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春晚
李清照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赏析
她背靠着窗棂,窗外西风呼啸。窗户打开着,风吹进来,卷起窗帘,打翻桌上的杯盏,而屋内的人却毫不在意,任窗户敞开着。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簪子斜斜插在发髻上,松松垮垮的,挽起的秀发摇摇欲坠。她的头上没有发饰的点缀,就这么慵懒地挽着。
屋内的女子,面容清丽,然而细细端详,却发现眼角已爬上了丝丝皱纹,倦容满面。眉目间仿佛可见她当年的风华绝代,神采飞扬。她的眸子,如同打开的窗,满心悲戚就摆在窗前,毫不掩饰。这双眼睛当年也一定是闪着光、灵动跳跃的吧。而今,这眼睛中写满了故事,故事中有与志同道合的夫君共度的幸福时光,也有战火和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女子不禁陷入深深的回忆。
李清照实在是个奇女子,她的才情无人能及,堪称千古第一才女。
李清照早年过着舒适优越的生活,她生于书香门第,从小接受着良好的文学熏陶。李清照生于济南,成长于汴京,年纪轻轻就在文学方面崭露头角。
汴京对于李清照来说,不仅是成长学习的地方,也是关乎她一生幸福的重要之地。在汴京,当时18岁的李清照嫁于太学生赵明诚,一段千古传诵的志同道合的知己姻缘就此展开。
这是一对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神仙眷侣,李清照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备受称颂,赵明诚博学多才,身为太学生,前途光明。李清照在这段婚姻中,由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成长为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时至今日,每当后人谈到他们的婚姻都不禁啧啧称赞,这称赞中,还包含了诸多的羡慕。
他们的婚姻不仅是情投意合,而且门当户对,就是我们今天戏称的“你家人同意,我家人同意,得到大家祝福的爱情”。李清照的父亲是礼部员外郎,而赵明诚的父亲为吏部侍郎,都是朝廷的高官。他们的喜结连理,简直是天作之合。
李清照和赵明诚,虽都贵为高官子弟,却没有一丝的纨绔傲慢的性格。两家虽当朝为官,但李、赵两家都秉持着清正廉洁的传统,李清照夫妇二人生活极为简朴,两人没有任何奢华的享受及穿戴,唯爱好古玩碑文,用典当衣物换来的钱置办古玩,细细研究。
这对夫妻令人艳羡之处数不胜数,志同道合便是最令人称道的一点。李、赵二人都酷爱金石古玩,两人生活简朴,家中从未有用于日常享受的花销,但凡有积攒下的银两,都用于金石古玩的研究,甚至为了收一件字画,把手边能当的东西通通典当掉。他们的家中,除了古玩字画,摆放的全是书籍,甚至为了收集珍本,逐字逐句地手抄。期间李清照的诗作诉说着生活中的悠悠乐事。
这样的知音相遇,并结为夫妻,是何等乐事。如果这段姻缘相扶相持到最后,将是多么了无遗憾的人生。
也许李清照人生的开始阶段太过顺利,名誉和婚姻都收获了,上天都感到妒忌,所以在接下来的人生里,给她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坎。
幸福的生活没过几年,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因政治斗争遭到迫害,不得不携妻女离开边境,回到明水。在这期间,李清照数次上书救父,却未能如愿,反而将自己卷进了这场政治斗争,被莫名扣上了罪名。对一个20多岁的女子来说,无论她如何有政治见地,被迫害事小,婚姻事大,李清照沦为朝廷的罪人,婚姻也一并陷入了被拆散的境地。于是,李清照只好离开汴京,投奔家人。
之后没过几年,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也遭到迫害,抑郁而终,赵家在汴京也无了立足之地,离开京城,奔赴青州。李清照也随赵明诚来到青州,隐居乡村。
至此,这两人的婚姻依然美满,虽没有了在京城时的优渥生活,日子过得更加困苦,但两人痴心研究金石古籍,苦中作乐,享受着另一番人生乐趣。
李、赵二人在清贫但却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中,互相扶持,完成了《金石录》。而此时赵明诚的仕途也有了起色,逐渐升迁。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二人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的时候,金军入侵,战乱不断,两人遂南下逃难,在逃难的过程中,赵明诚病逝。
