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抽身于浊世,还我皎皎女儿身
人物介绍:
(第一幕)
如意—16岁,哑女,容貌俊美。
柳先生—35岁,书生打扮。
“招凤仙”侯爷—40岁,“栖凤楼”大管家。
成仁大爷—60岁,乡下老人,风雪夜于“栖凤楼”落脚。
牛子贵—25岁,与成仁大爷同村,游手好闲的地皮无赖。风雪夜于“栖凤楼”落脚。
“刁口仙’金玉嫂子—31岁,“栖凤楼”老板江中月之妻,容貌美艳,性格泼辣。
“荤和尚”苟宝—20岁,苦普山普度寺的和尚,风雪夜于“栖凤楼”落脚。
胡员外—70岁,本地豪绅,好色,奸诈,“栖凤楼”食客。
“琉璃心肠”朱玉良—40岁,性格圆滑,瓷器商人,风雪夜于“栖凤楼”落脚。
“阴冥一煞”江中月—30岁,“栖凤楼”“易人坊”大老板,乞丐出身。
风雪夜于“栖凤楼”落脚的众食客若干:杨乾风等。
(第二幕)
金玉:15岁,同母亲一同赶庙会,顺便去普渡寺上香。
苏茹君:19岁,本县名门苏家大小姐,俊美善良,趁赶庙会的时机与心上人见面。
小乞丐:14岁,乞丐,庙会上偶遇苏茹君与金玉。
朱玉琪:5岁,随母亲赶庙会,偶遇金玉。
朱玉琪之母:30岁。
金玉之母:40岁。
说明1
舞台道具:
一座高台(尽量高,体现出“楼”的特点)
桌子(数张,位于高台前方偏左方向)
门位于高台后方右边方向,不要被高台挡住
总体布局参照北京人艺排演的经典话剧《咸亨酒店》
说明2
本剧开场前背景音乐建议为《倾国倾城》曲,作为正式开幕前的渲染音乐,借助音乐将观众拉入剧情,作者认为,此音乐有利于让观众更深入地体会到本剧所表达的感情,增强听觉效果。另外,第一幕尾声部分,随着幕落,应渐渐响起此音乐,在第二幕开始前,持续播放。第二幕灯光渐渐亮起,音乐渐弱,直至消失。播放与第二幕剧情契合的明朗欢快的音乐(包括春日鸟语声及集市喧闹声)
第一幕
前白:(灯光亮后,风雪呼啸声起)时值隆冬,“栖凤楼”外,大雪下得正狂。北风呼啸着卷起皑皑白雪,像漫天风沙一样,铺天盖地。前街不见了往日热闹的场景,一望到头,白茫茫的一片。酒家客栈早早的打烊了---没人愿意在这鬼天气做买卖,门板子钉得死死的,枉你叫喊半日,也不会有人应你。唯有几个打着转的幌子,一串串破灯笼,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孤零零的。天地间,此刻仿佛没了一个活物,没一丝活气。而“栖凤楼”却不然,或许在这样的天气里,敢开门迎客的酒楼独此一家。“栖凤楼”里从来不缺故事,想听故事的,挑个下雨阴天寒冬腊月,您随便挑个位子往这里面一坐,那些个江湖轶事,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恩恩怨怨,不绝于耳。而这里也是时时在上演故事。今天我们就来瞧瞧,此时此刻,这里正上演哪一出呢?(风雪呼啸声随幕布拉起渐弱,嘈杂声起)(里面的热闹的情景表现出来,寒暄的寒暄,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聊天的聊天)
(嘈杂声中,门开,进来一位三十左右岁的中年男子,文士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一介书生,边拍打落在身上的雪,边走到台前。后面跟着一个女子,低着头,看不清模样,看身形姿态,约莫豆蔻年华的样子,扭捏地跟在那男子后面。那男子径直走到最前方(靠近高台)的一张桌子,冲一位正与食客谈笑的男子做了个揖,喊一声“马管家”,那马管家抬起头来,淡淡笑了下,道:这位先生,有何指教。那中年男子,靠前一点,冲马管家:在下有事求见侯爷,还望马管家引见。马管家沉吟半晌,瞧了一眼他身后那女子,微一颔首:跟我来吧。便引那二人走上楼去。这二人的造访确实引起不小的喧动,而话语多半是冲向那身姿曼妙的女子。半晌,见那男子一人走下楼来,找了个角落的桌子默然坐下。众人自顾吃喝,却也无人理会。)
(那女子经一番梳洗打扮后,竟宛如天人,异常惊艳。伴着众人满是渴求的目光,缓缓走上)
马管家:诸位(咳一声),本楼近日收了一位孤女。原是宦家小姐,闺名唤作“如意”。无奈家遭不幸,双亲罹难,现下仅余她一人得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近日投靠本楼,侯爷念及楼小势薄,生怕委屈了这位姑娘。百般无奈,只好借今日之机,哪位公子老爷大发慈悲,悯惜这位姑娘,出点银两,将她领养回家,过她本该过的富足生活,在下替侯爷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楼下便响起了嘈杂的商论。一个嘶哑的声音率先响起)这俊俏的小娘子,牛爷我要了。
(此言一出,人声登时便静了下来。人群中晃晃悠悠挤出一个肋忒汉子,五短身材,衣衫褴褛,却硬是强自挺直了腰板,这人叫牛宝贵,附近村里的混子,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旁边一位老大爷原是与这邋遢汉子一个村,唤作成仁,年过花甲,身子骨依然硬朗。这当儿朝那牛宝贵翻了个白眼,不屑的)狗日的,也不怕污了人家闺女的身子……
牛宝贵:咋的,说俺配不上这雏?
