,桌边和墙壁之间也就刚刚够一个人通过,桌子上铺着作画用的羊毛毡,许是用的时间太久了,黑乎乎的,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一大堆用坏了的毛笔胡乱地扔在墙角,桌上还有一张没有画完的作品,似乎是一只鹰,目光如炬地在瞪着自己,被吓了一大跳。
李老师缓缓走到墙角,从一个青瓷大缸里搬出来一小捆卷轴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着的绳子,轻轻展露出那些花鸟鱼虫来,然后颇有些心疼地对大姨说:“呶,你挑两幅吧,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吧!”
大姨相面似的看了半天,总是看不出哪里好,觉得李老师画的是鸟儿,却又不是那真正的鸟儿,一团黑疙瘩似的,也不像别人传的那样神乎其神。
“就这,俺也不懂,挂在家里又不能吃不能喝的,您还是留着吧。”大姨倒也快人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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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吼!还真是头一次有人跟我这么说话,你可知道这里都是我收藏的精品,随便一幅画就得大几千呢!而且好多人还求之不得呢!”李老师惊诧地说。
“反正俺不稀罕,”大姨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一撇地顺带看到了桌子底下的许多旧报纸,便随口说道:“李老师,要不把这些旧报纸给我吧,我好卖个钱儿!”
李老师一听乐了,连忙招呼道:“得得得,您拿走,您拿走。”
就这样,大姨兴高采烈地拿走了那些旧报纸,到废品站也卖了好几十呢,回家的时候又顺带买了两个大西瓜给孩子吃。
许多年过去了,大姨跟我讲了这个故事,此时恰逢盛夏,我正蹲在地上吃着西瓜,她问我:“啊呀呀,俺就没看出他的画好在哪里,就真值个好几千!大外甥,你怎么看呢?”
我刚想笑着给她好好上上课,哪知道西瓜汁水太多,一下齁了嗓子,只好大声地说道:“这西瓜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