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水楼,有人卖艺不卖身,像花魁锦歌,有人卖身不卖艺,如红衣霓裳,而有一个人却在卖命,她叫无衣。
她是露水楼与露水阁共同主人——无尘,唯一抚养长大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弟子。传说无尘于火海捞出襁褓中的她,彼时,布衣已被火舌燎破,故取名无衣。
三岁前,无衣与无尘同居无尘居正厅,三岁后,无尘特在无尘居的偏厅为她独建一屋,自此无衣很少进得无尘居正厅。
无尘是个极静之人,无尘居建于露水阁最深处,远离俗世喧嚣。无衣从未见顾神医之外的人进得无尘居正厅。
无衣左脸有被烧伤的痕迹,蜿蜒绵亘深入锁骨,如烙印般。无衣带了半方银色狐狸面具,正好将那灼伤的肌肤隐在暗处。
无衣是露水楼的暗卫,专职打手无法处理的棘手事,是露水楼最后的王牌。常年着一袭黑衣劲装,没入夜色里,犹如融入茫茫夜幕中的猎豹,伺机而动。
近来,无忧国内忧外患,内战一触即发。是夜,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袭来,一个黑影破窗进入了花魁锦歌的阁楼。顷刻,又有一群禁卫军自寂静的黑夜快速而过,听谈话声方知那是追捕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
露水楼里姑娘的阁楼,无衣从不踏足,露水楼里的人也不知无衣的存在。这个带伤之人,既是无双公子,那为了露水楼安危,必是得禀告无尘。无衣内心一番思量,脚下已飞掠至对街的露水阁前。
巧遇顾神医带着出诊药箱从阁中走来,见无衣亦不意外,只淡淡道:“姑娘要说之事,阁主已然知晓,此事姑娘无须挂心,顺其自然便可。”无衣一向知道师傅的神通,便同顾神医一道前往露水楼。
行至楼前已经有打手就夜袭一事与禁卫军在交涉,你来我往间,露水楼已然占了上风。
正此时,楼里有姑娘来找顾神医,看了眼进入楼中的顾神医,再看看楼前的禁卫军,无衣知道此事已尘埃落定。隐入暗处,飞至楼顶,这漫长的一夜,还有大半时间,意外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刻,无衣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进入备战状态。
然一夜无事,之后的大半年里都相对太平。无衣欣慰于师傅不用操心,却也不安自己无用武之地时,一个大任落在她的肩上:护出征的无双公子安好。
师傅的任务,无衣从不过问,只是无条件服从,师傅于她,如神祗般存在,那是她全部的信仰,那是她生之所有意义。
暗处随军三月,无忧国主欲置无双公子死地,已是昭然若揭的事实。无衣不懂权术之争,亦不感兴趣,只是偶尔会思量师傅的意图。
随后单枪匹马的三月里,无双公子每次绝处逢生都是无衣暗中相助。那般七窍玲珑之人,终是设计擒了无衣。两厢对质,一人不说,一人不放,几次对决下来,无双公子终是无暇顾及,便放任无衣自由。
无衣从幕后转到明处,除了那半方被银色狐狸面具覆盖的面皮,比所有的人光明磊落,无人可用之下,终得无双公子重托。
几次并肩作战,两人配合天衣无缝,然大势已去回天乏术。
“明日一战,死生难料。姑娘一番好意,无双心领。姑娘还是另觅他处。”背水一战前,无双公子如是对无衣说。
无衣只摇头淡淡道:“公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衣亦忠于师傅。”无忧国民的悲欢实不是无衣心系之事,她唯一关心的始终只有师傅一人。
“你师傅有你,真好!”说这话时,无衣看到无双眼中有精光划过,瞬间又黯淡,一定是想到了挚爱之人。
“锦歌姑娘待公子就不错,想过与她双宿双飞么。”
“可惜没有机会了。”
“国主只是不想见你在他眼前蹦哒,如果成了死人,那便不会再与你为敌。”
“你的意思是……”
那一夜,无衣说替无双上战场,去打这决定生死之战,让无双携锦歌远离纷争,避世而居,过二人世界。
无衣从无双眼中看出浓浓的渴望与眷恋,最终化为心底说不出的静默。无双公子便是无双公子,终究没有选择一个人的海角天涯,而是和众将士背水一战。无衣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穿上了备好的将军服,和无双公子一模一样的战服。
每一次的战场都是血雨腥风血肉横飞,断肢残体,流血漂橹,极尽悲惨,却没有悲伤的时间。
三日后,无忧士兵已是强弩之末,援军迟迟未至。所有人都懂了,那个他们用血肉之躯护住的无忧国君,早已将奋战在沙场的将士们抛于脑后。剩下的最后意念便是,保护自己的亲人。
当敌方的神箭手向无双公子发射毒箭之时,无双正周旋于三大大力士正中。等无衣看到之时,开弓之箭破空袭向无双。
千钧一发之际,无衣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飞速前进的箭矢。嗖嗖嗖,那是箭矢划破空气之声。噗噗噗,那是箭矢没入血肉之音。无衣倒下前,看到了一抹白色自远方飞来,紫色的长发于猎风中恣意飞扬,一如他的人一般张狂不羁。
无衣再次醒来,已在自己的偏厅,顾神医在一侧研磨药粉,一边说与她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想到箭矢染有剧毒,离心脉半寸之遥,无衣只得感慨,若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顾神医在,自己大抵已经无缘再见天日。可是噩耗却还是如约而至,剧毒逆流,任督二脉已堵,功夫全费,那些年辛辛苦苦的付出全然成了东流水。
若无武艺傍身,无衣又该如何留在无尘居,又该如何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呢。身体留下了,那些心呢,师傅又是否还会交任务与她。师傅身边从来不缺人,更不缺有才能的人。
无衣无依,何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