成仁:配的上?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德行,配的上人家花一样的闺女。
牛宝贵:(气急)老东西,你还真爱多管闲事……多大岁数了,还来这种地方(顿了一下,自觉话说得不当,斜着眼睛偷瞄了一样楼上的马管家,见他并无愠意,又自顾说了起来)难不成,你也打算横插一杠,想跟人姑娘相好?(嬉笑)
成仁:你……..你这小畜生,自小没人管教,生得这样一副没大没小的嘴巴,我今天就代你爹娘管教你一番…..
牛宝贵:怎地,被我说中了不成。我姓牛的就算是欠些管教也轮不到你来。要打,来呀,冲这打…….(撅起屁股,一副无赖的样子)哎呦,你这老不死的,还真踹呀……(正自忘了形,猛地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气急败坏的回过头来)哟,金玉嫂子,嘿嘿,脚没踢伤了吧(一脸谄媚)
(他身后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体态丰腴,一双银杏丹凤眼,满脸媚态,形容艳丽,樱桃小嘴半开半合,此刻正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盯着牛宝贵。牛宝贵被瞧的慌了,灰溜溜的钻进人群中,再也不敢露头)
金玉:(见牛宝贵那副德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过头来,单手掐腰,冲楼上的马管家)老马,咋学人家卖起姑娘来了?让我侯哥瞧见了,你不得挨顿聒噪么。
马管家:嫂子,这确是侯爷的意思?
金玉:你是说,侯哥……让你在这插着草秸卖姑娘的?
马管家:正是
金玉:这不能…….我上去瞧瞧……(走上楼去。走到如意身侧,将手轻轻搭在如意肩膀上)妹子,你是受了多大冤屈,才会沦落至此的,跟姐说说,姐给你做主(如意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瞧着金玉,却并不说话。金玉惊疑的看向马管家)
马管家:嫂子,不瞒您说,这女娃……他是个哑巴……
(此言一出,楼下顿时人声鼎沸,又是惊又是惜,原本许多跃跃欲试的人,都摇头止步,唏嘘不已)
金玉:(怅然)可怜的孩子……
既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这女子就姑且收入蔽门吧。
(说话间,前排一位七旬老者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在身侧女婢的搀扶下向人群中央走来)
金玉:(尖着嗓子)哟,我当谁呢,原来是胡员外啊。不,您看我,缺了礼数,应该喊您胡伯伯。您身子骨硬朗呢?这大冷天的也出来溜达溜达,难怪您这么大岁数一点看不出老来,您呐,确实应该在我们这小辈人扎堆的地儿多走动走动,哎,没怠慢了吧,吃喝可好?
胡员外:早就听闻“阴冥一煞”江中月江老板娶得一位貌美如花却又口齿伶俐的妻子,“刁口仙”果真是口不饶人啊!不劳江夫人费心,老朽虽行将就木,但尚能饭矣。我是看这小娃可怜,又身有残障,不觉心生怜悯,收入我门,也早让她过些安生日子,少受些颠簸磨难。
金玉:(一脸不屑)矫情…….
胡员外:江夫人有何怨怼不妨明讲,我胡某一把老骨头,经不起咒的。
金玉:哪里呀,胡伯伯,毕竟这女娃是从我“栖凤楼”走出去的,有些疑惑,小女子是不得不搞透彻的,敢问胡伯伯,你收这女子入府,是为奴为婢呢,还是为妻为妾呢?
胡员外:你的意思我懂,想必是怕我平白糟践了这女子。江夫人多虑了,我胡某早年里虽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如今却已是大半条身子埋入黄土,有生之年多积点阴鸷,却也是好的,免得入土以后落得个遗臭万年的骂名…….诸位也是知道的,我胡某晚年未落得个一男半女,始终是平生最大的憾事。这女娃,我是准备收她做女儿的。
金玉:哦,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胡员外悲天悯人之心确是令我等晚辈敬仰,但金玉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的紧,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员外:(笑)金玉呀,也不必跟你胡伯伯客套,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金玉:既然你发话了,那我就直说了。您看你都这岁数了,既然与这女娃认亲,那也该是祖孙辈的亲戚。不怕您笑话,我先前喊如意一声妹妹,那也是图个亲近,我呀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姑娘,可怜这孩子无父无母啊……话说回来了……..我不是咒您,您先前也说了,自己大半条身子已没入黄土,当然,胡伯伯,做晚辈的心里是盼您长命百岁的…..可这万一…..您一个仓促有所不讳……这女娃没得又是一顿凄凄切切,黯然神伤,到头来又落得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境地,唉…….
胡员外:(惊怒)放肆!
(胡员外话音未落,金玉身后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打里头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一身短打装束,浓眉大眼,额上布满沧桑,一副不怒自威的神色)
马管家:(俯身作揖)侯爷。
侯爷:(笑吟吟冲金玉)嫂子近来可好?
