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正从油浸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厢中下来,听到一个妇女疾声大呼,“捉贼啊!”他扭头一看,一个矮小精瘦的男人怀抱着一个女式粉色手袋同自己擦身而过。光天化日,岂有此理?老马虽是凡夫俗子,却一身正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拔足追去,直将贼人逼至一条死巷。
经过一番追逐,二人都已接近精疲力竭,背倚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不敢轻举妄动。气氛僵持着,天台上有一位好事的老太,探头张望,不曾想,错手砸下一个花盆——
“砰”的一声巨响,似宇宙爆炸,老马惊得一身冷汗,从床上弹跳而起。
“怎么了”,妻子不耐地嘟囔着。
原来是个梦,他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真是奇怪,竟无缘无故地预见自己的“死法”!衣服已是汗涔涔的,睡意全消。
既然失眠,何必浪费时间辗转,不如起来工作,他蹑手蹑脚出了房间,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开始改稿子。
敲定最后一个标点,他呼出一口长气,伸了个懒腰。
窗外天光大亮,已过了一夜。楼下晨起的环卫工人刷刷地扫着街道,仿佛轻柔地按摩着耳蜗。
他丝毫没有疲态,仍精神抖擞,忙忙碌碌地进了厨房,双手弹着锅碗瓢盆开始奏乐,不一会儿,稀饭搭小菜,三明治配热牛奶,皆陆陆续续地上桌。
老婆跟老妈是养生至上,早起不能食得油腻,如顽猴般的儿子要求必须食三明治才能饱腹。逼不得已练就他十八般武艺,中西结合。
“快点起床吃饭了!”冲着个个紧闭的房门一声招呼。他自己胡乱扒拉两口,拎起公事包,蹭蹭地跑下楼梯,踏上公交的牢笼中,开始“社畜”的一天。
按时打卡,从不早退,年届不惑的老马是公司里面的“老资历”,眼睁睁看着晚他入门的小张都晋升部门经理,自己却沦为任其指挥的下属,数次任凭机遇从面前溜走。老板总是说他,欠了一把火候。
不争不抢,中庸之辈,或许是对他半生最好的注解。
此时他已打开电脑,正替小张精简方案,删去细枝末节。
“老马,又这么早啊?”披着一头秀发的夏莉,春风满面地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过,忽然一张精致的小脸上蹙紧了眉头。
老马正聚精会神地盯牢屏幕,无暇关注。
“老马,顺便帮我复印一下文件”,油嘴滑舌的小李在桌上放下一沓的A4纸,“咦,什么味儿,”他惊叫了一句,掩着鼻跳开。
老马这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早上挤公交,出了一身臭汗?他赶紧调低空调。
冷气渐大,似把工位冻成冰库,老马埋头于工作,并不觉得体温有何变化。
一直忙到夜间,公司里的各位同事都已先后离开,老马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一看表,又是这么晚了,赶紧搭上末班车。
回到家中,妻子正对着小猴大呼小叫:“你做不完这些题目就不许睡觉”。
一边是妻子怒目圆睁,一边是小猴抽抽搭搭,他赶紧放下包冲过去护住孩子,“明天也可以学嘛,快回房睡觉吧”,孩子似获得大赦,飞也似的逃了回去。
妻子还叉着腰,忿忿不平的样子,于是将枪头转向老马:“你几天没洗澡了啊,快臭死我了!”
“天气热,汗大,我这就去洗漱。”老马唯唯诺诺地进了卫生间。
花洒淋淋漓漓的热水兜头浇下,终于可放松片刻,他冲洗着满是泡沫的头发,伸手一抓却是一把的头发掉下来,像一撮杂草一般。
“年纪大了,怎么脱发脱得这么厉害!”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脖子上无端出现了几块青斑。
“这是怎么回事?”他陷入了忧虑之中。
到了睡觉时间,妻子早已进入梦乡,他却依旧毫无困意,照旧抱了电脑去客厅工作。心想着,不如争取光阴,勤力赚钱。
母亲老弱,妻子无业,儿子年幼,桩桩件件落在他的肩上,况且青春易逝,使他分秒不得松懈。即使回到家中,也始终保持备战的状态。
这样连续了几天,老马渐觉得不对劲了,一是他的精神劲头更胜从前了,二是每出外一趟,身上的恶臭便越发严重,如同过期食品腐烂的气息,吓得他一到公司就赶紧把空调调低,以求保鲜。
又是一日,老马独自在公司加班,忽听得隔壁办公室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难道是清洁不到位以致窝藏了老鼠?老马决定逮它个“鼠脏俱获”,明天好好数落打扫的同事。
他小心翼翼地踱步过去,唯恐惊动了“贼”。透过门缝往里瞧,真是“鼠辈”!却是个男人在翻箱倒柜!
老马顾不得许多,大声地呵止他。贼人听到,以为是保安巡逻,正欲逃跑,恰巧被老马堵住。二人很快地扭打起来,搅得周遭的文件资料哗啦啦地撒了遍地。对面窗户一道灯光亮起,落在双方的脸上,忽然看清彼此的长相——
“这不是我前几日梦中的劫匪!”老马大吃一惊。
那贼人却比老马更为恐慌,大呼,“你不是死了吗?!”
老马反应不及,两手一松,贼人落荒而逃,徒留知晓真相的他定定地立在原地。
原来,所有的反常,是因为我已死了?
记忆如按下倒退键,场景重现。
原来那日他见义勇为,却不慎被一花瓶砸破脑袋,失血倒地,匪徒探了他的鼻息,深知必要惹上一桩官司,赶紧逃逸。不知过了多久,他吃痛地起来,一想到一家老小还指望自己养活,哪里敢放心地撒手人寰。孤魂野鬼或行尸走肉也好,为了家人们,他还是上班去了。
紧张充足的工作使他忘记自己身上发生的“命案”,偶尔回忆,也以为不过是一场大梦。
成为一具“尸体”也有好处,起码他再也不知道疲倦,可以更尽力地为家人打拼了。那样即使某天自己倒下了,丰厚的遗产能让他们再过一段安稳生活,他狠狠心又多接了几份外快,对妻小解释了一番苦心,仅称是业务繁忙。
只是为避免身体继续腐烂,他再也不能离开冷气房,免得在路上被捉去“入土为安”,从此老马没日没夜地窝在公司里。
在现在的社会中,有多少男人担着责任不能下班,或许潜伏在你身边的就有这样一个“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