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把小郁送回房间不久,她又“咚咚”敲我房门。
她散乱着头发站在我门口,在昏暗的走廊灯光衬托下,像极了恐怖片里的贞子。
“妹妹,怎么了这是?”我惊疑的问。
小郁带着哭腔,又像是撒着娇,说:我房间没电了。
我心里憋着笑,说:你喝这么多酒,睡觉不就行了,没电就没电了呗。
小郁继续哭腔:不开灯睡不着,我怕黑。
我说,要不然你睡我屋,我去你房间,咱俩换一下?
小郁说,你陪我坐一会吧,我现在不想睡了。
小郁坐电脑前翻网页,我给她倒了杯开水。电脑音箱里传出许巍的《旅行》,小郁喝口水说,怎么这么悲催啊,旅游赶上下大雨,出不去不说,房间又停电,老天爷成心和我过不去啊。我对她说,别怨天尤人,这些不顺在任何人身上都发生过,乐观者一笑了之,悲观者唉声叹气。小郁说,那你是乐观者还是悲观者呢?
“应该不算悲观者吧,我小时候每年都盼着开运动会,每次运动会基本都下雨,我和哈油都兴高采烈地骂运动场是王八坑。”我说。
小郁看着我的眼睛,像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似的对我说:我觉得你现在是悲观者,你从过去走不出来。
音箱里许巍唱: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又给我们惊喜,
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
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我说,我这不是悲观,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和这个世界好好谈谈。
小郁说,小健哥,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吗?
“小郁,你是个好女孩,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但我给不了你,那个人不是我。我一直把你当成个小妹妹看待,就像袁珊把我当成弟弟一样,你懂吗?”
小郁跳下椅子回房间,我喊她:回来,你屋没电。
她头也没回,说:吓死拉倒。
第二天雨晴,我心想,哄哄小郁吧,她是个小女孩儿,哄哄就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是出来玩的,大家要开心一点嘛。但就在我敲开小郁房间门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时,哈油给我打来电话,哈油声音很低沉的问我现在干嘛呢,如果不忙就回老家一趟,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高秀女车祸去世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事业成功的女强人,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反复和哈油确认,到底是严重车祸还是已经去世。哈油说,医院宣布脑死亡,追悼会明天举行,坐飞机回去的话还赶的上。
小郁不愿自己在洛阳玩,也不肯回烟台,直意跟我坐飞机赶回东北。
绥化初秋,气温早晚都很凉,杨树叶随风飘零。此刻我更深刻的体会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说法了。追悼会现场设在火化场的追悼大厅,高秀女的大寸黑白照在会场中心墙上挂着。她齐耳短发,笑的阳光灿烂。记得上次我们见面是我出狱后第一次回老家,她组局匆匆吃个饭,便急着接见领导去了,大上次见面是我武校毕业之前。我想起上次见我大舅是在离开武校之前,大上次见面似乎是我在武校关禁闭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原来朋友也好,亲人也罢,分别后再见面就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了,或者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也是未知,所以一切当初看似烦恼的事都不值得我们用心去纠缠,也许再见就是永远。谁会想到我和老同桌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呢,她静静的躺在玻璃棺材里,画了妆,伤在身上和后脑,容貌基本没变,只是脸有些惨白。我看着她的脸,泪水无声的流下。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牛圆圆也出现在追悼会现场,我也想不到我们是在这样的场合见面的。这种场合我已无心计较我们之间的任何事情。
牛圆圆说她是看到蒋婷婷发的朋友圈通知,特意从北京赶过来的。我心想原来你也看朋友圈啊,我发的那么多条消息,一个你也没回啊。
小郁围我身前身后,充当着一个小女友一样的角色,我无心和牛圆圆解释,也没必要解释,该解释的是她,但她也没有解释。
参加完追悼会牛圆圆匆忙告别,说她急着回北京,我说我们不需要谈些什么吗?她说没什么可谈的,只要大家都很好就行了。我笑笑说,呵呵,是都很好。
牛圆圆走后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似乎心里的一块石头尘埃落定,就像她曾经说过的一样,“这段回忆我们彼此珍藏”吧,我反思自己是否一开始就错了,也许我们只适合做普通朋友。
在红土山墓地回来的路上我在想,人这一生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化成一缕青烟后,十年二十年后就会被熟人淡忘,三十年五十年后就剩下坟头那一堆黄土了?
我和小郁说,我要写一部小说,记录这半生和我有过交集的人们,然后把它传到网上,存入云端,百年过后有人闲翻网页时碰巧发现这小说里的某句话,或某段故事可以引发阅读者一个笑声或一声哀叹,我觉得这件事就值得做。小郁说你潜意识里是想不朽,和秦始皇当年练丹想长生不老是一个心态,不同的是他想的是肉身,你想的是精神,所以你的野心比秦始皇都大,不过我完全支持你写一部小说。
我躺在姥姥家沙发上,在脑海里先打腹稿,然后在茶几本子上写下大纲标题《春风秋雨都似你》。
小郁双手托着下巴,双肘支在茶几上问我:我可以做你故事里的女一号吗?我笑笑说,我的故事里没有女一号,每个人都是过客。小郁嘟着嘴说,你好自私,我们都是在你书里做你陪衬的。我又笑说,任何人的故事主角都是自己呀。
小郁看了我几篇稿子后说,你小时候的生活真有意思。能带我去你中学看看吗?“老楼都拆了,现在去也看不到我小时候的一中了”我伤感的说。
我带小郁在新一中附近转一圈,跟她讲那里从前的样子,还有从前的人和事。我们并没进校园内,我不知道我能以什么身份进去,曾经被开除的劣等生?我俩仰望信号塔上的鹰巢,一下让我想起当年我和哈油在老槐树下等“偶遇”牛圆圆了,那年是1998年,我很怀念那一年,一晃小二十年过去了。
老鹰鸟瞰我们,哇,哇,的叫了两声,我猜它一定认出我了,它是不是在说:王小健你长高了,但还是那么渺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