(金玉转过头去默不作声,胸脯起伏的厉害)
侯爷:(转向胡员外)胡员外大驾光临,侯某有失远迎,还请员外恕罪啊
胡员外:(收敛怒容)侯爷哪里的话,不用侯爷交代老朽自当是要来给侯爷捧场的。更何况恰逢此等“大事”(说着怒冲冲的瞅了一眼金玉)
侯爷:员外严重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说话口无遮拦,失了礼数,还望员外包含则个。
胡员外:罢了。“招凤仙”侯爷,您是明事理的人,栖凤楼的事您做主,您就给评评理,这女娃,我胡某该不该要,您一句话,你要说“该”,胡某我要得心安理得;你要说“不该”,胡某绝不敢再插手此事。
侯爷:胡员外是一片好心呐,这何来“不该”一说呢。我看不如员外与我来楼上雅间一叙,此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聊,如何?这楼上可老早就给您备好了酒桌菜肴,就等您大驾呢。
胡员外:侯爷,喝酒的事,暂且不急,眼下这事,还等您答复(咳)老朽年纪大了,心里一旦搁上事啊,就寝食难安(咳)
侯爷:(思忖一忽儿,转身向金玉看去,见金玉也在瞧着他,满脸莫名的希冀。朗声向楼下众人)诸位,如意的事是江老板亲自吩咐下来的,侯某不敢马虎,自当力求圆满。(冲胡员外)员外,江老板稍后就到,要不您跟他商酌商酌?说实话,小的,确实做不得主啊。
胡员外:(窘迫)呃……如此……不必了,还请侯爷为这女子拿主意吧。胡某听侯爷安排就是了……
侯爷:(笑)那既然胡员外这么说了。大家何不出份力气,帮上侯某一帮……
哎——
(一个如钟鸣般雄浑的的嗓音蓦地自人群中响起。回声未落,一个秃顶和尚走了出来)和尚我还没讨到老婆呢,这女娃子,就与了我吧。(人群中先是静寂,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就连一脸怨气的胡员外都禁不住扯开了嘴)
金玉:(边前仰后合地笑着边走下楼来,冲和尚那边踱去)荤和尚,你这破落户,又打算在这耍什么活宝啊。把木鱼敲熟了?还是把铜佛念活了?大伙可都听到了哈…….荤和尚喝酒吃肉这是大家早有耳闻的,这厮嚷嚷着要娶老婆,还是头一遭啊。(众人又是哄笑)
苟宝:(瞪着一双牛牛铃大眼左右顾盼,搔着自己的大光头,脸上又窘又怒)和尚俺要讨老婆关你鸟事。咋地,就兴你们吵着要把这小娃往家里抱,就不许我也来化一钵缘?
金玉:(堆着满脸的笑)行。谁说不行了。荤和尚好容易下一次山,一钵子缘哪够?你要不嫌弃,不如……(狡黠地)连我也化走吧。(众人又是哄笑)
苟宝:你这臭嘴巴的女人,俺苟宝才不稀罕哩。
金玉:(双手掐腰,怒目圆瞪)小秃驴,胆子壮的很嘛,敢来揶揄你嫂子(俯身脱下一只绣花鞋,朝苟宝追去。苟宝边跑边喊:不敢呀嫂子……众人都笑着看他们俩打闹)
侯爷:(咳一声)诸位,看来今日这女子是与诸位无缘了。(楼下有人听到这话,待要再张口说话,被侯爷带着笑脸一瞪,便不敢多嘴了)
(靠近舞台位置,成仁大爷,金玉,苟宝坐在一起)
苟宝:嫂子,说实话,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被那样一帮如狼似虎的人要去,落得到好么?
金玉:恩。我知道你的意思。
成仁:金玉啊,那姑娘身世悲苦,只有你能救她于水火了。今天的事幸好就这么了了,不是侯爷给你面子,把这事搪塞过去,这姑娘当真是才脱虎穴又入狼窝啊。我刚才可看见那摧花淫贼杨乾风正跃跃欲试呢。
金玉:(点了点头)成仁大爷,不知怎的,我对这女娃确乎是有些亲近之意,倒好像是见了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成仁:不瞒您说啊金玉,我对这女娃也是感觉熟悉的很……隐约教我想起了一个人来……
胡员外:(猛地,高声)侯爷,老朽这儿有一桩不堪提的旧事,在这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侯爷:噢?不知胡员外说的是哪一桩所谓“不堪提”之事啊?恕侯某愚钝……
胡员外:(笑)侯爷贵人多忘事,老朽这可记得分明(一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瞅了一样侯爷,转向身后众人)在坐的哪位还记得,十五年前发生在叶府门前的那幕惨剧……
(此言一出,栖凤楼内顿时鸦雀无声)
你说的可是叶家儿媳在叶府门前被婆婆残害的那桩事么?
(人群中一个身材精瘦的人站了起来,此人尖嘴猴腮,形容猥琐)
胡员外:对,就是这件,我想大家都曾听过或是亲眼目睹了此事,谁能来细述一下当时的情景。哼,这里我要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公布于众,让诸位看看“招凤仙”侯爷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侯爷笑而不语)
朱某倒依稀记得些,不吐不快,斗胆狂言,说的不合侯爷您心意,还请大人大量,包含则个(意味深长的看一眼侯爷)
杨乾风:(对牛子贵)这人谁啊,胆子不小,敢站出来帮着数落侯爷的不是。
牛子贵:哦,这人叫朱玉良,有个诨名,唤作“琉璃心肠”,就是说这人行事圆滑,心眼多得很。在城西头管卖瓷器。嘿,平时也没见这厮如此大胆过,难不成今个吃错药了?
朱玉良:记得那天漫天飘雪,就仿似今日一般,那日恰是小女祭辰,便出门买些香供小吃,路过叶府大门,远远的看那堆了一大波人,朱某也是个好事之人,就想奔过去瞧上几眼,可谁曾想,这一看不打紧啊,当时那一幕可着实把我吓坏了,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是颤得慌,当真是惨的不忍直视:但见一位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孤零零的坐在雪地上,一袭单衣早已破烂不堪,尤其背上破了个大窟窿,将肉身都露了出来,那背上的满是抓痕,被血染成红殷殷一片,在雪地上,身子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冻得发紫。而最为可怖的是......是......(浑身抖了起来,气息也开始不稳定)是她的脸......那脸已被划得不成样子,满脸都是血痕,每道都深及肉里,刀口处白色的血肉都翻卷出来,血在不停地往下滴着,滴在雪地上,让人触目惊心啊......(长叹一口气)他拿杀千刀的婆婆,也是披头散发,一手拿一把正滴着血的刀子,站在她边上,戳着她头顶,正自恶毒的骂着。那女子眼里淌下的泪......也是血一样的颜色......
