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用少年这个字眼我觉得忐忑不安。“不安”来自于“不同”。在我可以笃信自己是“少年”的时代,我过着的生活满满的写着“纠结”二字——可能是在店里一支又一支试着笔,感受它与手指的契合;也可能是在一个字眼一个表达上不断删改,唯恐它引出丝毫不受我控制的歧义。“纠结”二字是我在我这个年纪给予的评价,尽管我给的相当没有底气可言。倘若时间旅行真的存在,那个少年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听到我这番评价,想必会是满前怒气又冷冰冰的告诉我这便是我追求的随性,这就是我。而我不会有底气坚持我之前的评价,没有底气不仅是我没有否定从前自己的立场,更是因为我的身上仍旧保留着没有完全的割断。我仍做着这些被我称之为“纠结”的东西,它们似孤魂野鬼,偶尔回到生前的尸首上,或者它们只是暂时出窍的元神,只不过现在是回到跟它们不再有多少联系的肉身上,亦或是喝了掺水的孟婆汤,转世后偶尔记得前世的星点记忆——我说不清,我把玩着修辞,我把一个本体断章取义分割成三段(也许更多)去示人去叫卖,现在在叫卖声中拼不回本体,也不愿意随意挑出一个当做本体。
尴尬又叫人沮丧的境遇。
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遗憾或者是值得去赋予多少意义的事,不然,打个比方吧,一条蛇的一生就完完全全活在过去之中了。它蜕下的皮与它新的身体,两样从原本的身体中分离而出的都与自身息息相关,被称之为“分身”的东西。是分身不是本身。如果将新的身体称之为“本身”,过去的身体也称之为“本身”的话,那么蜕下的皮又是什么?曾经与身体紧密相连的这一部分又该称之为什么?本身=本身+0,若是这样,多出的部分应该归于与自我无关的“0”,虚无的“0”,没有意义的“0”。你这样想也许就觉得一切圆满了,但是当目光瞥到正在枯萎的皮,你的心里边开始翻江倒海,像偷尝禁果的少女王者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你下意识的想将它归为虚无错误应该被抛弃的东西,但是人性中柔软的那部分又让你抗拒着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觉得奇怪吗?两套都正确无比的价值体系,走到最后却开始站立在对立面上——“正确”与“正确”开始对立起来。
紧随而来的就是痛苦,毕竟痛苦的一大来源就是选择。
开始的时候,你还可以承受,单单是承受,什么决定都不做,两手抓着理性跟温柔都不放。而选择的开始是从苦不堪言开始的。朋友,那些自诩有“选择困难症”的人,不过是他们“不够痛苦”罢了,更进一步,是那些选择不重要罢了。重要的选择,痛苦还在来路上。想想你选择午饭是米饭还是面条,这样的选择没有多大价值和意义,没有价值和意义又怎么会带来痛苦?没有痛苦的威胁,人这样懒惰的生物,又怎会去开始做出选择?
好了,让我们回到这个可怜的人的所面临的处境上来吧。痛苦已经开始逼迫他最初选择了,他所深信的价值体系——一套先天一套后天所得的。他要开始选择一套,必然选则一套,去修正,去曲解,好吧我去掉修辞的误导(笑),去改变。
这样的选择每个人都会有。选择之后,有的人便学会了残忍,要接受“本身=本身+0”,不残忍抛弃那个“0”,怎么去接受呢?哦,说残忍也不对,当我们看到它带来的直观的痛苦上的减轻和选择的简化,我们称之为放弃的智慧——既然能放弃这个“0”,放弃承认那个残忍瞬间的冰冷、黑暗、丑恶,也是能接受的。就像大多数蛇一样,蜕皮后径直的离开了,放弃蜕下的皮离开了。我们看到一条蛇,都说我们能看到时间从它身上留过的痕迹,但是时间具体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这又有什么呢?科科,如果时间不幸的在某个人的身上留下了伤痕,考虑到我们无法得知他是怎么受伤的,我们无能为力。
不过不必有道德上的愧疚,鉴于他本人也选择忘记,所以也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有点悲伤,是吗?
哦,差点忘记了,“本身=本身+0”不可以接受,还有“本身=分身+分身”呀。想想,有一条特立独行的蛇,他带上来他所有蜕下的皮,时间带给他的,他全部都小心翼翼的收好。这让他感到非常累,背负让他感到累,不断接受自我的远离,因为他是分身啊——本身产生分身,分身又产生分身,他活的越久,他感觉到与自我的联系越微弱,永远在出走,永远在远离,永远没有归属可言。
那有没有一些好事情呢?
我想有的。
有一天,有条年轻的蛇找到他:“我身上有一条纹路,当我注意到它时,我发现它与我印象中的已经大不相同了。我记不清它是怎样变成这样的。我很害怕,我弄不懂这回事,我是不是不再是一条蛇了?”
而这条特立独行,温柔了一生但也同时为此疲惫了一生的蛇,听完后,慢慢从他的收藏里挑出几条曾经蜕下的皮,缓慢但是吐字清晰的说到:”孩子,我不知道你的纹路是怎样变化的,但我的身上有一条与你相似的纹路,你看,它大抵是这样改变的。“
“所以,我想你的纹路大概也是如此,这是你成长的证明,你日渐成熟并开始成为一个可靠的存在。”
“所以不必害怕,你还是一条蛇,一条优秀且将会为其他生物所热爱的蛇。”
可能是困扰一下消失太过于激动,年轻的蛇居然连一声“谢谢”都忘记说了,径直的往来时的方向冲回去。
剩下这条特立独行,疲惫了一生但同时坚持温柔坚持了一生的蛇,慢吞吞的收好了他的收藏:
“今天也是个好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