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深夜，我突然想买几个柚子。
走到一个卖柚子的棚子下，我叫道：“老板！老板！”
从棚子的角落里那几块布帘后，走出一个矮小的男人，看年龄约莫有六十二岁零七个月。他穿着颜色暗淡、略显破旧的薄衣衫，外套敞着，贴身的绒衣领口略大，露出他的脖颈甚至部分肩背。他却似乎感受不到这寒冷的天气，笔直而自然地站着，两只手忙着给自己卷烟叶。
我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头发蓬乱，神色迟钝的脸上右眼明显不正常地凹陷着。
他只看着我，并不说话招呼我，卷烟叶的手笨拙地忙着。
我只好问道：“老板，你这柚子是怎么卖的？”
他道：“一口袋五十块。”
我又问道：“你这一口袋，大概有多少个？”
他道：“一般都是十三个。”
我道：“我要不了这么多，有没有论个卖的？”
他道：“没有。”
的确没有。这棚子里周边大概放着三十袋柚子，却没有零散的。
我没话找话：“那你家今年收了多少斤？”
他的烟终于卷好了，不过夹在手上却没抽，道：“四五千斤。”
我心底暗自计算了一下，问道：“那你家这柚子一年也可能搞不到八千块哟？”
他这次回答得终于快了些：“哪可能哟！六千块都卖不起。”
我扫了一眼这些柚子，再问道：“你所有的柚子都装袋了？”
他点点头，道：“是的！你要不买几袋？今年天干，柚子看着不好看，吃起来还可以。”
我忙道：“那我要不了多少！你既然不能论个卖，我就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往前走了半里路，我看到了第二个卖柚子的棚子。
我藉着灯光刚走到门口，一个看年龄约莫有六十二岁零七个月的女人就走了出来。她有些肥胖，身上穿着一件因为缩水而略有点紧的水红色毛线衣，尤其是这毛线衣的高领，直接牢牢地锁住了她的脖子。她虽没有穿外套，至少让别人看了觉得暖和。
她慵懒地依靠在那柱子上，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我，道：“你要买柚子吗？”
我扫了一眼摆放在显眼位置的柚子，估摸着有四五十袋，品相比刚才那个要好点，便点头道：“是的，你这里有论个卖的吗？”
她将身子让了让，露出身后一大堆柚子来，道：“你要多少？”
她语气严肃，让我觉得有点气馁。不过我想着既然开了口，柚子还是要买到才行。
于是我硬着头皮道：“我买几个就行了，也吃不了多少。你这个多少钱一个？”
她示意我进去看看，道：“你可以看看，这些柚子多漂亮！你可以多买几个！”
我笑道：“我买不了多少。你这个多少钱一个？”
她似乎一下子变得沮丧了，冷冷地道：“六块钱一个。”
六元钱，一个暧昧的数字。或许因为砍价是我国民间商品买卖的前置程序，一般情况下，老板和顾客都会将其视为五元钱一个。
我道：“都说今年天气干旱，柚子不太好呢？你们家收了多少斤？”
她道：“那有一万多斤呢！天气干了，虽然柚子长得不好看，但都很甜，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说罢，她从摆放柚子的木板上拿起一瓣剥好的柚子，递到我的面前，想让我试试。
我一看这柚子不过拳头大小，也没有试吃的兴致，便道：“不用了！十块钱两个卖不卖？卖的话我就买两个。”
她果然很快就点头表示同意，并指导我挑选柚子时，最主要的是要看重量，像那种又大又轻的，往往是表面光滑，其实皮厚，剥出来可能只有拳头大一个。这个其实我是知道的，于是在那堆柚子中，认真挑了两个。
又往前走了一里路，我看到了又一个卖柚子的棚子。
这个说是棚子，其实它背靠住户人家，搭建在宽敞的院坝里，用的材质也是可伸缩的不锈钢支架撑起来的帆布篷，四周则是围着透明的塑料布防风。虽然是深夜，棚子里的灯与屋子里的灯交相辉映，显得明亮多了，也让人感到兴旺。
其实我已经买了两个柚子，但到了这里还是不由得停了下来。
一个在碎花棉袄外面套了一件罩衣的女人正在忙碌，这时停下来向我打招呼：“老板，你是要买柚子吗？”她说着纯正的方言，声音轻快，态度真诚，不像很多买卖人故意操着大嗓门儿，透着市侩的虚假热情劲儿，让人听了感觉到莫名的亲切。
我的目光被这棚子里以及屋子里堆满的柚子吸引住了，最少也只怕有一百袋以上。
我不由得叹道：“老板，你家今年柚子可真不少啊！”
她走过来：“这也不是我一家的，其中好多都是我代别人卖的。”
这时我才看到，原来她几个月前刚因为一点公事和我们接触过，现在的年纪正好是六十二岁零七个月。不过可能是因为夜色深沉，她对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我顺着那些柚子边走边看：“你现在都没休息？”
她顺手将一个剖成两半的柚子递给我：“刚才有个搞批发的老板，在我这里进了货，我帮忙上了一车的柚子。”
我笑道：“你这一个柚子给我，我可能也不会买啊！”
她满脸都是劝客的认真焦急：“家里就是种柚子的，你尽管随便吃，买不买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自己不吸烟，来客了就是把柚子当烟来装的。”
好吧，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已经剥好的柚子一看，个头大，瓣数少，果肉洁白，上面几乎没有籽，还真不差。
我掂了掂手中的柚子：“那你这一年要卖不少吧？”
“可能有十几万斤吧！”她声音平淡，既不骄傲，也不故作谦虚。
我本来是不想再买的，但既然我伸手接住了她送给我吃的柚子，便只好问道：“老板，那我就买两个，你卖吧？”
她道：“都行啊，随便你自己。”
说着便领我走到她屋西头那间，看到怕不是几千个柚子堆在一起，每个保留着米黄色的套袋，露出来的柚子皮金黄中还隐隐透着一丝碧青。
我并没有直接上手去选，先问道：“你这柚子多少钱一个？”
她道：“五块钱一个。”
好吧，我蹲下来，仔细地选了四个。她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个塑料袋等在旁边，忙上来帮我把柚子装好。
我提着柚子走出来，心里一直发愁我怎么吃得完这几个柚子……
2022年11月29日19时10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