(众人这样听着,面色已是煞白。更有当年亲历此事的人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成仁:(摇头叹气)你这没良心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它做甚?那地狱般的场面,谁愿意再记起一次?
朱玉良:那也是没法子的。那叶家媳妇想是早已玉陨,那直娘贼婆婆也已入土。尘埃落定,恩怨已消。但活着的人的恩怨,却也未必与死去的人无关。(顿了一下)旦请听我继续讲来。那老虎婆并未就此作罢,撕着那可怜的的女子的头发,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像是要逼她说出些什么。可那女子像痴了一样,空洞的眼神已是死灰一片,徒留一具空壳任人摆布,任她婆婆残害,闭着嘴巴,一言不发。我等实在看不下去了,救又救不得,叶家的奴才凶得很,拿着刀棒在边上比划,我便气得冲叶府里头大呼:叶老爷,青天大老爷啊,你的妻子要被你这狠心的母亲害死了,你怎么也不来瞧上一瞧,管上一管啊。可任我喊破了嗓子,也不见叶老爷出来。她那婆婆倒浑然不理,俯身贴在那女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女子听了蓦地睁大了眼睛,失心疯一样的大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跪下来抱住婆婆的腿苦苦哀求放过她的孩子。
成仁:唉,快别说了,作孽啊,那苏小姐未被祸害之前,恁喜人的孩子,相貌在十里八乡都是闻名的.......(突然,转向金玉)我想起来了,如意.......和苏小姐,长得当真是十分相像......
金玉:(惊)啊?!莫非如意是......
胡员外:(大笑)哈哈哈,对,这如意,便是那苏氏的亲生女儿。叶家潦倒了,侯爷便乘人之危,把叶老爷的闺女掳了来,想发一笔横财呢!这等下三滥的手段,着实教人不齿。
不,那孩子并非叶老爷之女(自昏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正是先前将如意带到这“栖凤楼”的那位)楼上那女子不姓叶,而是姓侯,正是他“招凤仙”侯爷的闺女。(声色俱厉地指向侯爷)
侯爷:(变色)柳先生?你……
柳先生:(冷笑)我料你是容她不得,恨不能将这孩子杀之而后快,不想你竟单单是将她就这样卖掉。可惜可惜呀。哈哈哈
金玉:(忿声)姓柳的,看你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心肠却是这样歹毒!
柳先生:我心肠歹毒?(指向侯爷)他将茹君害得那样惨,却在这里假仁假义,难不成他就是善类?
(众人俱惊。侯爷却缄口不语,只是安静地笑着)
柳先生:我与茹君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恁美满的一桩姻缘,那不通情理的苏家老爷却因门户之见,不但不成全我俩,还百般阻挠,任我尝遍棍棒相加的滋味,任茹君受尽软禁枷锁的折磨,石头一样的不为所动,最后硬是将她嫁到叶府,叶老爷为人正派,是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茹君嫁给他我无话可说,唯有满心欢喜与祝福。(凄惨)可打死我也不相信,茹君竟会跟你这直娘贼好上……
(侯爷依旧是笑而不语)
胡员外:侯爷,坊间传闻,苏小姐与你曾有一会,不知是真是假?
侯爷:(笑)这倒不假。
柳先生:(气结)你……想那叶老爷好过你何止千倍万倍……茹君呐,你是鬼迷了心窍还是瞎了眼……
朱玉良:柳先生且放心,苏小姐是给这厮设的套子陷进去的。
侯爷:朱兄真爱说笑,我侯某何德何能有这本事把那冰雪聪明的苏小姐套进来呢?
朱玉良:(冷笑)何德何能?你姓侯的能耐大着呢!叶老爷当时正被尔等狗贼关押在“易人坊”不得脱身,苏小姐为保夫君不惜铤而走险,私下与你会面,你便以此勒掯苏小姐与你行 那苟且之事,无奈之下,苏小姐只得含垢忍辱,屈从于你……后来被他婆婆知晓此事,苏小姐这才惨遭迫害……
柳先生:(咬牙切齿)你这畜生,真是卑鄙至极……
侯爷:我姓侯的向来明人不做暗事,平日里做事欠缺思量,想是开罪了一些侯某开罪不起的人(扫了一眼胡朱柳三人)既然诸位有意提起,我且明说了吧,那苏小姐确曾光临寒舍……(众人哗然。柳先生瘫软在地)不过,柳先生(望向柳先生)这孩子却绝然不是我侯某人的,(看着众人惊异的目光)据我所知,那苏小姐出嫁之前就已经怀有身孕,后来叶老夫人所要逼问的,也正是这孩子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由此看来,(盯着柳先生)她誓死也要护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柳先生。而你这个做父亲的,似乎又不怎么称职啊…….
