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树和其他的植物不同,树是有灵魂的,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只是,不是所有的树都会让人感知到它,让你感知到它。
从小,我就会觉得某棵树和其他的树不一样。每次路过我都会抬头多看看它,每次看到它就像看到朋友——一个不说话的老朋友,我看着它,它看着我,以目光致意,以眼神交流。
单位附近的一个大学校园里,临着教学楼,有五棵很高很粗的银杏树。有一天,教学楼的墙上贴了张通知,说是因为消防的要求,这几棵银杏树要被挪走,移栽到校园其他地方。
胸径有二十公分的银杏树,根系应该已经深深地扎入了地下,并向四周蔓延开去。但移栽它们的时候,根部只保留了直径一米多的土球,其余的根全部截断。我看着已经横躺下来的树,看着它们露在土球外的被斩断的根,心里想:多疼啊……
我并不知道园林工人要把这几棵树移栽到哪里,但移栽后的树很好找。第二天,我围着校园走了一圈,就准确地找到了那五棵银杏树——它们无一例外地都耷拉着树叶,树干上打着吊针(树木营养液)。
伤筋动骨,当时我脑子里出现的就是这四个字。一棵壮年的树,突然做了这么大的一个手术,不知道今后能不能恢复元气了。
后来的日子,每天中午外出散步的时候,我都会绕过去看看这几棵树,就像去探望生病的朋友。它们被分别移栽到三个地方,我一棵一棵看过去,一、二、三、四、五,五棵树都看到了,似乎才放心。
有两棵树恢复得快一些,几天之后,叶子就立起来了。另外三棵树,一直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再过了几天,它们开始掉叶子,不久之后,树叶就明显地稀疏很多。好好的树,真可惜呀……我心想。
秋天到了,银杏树最美的季节到了。每一棵生长茂盛的银杏树,在秋天阳光的照耀下,都像一棵金黄色的火炬一样伸向蓝天。只可惜这几棵银杏树,一直挂着营养液,树叶稀疏零落,孱弱、病态,看不到丝毫美感。这一年的秋天,不属于它们。
特别是那三棵恢复得不太好的树,有一棵的叶子几乎已经掉光了,突兀地站在一排生机勃勃的树木中间,远远看去,像一颗坏掉的牙。
冬天来了,冬天过去了。
春天,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几棵树,不知道经过一个冬天的适应和休养,在又一次新生时,它们能不能恢复如初。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它们新生的叶子明显比正常的叶子小了一圈,而且稀疏。成熟粗壮的树干配着小一号的叶子,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而那棵去年就早早掉光了叶子的树,一直都没有长出新叶子来,一直就这么枯着。我看遍它的每一根枝杈,心里有点替它着急:快点长出新叶子吧,只要长出一两片叶子,就说明还有希望。
夏天到来了,在周围蓬勃茂密的绿叶中,那棵枯掉的银杏树孤零零地站着,没有一片树叶。后来,就再也看不见它了。
另外的四棵树,非常缓慢地恢复着。如今已经是第四年了,它们还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树叶依然比正常的小,也依然比正常的稀疏。
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它们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也不知道它们还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它们作为树木的生命轨迹,在四年前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道上了。
我已经不再天天去看它们了,但如果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它们,心里似乎会有个声音提醒我:好久没去了呢。
于是,中午的时候,我又会走过去看看它们。看到它们的时候,好像有一种意识穿过空气,在我和它们之间交流——我的意识和树的意识互相挥挥手,说:“嗨”。
看到它们的时候,我心里就踏实了。
我记得它们在最好的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