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上一章
十
北风一紧，赵家余就惦记着火锅的事了。往年一到冬天，玉兰就开始陆陆续续准备做火锅的材料。今天买点特殊的香料，明天买点上好的羊肉，后天再屯集一点木炭，七七八八地凑齐了以后，就等着某一日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在家里兴高采烈地开涮了。
玉兰说过，在老家这叫“暖冬”。
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了，她却还没有动静。赵家余提醒了她几次，她不耐烦地说，省省吧，今年羊肉都比人肉贵了，再说我一天忙到晚，哪有闲工夫。
带孩子是忙，可是能忙到这个程度吗，赵家余想不通，只好自己动手来准备。除了火锅的事情，他还觉得老婆最近经常发呆，手上织了一半的毛线裤进展非常缓慢，最后就干脆丢在衣柜里。教孩子说话，也是想起来就做，想不起来就不做。其实赵家余原来也是个甩手掌柜，下了班回到家逗逗孩子最多十分钟。在他的内心深处，完全没有培养起来对于孩子的兴趣。在他看来，这小家伙除了肉乎乎的挺好玩之外，再无别的意义。他没法与她交流，没法洞悉她的思想——如果她有思想的话。有时候，他看着小桃直愣愣的眼神，心里发毛，这是我的孩子吗？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为什么？
他伸出手去咯吱小桃的肋下，她不安地扭动起来，迟疑着，发出了尖利的叫声。赵家余忍不住乐了。
喂，我要出去散步，你看着孩子。赵家余回头看，玉兰已经穿戴整齐，好像还梳洗了一番，细细地编了辫子。他皱起鼻子嗅嗅，你身上什么味，这么香？
玉兰脸微微一红，有点得意，呦，你鼻子还挺灵！我偏不告诉你。
天这么冷，你还去散步？赵家余纳闷地问，有这功夫你还不带带小桃？
玉兰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就不能带她？我成天闷在这屋子里，快闷成神经病了。哪像你，在外面吃饭喝酒的快活。一边说着，她猛地拉开大门，风带着凉气长驱直入。赵家余和小桃同时打了个哆嗦，玉兰赶紧抿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你啥时候回来？赵家余目光犀利。
玉兰回头看了一眼父女两人，犹豫了一下说，该回来的时候我自然回来。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顺手咣一声把门带上。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赵家余看看小桃，小桃也看看他。良久，他对小桃说，你知道她干嘛去了吗？
小桃吮吸着自己的指头，做出思索的表情。
咋办，你娘不要我们呢？
小桃双脚直蹬摇床的护栏，一幅急切得想要跳出来的样子。
你急什么，你要去找你娘吗？赵家余摇摇头，苦笑，你要真的能去就好了。傻丫头，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呢……
他站起来，敲开隔壁邻居的门，把小桃交给王婶，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小桃好吗？我要出去一会，她妈也不在家。王婶正给自己的儿子喂饭，连忙放下碗接过孩子。没关系，正好两个娃可以一起玩，你去吧。
月亮被风吹得迷迷蒙蒙，如同老人浑浊的眸子。月光下一切都显得虚幻起来，玉兰的背影宛如一片无助的落叶，被风推着往小南河方向急急地飘。赵家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当兵的那会儿，带着秘密任务星夜出发，悄悄地接近敌方目标。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并不存在的坚硬光滑的枪柄。
路已经越走越窄，前方就是黑黝黝的芦苇丛，他的心也在一点点地下沉。好几次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将那片叶子唤回。他不知道她要飘到哪里，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她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我是不是在做梦？赵家余渐渐恍惚起来。
这片叶子终于停止了飘落，一个黑影猝不及防地袭击上来，稳稳地接住她。两个身影迅速重叠，形成一个臃肿庞大的轮廓。赵家余也停下了脚步，他再也忍不住了，低吼一声，朝那个巨大黑影扑过去，把粘在一起的两个人像剥蒜一样撕扯开来，想也不想就照脸给了那个男人一拳，男人闷闷地了一声立马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是你？赵家余倒吸一口凉气，他封住孙吉的领子，火焰从眼里喷出来。
你们躲在这干啥！他难以置信地问，像是问孙吉，又像问自己。可他的问题一下就被无边的黑暗吸走了，连一点回声也没有。
孙吉只是捂着自己的鼻子不说话，血从他的指缝间渗出。玉兰脸色惨白，面无表情，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赵家余怒不可遏地继续挥拳，孙吉像个装满了沙的麻布口袋被他打得东倒西歪，刚要爬起来，又被打趴下。再站起开，又被打倒。
好啊，你小子有种！赵家余愈加愤怒，起来，你咋不还手！
孙吉并不抵抗，只是喘着粗气反复说，赵哥，对不起……
呸，谁是你哥！赵家余揪住他的领子吼着，我他妈瞎眼了，你这个杂碎！
玉兰忽然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你要打就打我，是我对不起你。
孙吉倒在地上呜咽着，口齿不清地求饶，赵哥……我该死……
赵家余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冷笑道，好，好，好，我成全你们。他甩开玉兰的胳膊，一把将孙吉拦腰扛起，往河里扔去。呯的一声巨响，吓得几只野猫嗷嗷叫地从河岸边的草丛里窜出来。
玉兰惊恐地尖叫起来。
第二天上午，在派出所里蹲了一夜的赵家余被科长领了出来。科长阴沉着脸，一出了派出所门，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家伙净给我丢脸！
科长，我……我是火大啊……没办法……赵家余低声嗫嚅。
你还火大？你咋不想想怎么管好你自己老婆！科长怒气未消，叉着腰劈头盖脸地训斥，你差点把孙吉给打残了，这要是出了人命，你小子就得坐牢！
这个狗日的，我不会饶了他。赵家余牙齿咬得嘎嘣响。
科长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孙吉是欠揍，可你也不对。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从自己家里找找原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赵家余眼皮底下，诺，看看吧。从即日起，你从保卫科调到厂大门工作，这是厂领导决定的。
赵家余吃惊地看着科长，嘴巴张得老大，科长，就为这个处分我？
倒不是这个事。科长严肃地直视前方，有人举报你，值班时私放小偷还收了脏钱——你小子啊，真是不争气……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对得起谁啊！真没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