柳先生:(痴)不可能,不可能,这孩子,怎么会是我的,姓侯的,你诓我,我不信,不信……
金玉:(缓缓走向柳先生)柳先生,你若真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你的骨肉也是有法子的……(犹豫半晌)她身上有个印记,一看便知……(柳先生抬起头满脸疑惑的看着金玉,金玉沉入回忆当中)她婆婆从她手上把孩子夺了过来……不知为何,后来托人将那孩子交到了我的手上,只说是叶家的。我也未曾细问,便收留了下来。单凭叶老爷这层关系也是不容推脱的,何况这孩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日日与她一起,哄她睡觉,喂他吃饭,逗她发笑,每当见她小脸绽出笑容,我这心里也跟着吃了蜜一样的甜。现在想想,心里却酸的想哭,这孩子,命太苦了(垂下头来泫然欲泣,又含着满眼的泪水望向如意,见她只是茫然地盯着自己这边)这孩子却又不懂这许多的忧愁凄苦,只爱咧开嘴笑……小时候这孩子就生的俊俏,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像花一样的招人疼爱,粉扑扑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真个是喜死人哩……却不知打为何,这孩子不招我家相公待见,万般无奈,也只好将这孩子托付苦罗山普度寺的苦普大师也就是苟宝的师父抚养,并将这孩儿的身世说与他听……
苟宝:这我记得,那时我还小,听说师父收留了一个小娃娃,好奇心重,便趁师父不在溜到他房里瞧瞧,觉得好玩的紧呢,就动动这儿,戳戳那儿,引得那小娃娃咯咯直乐,嘿嘿……后来被师父撞见了,狠狠地训了我一顿,把那孩子抱走下山,临走之前,我站在他旁边听他念到“孽海生花花须谢,解铃还须系铃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着,师父发那么大火,我也没敢打听那孩子的下落。
柳先生:(向金玉)方才,你说这孩子身上有个印记,能证明是我的骨肉,请问,究竟是什么?
金玉:说起来也挺教人难受的……接过那孩子后我就瞅那孩子肩上刻有一字,待仔细瞧(缓缓地)是一个“贱”字……八成是那狠心的婆婆刻上去的(转向苟宝)苟宝,你可记得有这事么?
苟宝:依稀记得好像那孩子肩上刻了什么。那字师父没教过,我不认得是个什么字。但确乎是刻有一字的。
金玉:(厉声逼问柳先生)姓柳的,这孩子并非先天聋哑,却为何到了你的手上变得这样凄惨。你的心肝是被狗叼走了么?你倒是说,你喂她吃了什么毒药 ,致她如此!
柳先生:我柳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会行那卑鄙龌龊之事……苦普大师后来却是将那孩子交与我了,只告诉我,这是茹君的孩子,嘱咐我要好生照养。彼时,这孩子也还是完好的……后来,经我多番打探,才知晓一些内情(向朱玉良望去)。这十几年来我满腔怨恨无从宣泄,却未曾伤她一分一毫。我虽视她为孽种……这毕竟是茹君的孩子,我想让她安下心来……在她十二岁那年......那日,她一夜未归,我晨起出门,见她倒在门外,不省人事,忙将她背进屋来,待仔细看来,她口中已没了半截舌头……(楼下众人一片惊呼)从此以后,她便口不能言,耳不能闻,性子也愈加安静。我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难受的紧。可凭我如何追问,她都不肯吐露半字。
(众人正自听着,只见楼上的如意脸色渐现苍白,猛地站了起来,拔足便往楼下奔,侯爷忙唤人将她拦下)
柳先生:原来自那刻开始,你的双耳失聪便是装的…….为什么要骗我(望着如意,转而温柔)是恨死我了么?
(如意眼神中满是凄楚哀怨,挣扎着看着柳先生,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似要咬出血来,通红的眼睛里慢慢渗出晶莹的泪水)
侯爷:解开她的衣衫,让柳先生看个清楚!
(几个手下上前就要撕扯如意的衣服。金玉张口喝住,走上楼去,走到如意面前,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几句,轻柔的松开她的衣带,衣衫滑落处,露出肩背处几寸皮肤,白皙如雪,惹人生怜,如意只是将头埋在金玉怀里,并无反抗。柳先生走上前去,看个仔细:肩背处那裸露在外的几寸肌肤上赫然便是一个结了痂的“贱”字)
柳先生:(颤抖)这…….(指着如意)你…….我的亲生骨肉……茹君为我生的……我和茹君的孩子……(跪地,仰天,恸哭)茹君呐,我你不起呀,直至今日我才知道,这个孩子,是你为我留下的……我这个做父亲的,竟差点亲手毁了这个孩子……你在天之灵,看到我这样做,定是心寒如冰呀…..我不配做你的丈夫,更不配做如意的父亲……老天爷呀老天爷,我姓柳的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你心好狠,连我妻我女也不放过……(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转向如意)孩子,你恨死我这个做父亲的了吧……
金玉:柳先生,如今真相大白,事已至此,你该做的是好好补偿如意,而非自责。如意她明知你在加害于她,仍佯聋做哑,任你摆布,你该晓得,她心里通透的很,也苦的很……
(柳先生望向如意,见如意也在望着他,一时,相对无语,唯有泪千行。引得旁观人等唏嘘不已)
成仁:(老泪纵横)那叶老夫人好狠的心肠,怎地竟忍心下这样的毒手!残害其母不够,竟狠心对这小小婴孩下手!
