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下午,雨夹雪,淅淅沥沥,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伞,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裹紧我的羽绒服。攥在手里的手机,被不停的按亮屏幕,又一次次怔怔地看着它熄灭。这条街很偏僻,周围几乎没有建筑物,隐隐约约能看见的是距离左手约500米的城西监狱。不知道为什么,我游游荡荡到了此处。天气很冷,手机没有信号,拨不出去,也打不到车。雨越下越大,我站在原地有些懵。迷路了吗?还是压根就不想回去?不得而知。

突然,远远的街角涌过来大片人群,在雾气里仿佛攒动的影子,我按亮手机,17:16,还是没有信号。人群靠我越来越近,嘈杂声也越来越大,他们尖叫着,推搡着。离近了才发现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穿制服的警察。我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眼看着他们就要略过我,突然,领头的女人跟我喊话:快跑快跑,死刑犯造反了!快跑!我不明所以,我想问为什么,却来不及说话,只得被人潮推着往前跑。那个女人边跑边解释:城西监狱里有一批囚犯,明天凌晨是要执行死刑的,却在执行前夕越狱了,还在马路上对来往的行人开了枪,造成了恐慌。

原来,警察是来保护他们的。

风刺骨,跑起来,雨甩在脸上生疼。但为了保命,也顾不得了。人群蜂拥着前进,警察在后面吼着:上车,上车,有秩序点,不要慌。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辆蓝色的大卡车。快到车跟前了,我想回头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敢越狱,但脚下却不敢停,一个踉跄竟一下子扑在泥水里,紧握在手里的手机被摔出去很远。他们没有因为有人摔倒而停下脚步,有人从我身上跨过,也有人从我手上踩过,我一心想捡回手机,在泥水里匍匐......

终于,我拿到了那个没有信号的手机,似乎还带着我的温度,屏幕却怎么也按不亮了。羽绒服吸饱了水,我艰难的站起来。一回头,我似乎成了两军对垒的楚河汉界。左手边,是慌乱的人群和神情肃穆的警察;右手边,是端着枪,穿着囚衣的死刑犯。

只是,站在最前面的这个死刑犯,有点面熟。不知道是雨还是汗,朦胧了我的眼,我看着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头疼欲裂。时间在流逝,两边也在僵持,左耳传来警察隔着雨帘的呼声:“不要命啦?快回来!”我想回去,但我动不了,我的腿根本不停我的使唤。无助,抬头。如果眼神有穿透力的话,右手边这个男人好像洞察出了我内心的局促,又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依然紧握着手机,甩掉脸上的雨水,睁大眼睛,张巽,我的初恋。啊,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了。

那天同学聚会,他们说张巽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半年前杀人被抓了,据说还被判了死刑。但他们也说他是冤枉的,是为了给谁顶包。他主动自首不上诉。觥筹交错间我失了神,上学那会儿我们多好啊,我们一起考上了省重点高中,一起考上了大学,又一起毕业,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直到他爱上了他的女上司,那个有夫之妇。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因为钱吗?我们的十年竟然这么不值一提?我第一次发现他俩的事,是两年前,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他给她撑伞,手上戴着的我给他买的那块表,为了这块表,我凑了三个月的生活费。雨那么大,他俩却言笑晏晏,他为她拉车门,为她开车,他从来不这样对我,我们每次打车,他都自己先上车。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我没有过香水。我看到他的衬衫不再是我买的便宜货,他回家越来越晚。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还对我虚情假意。

我是知识分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的戏码是我不屑的。我忍。两年来,我跟踪他,调查他,在他包里放录音笔,我几近疯狂,我想质问他,却开不了口。我只觉得他越来越陌生,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我放手了,我实在是太累了,他还假意挽留我,不需要了,我成全你们。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窥探他的一切,我看到他的朋友圈更新了新的旅游景点,是我没去过的;我看到他呼朋引伴的过生日;看到他给他喜欢的球星打call;我看到他很幸福。

但他怎么就突然成了杀人犯了?右手边那个面无表情端着枪的人是他吗?那我今天是想来探监?竟不料遇上了他越狱?

啊,我的手机里存着的还是我们在一起的照片,我们去过那么多地方,笑过闹过玩过。我们一起爬山,一起闯鬼屋,一起蹦极,我多想让他再看看啊,但是手机摔坏了,再也开不开了。我很急,急着奔向他,急着再摸摸他的脸,急着再问他一遍,当初为什么抛下我。一时间,警察的警告声,人群的恐慌声我好像都听不见了,我拼命锤我的腿,我想跑向他,但我看见张巽拿着枪朝着我胸膛扣动了扳机。

Boom!

随着我身体一颤,我……醒了。

头很疼,我长吁了一口气,是个梦啊。最近老是梦见张巽呢,是因为……

死期将至了吗?我看着牢房里的其他狱友,她们怎么会睡得这样实?她们没有遗憾了吗?

真可笑,我居然梦到张巽是囚,犯错的明明是我啊。

我杀了那个老女人,我制造了车祸。我给过她机会的,她不听啊,她说她只是张巽的老板,这么拙劣的谎言还要在我面前表演吗?我会给她机会去告状吗?不会的,为了这一刻,我观摩了那么多高智商犯罪电影,我有把握的。

张巽替我自首了,他说我精神不稳定。我默认了,这是他欠我的。但我终究还是留下了证据。

警察来的那天,我依旧把自己锁在家里。正对着手机上我和张巽的合照出神,门猛地被撞开,我的手机一下掉到地上碎了……

张巽一直在哭,他说他错了,他说他老早就怀疑我精神有问题,但他没有重视;他说他不应该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他说他不应该一心只顾着工作不关心我,他只想早点赚钱给我买房子。我才不信,他哭有什么用,是他背叛了我,那个女人也是活该。我没有病,我只是太爱他了。他们居然判我死刑,我没想害其他人,是那个女人自己那天非要带着老公孩子出去吃饭的。

我也没想越狱,反正我到哪里都是囚。我的心两年前就死了,它只是被囚禁在我这副躯体里的一块腐肉。我遗憾的是手机里的那些照片,手机摔的时候它们还没有都上传到云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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