这对李清照来说是晴天霹雳,然而战乱催促着她不得不继续赶路。李清照带着丈夫留下的大量珍贵字画古籍,一路南下,行至浙江。这一路的颠簸,藏品被损坏、被遗失的比比皆是,然而当她暂居绍兴后,本以为可以暂时安顿下来,结果几乎所有的书画都遭到盗窃,散失殆尽。
颠沛流离这些年,什么都失去了,都找不回来了,这时的李清照,已不会再写出年少时那样柔美婉约的诗词,风格转而悲悲切切,如泣如诉。
最后李清照逃难至金华,此时李清照已步入中年,看尽了人间沧桑。她没有停止对丈夫遗作的编撰整理工作,她孤身一人,无人相伴,只能沉醉于文字古籍中,聊以自慰。
凄惨悲切的《武陵春》就是作于此时。
李清照的一生太坎坷了,一个弱女子竟能承受这么多的悲欢和离愁。也许只有细细品味她的过往,才能体会到《武陵春》中“欲语泪先流”的惆怅吧。
此时风已经停了,李清照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繁花已被狂风打落,铺了满地,散发出最后一丝香气,化为尘土。天色已晚,夕阳已滑落至天边,映得云彩一片殷红。发丝已散落,但却懒得梳理,梳起云鬓,点染红妆,又能给谁看呢。
此情此景,睹物思人,不禁潸然泪下。如今已物是人非,昔人已不再,只留她一人独守空房。满院的落花,曾经看来美丽芬芳,而今却觉得苦闷伤感。花瓣离开枝头,落入泥土,化为尘埃,就像人生一样,变幻莫测,也许一个意外,如一阵狂风,就可以带走一个人。战乱中的生命脆弱得如枝头的花朵,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坠落枝头,湮没于尘埃中。
赵明诚的离世是李清照人生的转折点,之前无论如何困顿,都有相知相随的夫君为伴,两人醉心于研究,不问世间战乱,仿佛身在世外桃源。而今沦为孤身一人,突然感觉到了生活的困顿,以及孤苦伶仃。
人生的落差太大了,早些年,命运对她太过优待,良好的出身,优质的教育,美满的婚姻……然而命运总是善于开玩笑,在她步入中年的时候,将一切都夺走。是否文人只有经历坎坷世事,才能迸发出更加灿烂的思想,于是上苍安排这没有尽头的颠簸之路。
李清照毕竟是修养深厚的才女,不是平凡红尘女子,一个又一个的重担没能将她击垮,反而促使她取得了更高的文学成就。
她对孤苦无依的生活深表哀愁,一个人蹒跚前行,不时感到万事皆休,万般无助。但她没有绝望,她还有信念,她还有思念之人。李清照直到晚年还在进行《金石录》的编撰整理工作,这是她活下去的信念,她要为所爱之人,做她力所能及之事。
赵明诚离去多年了,多年来,李清照有万语千言想要对他诉说,想对他说这些年自己撰写一部作品时的欣喜,如同完成了一项使命,如同在与他通过笔墨纸砚对话;也想对他说这些年自己无依无靠,颠沛流离,无处安身,最终定居在了这个寂寞的小院中,只有细雨秋风,花开花落与她为伴……
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但是,对面没有他的身影,她只能说给天地万物听。刚要开口倾诉衷肠,眼泪已止不住地流下来,泪如雨下。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不需要再整日奔波,每天为活下去发愁,曾经要拼命去保护的与丈夫的珍藏品也已不在,时间久了,曾经让她夜不能寐的悲痛也淡去了,但却没有消失,融入了她的骨子里。
日升月落,江水东流,繁花飘落,都会激起她心中的万千思绪,这些事物在她眼中,都被看作流逝的生命、逝去的故人。
生活太过冷冷清清,已让人失去了打扮的兴致,天色已晚,却还是不想给自己梳理一个精致的发型。
一个女子,颠簸几十年,最后,至亲挚爱的人离去了,最珍贵的收藏也丢失了,将她逼至崩溃的边缘。一个人承载了这么多年的忧愁,一定累了,倦了吧。
古代的女子,容貌倾城的,或是富有才情的,都被命运安排了璀璨的人生,以及与之相当的坎坷。多少红颜因遭遇困顿而渐渐憔悴,而又有多少人郁郁而终。李清照是不同的,她所经历的战火、离别,像缕缕丝线,缠绕在心房,如何也解不开,但她坚定地活着,她的哀愁中,是夹杂着独有的乐观的。
前一刻还泪流满面,下一刻转念想起听人所说的双溪。都说双溪风光秀丽,春色烂漫,是春天游玩的好去处。李清照是个热爱游山玩水的人,想至此处,心情不禁稍微明媚起来,动了去游玩的念头。
悲戚不能总占据着生活的所有时间,总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喜悦,给她暗淡的生活投进一丝光。李清照脸上浮现出一抹欢快,也罢,去双溪驾一艘小船,赏一下春景吧。
惆怅和喜悦交织在一起,心中想着水上泛舟放松一下心情,却又黯然神伤,满腹的忧愁,不知那一叶扁舟能否载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