(楼下咒骂声响成一片)
朱玉良: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此事其实并非出自叶老夫人之手(众人惊疑)而是苏小姐亲手所为!(一片哗然)那苏小姐想是被自己多舛的命途折磨的发了癫…….抑或是…….不得已而为之……
胡员外:“琉璃心肠”,你也别卖关子了。说给大伙听听吧
朱玉良:是,员外。关于此事,也是叶府当时在场的丫鬟说给我听的:正是叶府门前惨剧发生的第二天晚上,叶老夫人抱着孩子来到苏小姐房中,喝令她给襁褓中啼哭的婴孩哺乳,并扬言:今晚以后,母女二人,永不得见。那苏氏抱过孩子即泪流满面,哺乳过后,孩子身上的衣物尽皆湿透。叶夫人令丫鬟取回婴孩,丫鬟刚要上前,却见那苏氏从身后被子下摸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叶老夫人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丫鬟们待要上前抢夺,苏氏却将那把剪刀抵在了了怀里的婴孩颈前。那通红的眼里,不知是血是泪。苏氏抱着孩子跌落在地,跪倒在叶夫人脚下,哭求叶夫人不要抱走孩子,子离母身,生不如死啊。叶夫人却并不动容,只是用冰冷的口气说道:有种你就刺下去。那苏氏霎时脸色惨白,眼中一片死灰,愣在当场。蓦地,见她扯开包裹婴儿的被子,用手里的剪刀刺在那婴儿的肩背上,在场的丫鬟吓得掩嘴惊呼,那叶夫人也大惊失色。却见苏氏,在婴孩身上一刀一刀的刺着,婴孩在她手上哭的嗓子都哑了。那苏氏浑身颤抖如筛,摇摇欲坠,几欲晕厥。叶夫人厉声高呼:你这疯子,是要作甚!那苏氏充耳不闻,痴了一样的就那样一刀一刀的刻在自己的亲生骨肉身上,浑然忘了自我。叶夫人喊丫鬟将她拦下,苏氏瞪着血红的双目,拿剪刀冲着众人挥舞。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苏氏刻下一个字便停下来,看着手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她用剪刀扎破自己的指尖,放在婴孩的嘴上,念叨:孩儿啊,记住这个味道,这是娘亲的血,欠你的,娘亲只能来世再还了。抱起孩子,跪在也老夫人身前,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今日所为,难抵其万一,但看在我与相公夫妻一场,求您不要再难为这孩子,容我苟活几日,此子百日一满,我自当引决,以死抵罪。 说完,便即晕厥过去。叶老夫人以为苏氏对其与外人通奸并谋害亲夫的罪行供认不讳。抱起婴孩对那苏氏说道:你疼惜你这孽种,那置我儿如何?从苏氏房中走出,却见前一刻还晴好的天气,此刻竟漫天风雨,电闪雷鸣。当夜,那苏氏便过世了……
(栖凤楼内一片唏嘘,众人扼腕不已)
成仁大爷:(老泪纵横)老天爷啊,你明知有冤,却为何不止。
金玉:那菩萨心肠的叶老夫人却为何成了这副乖戾的模样?
胡员外:苍天无眼,造化弄人啊。
柳先生:(眼中含泪,对如意)孩子,这一切都是为父的错……别怪你母亲……
(说着猛地一头撞在楼柱上,顿时头破血流。如意一声惊呼,冲上去将他抱在怀里。金玉和成仁紧随其后。如意看着满头献血的柳先生,急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手忙脚乱地用衣衫捂住伤口)
金玉:柳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啊。你是如意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这一去,教她如何得活
柳先生:我一错再错。害了茹君,毁了如意。如我这般的混账,哪还有脸苟活于世……
(如意一只手托住柳先手的颈,另一只手伸进自己怀里,取出一条白色的丝绸手绢,展开拿给柳先生看。柳先生奄奄一息的看完手绢上的字,眼里流下双行清泪,划过苍白的脸,滴在如意手上,唇边带着笑意,溘然长逝。如意拂过他的面颊,给他阖上双目,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
金玉:(捡起滑落身旁的手绢,上面是一首已经变成了黑色的血诗,像是苏小姐啮指而书,随口吟了起来)
二十三年如一梦,
深闺暗自悼伤魂。
与君化蝶翩翩舞,
可怜已是椁中人。
金玉:(痴痴看了一会,叹息)真是对苦命鸳鸯……
侯爷:(沉声)来人,把这小妖女给我绑了!
(手下待要冲上去,被旁边的金玉拦住)
金玉:哎——侯哥,怎么无缘无故抓起人来了。想教做妹妹的难堪不成。你又不是不知,我跟她可连带上关系了。
侯爷:金玉嫂子,你难道瞧不出——这女子,她是个灾星么?(盯着如意,厉声)她先是克死自己的生身母亲,而后,这不,又是他的生身父亲,想那叶老爷也是因她而死,她害了这么些人,我看她定是白虎星转世,此时不除,留待他日,定是祸患无穷啊!她自命“如意”,你看她哪一出教人如意了?留不得,留不得呀!
金玉:(娥眉上挑,杏眼圆瞪,银牙紧咬,冷哼)你放你妈的狗臭屁!我看你是见不得人好生活着,你是唯恐天下良善之人不绝(讥笑)她是不如意,今儿个她可让你“招凤仙”出了大丑,丢了大份了,于你,她自然是极不如意的!我也纳罕的紧呢,侯爷今个儿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凭空多了恁多的能耐,连我这嫂子也不放在眼里,哼,真个是教人刮目相看呀!
侯爷:(眼里透出一道寒光,直逼向金玉)嫂子,我姓侯的再怎么没脸没皮没心没肺也是不打紧的,可怎么着也得保住了咱家江老板的颜面。在江大哥跟前,咱不算什么,我深知咱做奴才的累死累活做的这些可全为了讨好主子。看在自家人的份子上,您担待些,小的也好全心为主子尽忠。(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当心着点嫂子(转过身子,看向别处。手下人欺身向前,待要动手)
金玉:(娥眉倒竖,一声喝住)我看谁敢!
侯爷:(转向蠢蠢欲动的楼下众人)侯某人今日几番鲁莽失态的举动,让诸位见笑了。有何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不过——出了栖凤楼的大门,最好把脑袋和嘴巴收拾利落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自个儿掂量掂量后果自己受不受的住,侯某在这里先行谢了。咱丑话说在前头,你明事理的人,咱好说好商量,倘若哪个嘴碎不知趣的给我宣扬出去,到时候可别怪我姓侯的嘴脸难看!(一通话说得阴沉中带着尖锐,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直逼的方才想进言劝解的几位噤若寒蝉。唯有成仁大爷待要上前,便被人从后头拉住了,一看竟是同村的牛子贵,待要呵斥,便看到牛子贵给他递了个眼色,愣了一忽儿,狠叹口气,便不做声了。就在金玉被侯爷一番话分了神的空当,侯爷手下见机行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将上去,将如意抢抓在手里,迅疾地拖到旁边,七手八脚地几下绑了起来。金玉急冲上去,待要抢夺,却被几个人做成的人墙挡了下来)
金玉:(急的跳了起来,叫骂)姓侯的,你个天杀的直娘贼,你敢动她一个毫毛,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侯爷:(半闭眼睛)嫂子,得罪了——准备供桌香火(顿)待会我要把这妖孽当众祭天!
金玉:(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你这畜生……你若不住手,看我饶得了你(转为带着哀求的哭腔)侯哥,就当是给嫂子个面子,有什么事等你大哥到了再做打算,行么,行么!权当我求你!
侯爷:(阴沉地)嫂子,今天你本不该来的…….若乖也只能怪这孩子生错了时辰,生错了门户!
成仁:(颤抖,呜咽)作孽呀,你们这是在作孽呀……好好个姑娘,怎地非要把人家作弄死呀。你们难道不怕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她死去的爹娘变做厉鬼来寻你们晦气么!
侯爷:我这叫替天行道!哪里轮的到你这老家伙来管。是不是上了年纪,耳朵不灵了,我方才一番苦口婆心,你全然没听到脑袋里?
成仁:(瞪大眼睛)你……我老命一条,你若要,便由得你了……无论如何,你不可害了这孩子……孩子呀,你不该生在这吃人的世道啊,你看看,你看看这里,哪有一个通人性气的,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阴曹地府都比这里强呀!
(如意那变作死灰的眼睛,慢慢浮起一片晶莹)
金玉:(咬牙切齿)姓侯的,你不怕“阴冥一煞”来取你狗命吗?
侯爷:(犹豫片刻。盯着金玉,叹气)嫂子,好些事,你并不知情。我姓侯的担一个淫人恶棍的骂名,可全都是为了护我那大哥的周全。你与我大哥夫妻同心,理应懂我才是。十七年前,你道那苏氏进的是谁的门……
金玉:(惊)你是说他……
侯爷:嫂子不必多想……
(供桌柴火已备好)
侯爷:把小妖女押上去。准备点火!
(成仁冲上去想拦,被侯爷手下一群人打倒在地,他爬起来还是拼命向前,那阵势,是舍了命不要也要把如意救下来。在场的你一言我一语,有的甚至疾言厉色地冲侯爷喊叫,还有的甚至作势要冲上去,只听一声惨呼,定眼一看,成仁大爷抱着腿在地上打滚,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老人被生生打断了腿。他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苟宝和牛子贵赶忙上前将他抬离当场。看到这番光景,再也无人敢靠前了。眼看如意被推上高台,一把火就要点起来了,猛地,一阵夹杂着飞雪的冷风灌了进来,众人侧目望去,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身披貂裘大衣的男子走了进来,整张脸被帽檐上的裘绒隐没在了暗处,后面还跟着几个精壮强悍的手下。进屋站定后,手下们为他拍掉身上的雪,见他双手一举,下人已为他褪下了大衣)
侯爷:(恭敬的)江老板。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阴冥一煞”江中月!传说中阴曹地府里的小鬼见了都要打颤,阎王爷都要敬他三分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江中月江老板。众人纷纷向他瞧去,一通打量,均感纳罕,一张少年的脸上竟布满沧桑之色,自古就有“少年老成”之说,也不觉惊奇,而最令人称奇的是,传说中不过而立的少年霸主,竟是满头华发!)
江中月:金玉,闹也闹够了,该回家了吧。
金玉:(满脸幽怨之色,冷哼一声)我怎样,难得你会挂念,难得……
江中月:回去吧,你也累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我自有分寸的……
(金玉垂首不语,紧紧抿着嘴,半晌,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如意,见如意也正张一双水莹莹的眸子望向她,叹息,无奈地)但求这一回老天能帮你……
(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门口处驻足片刻,便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中,片刻便隐没了身影)
江中月:(江中月手里拈一块手帕,随手掩在鼻子上,阖目沉吟,半晌缓缓睁开眼,扫视楼内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如意身上)你是茹君的孩子?(眼神凄迷)长得愈加像她了……哼哼(笑)害我三年前,将你认成是她了……给她解开身上的绳子(手下忙给如意松了绑。江中月挥动手帕,招她过去)来,到我这来。
(如意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手脚不由得颤抖起来,双臂紧紧抱着刚被缚过的肩膀)
江中月:莫要担忧,我能护你周全的。
(如意眼里渗出泪水,慢慢挪动脚步,在众人注视下,走向他。江中月看着眼前垂首不语的如意,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起来)
江中月:(在如意“呜”地一声惊呼声中,见她拉到自己怀里,趴在她耳边)三年前,你宁愿咬舌自尽,也不肯从我,却是为何?若不是我救你一命,你哪里还能活到今天?(众人惊呼,面面相觑)我真恨不得将你手刃。(他手上凭空多出一柄匕首,明晃晃的在如意脸颊上比量)也好让你尝尝你娘亲当年受过的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如意身体僵住,慢慢闭上眼睛,像是认命般任人宰割)
成仁大爷:别……
侯爷:挨顿打还不长记性么?江老板在这,也敢替她出头……
江中月:(未等他把话说完)今日我来只是想喝杯酒,无意来寻谁的晦气。侯总管手头上的事接着办,我且自斟几杯(他手上那柄匕首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径直走向一个空酒桌,坐了下来。如意却仍痴了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侯爷:江大哥稍息片刻,待老弟将眼下之事处理妥当再陪大哥畅饮,如何?
江中月:不打紧的(从桌上端起一杯酒递给侯爷)先把这杯酒喝下
(侯爷想也没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侯爷:(慢慢转向朱玉良,正色)朱先生,我侯某可曾与你有何仇怨?
朱玉良:侯爷说没有,那自当是不敢有的了。
侯爷:如此,那我倒要问问了,不知适才朱先生的一席耸人听闻的言论是从何而来呢?
朱玉良:(冷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侯爷:看来朱先生与侯某的误会着实不小啊。我栖凤楼做得虽是小买卖,比不得那些豪贾大商,做买卖的却都讲究个信义,你在此大放厥词,辱人清白,我栖凤楼岂能容你!
朱玉良:侯爷,你大可不必拿那套过了气的劳什子把戏吓我。我姓朱的进了这个门,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转向正自埋头饮酒的江中月)“阴冥一煞”江中月江老板,我是个买瓷器的,却见天的做梦想赚大钱,今儿个我向您虚心求教,怎么把买卖做的跟您那“易人坊”一样大。难不成也得学您那样,到大街上去掳几票那些个正值韶华的黄花大闺女?
侯爷:一派胡言!
朱玉良:别以为我不知道“易人坊”究竟做的是什么买卖,单靠卖几个给人充牛做马的老妈子就养得起咱这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江老板?(转为凶狠)我也倒要问问,如你们这般杀人如麻,丧尽天良,罪大恶极,禽兽不如的人是如何躲过阴天里的雷电,无常手里的哭丧棒,安然无恙的活到如今的呢?
(此言一出,场内登时一片哗然,众人皆不可思议地望向朱玉良,还有的暗里瞅着江中月的脸色,想看看如江中月这等人物是如何应付眼下这种麻烦的)
(只见江中月并不为所动,面色平静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仰头喝下)
侯爷:朱先生真是言重了。
朱玉良:(疾言厉色)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叶家一家三口,全是你们设计害死的,现下只剩这孤苦可怜的一个小姑娘,你们却要将一切罪责嫁祸于她。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何唯独你们生的一副石头一样的黑心肠,恐怕,连一副黑心肠都没有,全是一帮子没心没肺的狗杂种。
侯爷:你这破落户,倒是骂够了没有……来人,把这蛊惑人心的妖人给我拖出去!
江中月:慢!让他说下去(随手又斟一杯,一口而尽)左右无事,倒不如坐下来听些趣闻。
朱玉良:既然江老板开口了,那朱某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关于叶家之事,且听我继续讲来。诸位可知,那日,叶老夫人对苏家小姐如那般不顾情面地大肆凌辱么,缘是为何?
侯爷:不正是因为那苏家大小姐品行不端,私底下做了对不起叶老爷的事么?(笑)这还不够?难不成她还有其他丑恶行径?倒要听听朱先生如何编排了?
朱玉良:哼,小人之心!诸位有所不知,那叶老夫人生养出叶老爷这般好人,做母亲的想来也不会是那种乖戾恣睢之人,纵使苏氏真的做了那荒淫之事,叶老夫人也定会明察秋毫,给苏氏一个心服口服的。叶老夫人之所以不由分说,认定苏氏便是那罪魁祸首,缘是被奸人蒙蔽才致如此。当日,有人曾向叶老夫人告密,说几日前苏氏正与人通奸,恰巧被叶老爷撞见,那对奸夫淫妇怕丑事败露,心生歹念,便合手杀了叶老爷,将尸首埋了。正巧当时叶老爷已接连几日不曾回府,做母亲的心里又是急又是慌,听到这话,已是半信半疑,加上后来,那奸人竟将叶老爷的尸首呈到叶老夫人面前,叶老夫人悲愤交加,想是被冲昏了头脑,不得不信了那奸人的话。这才在叶府门前上演了那幕骇人听闻的惨剧。说起来,婆媳二人,都是可怜呐。(沉吟片刻)后来,叶老夫人得知真相,知道自己错怪了儿媳妇,很是懊悔,此后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终日端坐佛前诵经赎罪。逢苏氏的祭日便远远地朝向当年囚禁苏氏的小楼处跪下来重重地磕上三个响头,却至死都未曾敢迈进那小楼半步。(悲)叶老夫人晚年丧子,又在这行将就木之际落下这等骂名,落得个死不瞑目(叹)这怎能不让人悲叹啊!
(场内众人皆是扼腕长叹)
朱玉良:这一切都是奸人从中作梗,才致使这一家老小含恨而终!“易人坊”“栖凤楼”,这可都是屠门呐,姓侯的,姓江的,尔等都是从阿鼻地狱里爬上来的鬼!
侯爷:(一声断喝)住口!
朱玉良:(发癫一样地笑着)怎地,心虚了么?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要兜不住了?哼哼,我就偏要全盘与你抖搂出来(疾声)叶老爷他千不该万不该,他是真不该冒死去查你们呀!叶老爷是出了名的清官,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爷,刚正不阿,铲奸除恶,本县接连发生惨案,他不能坐视不理,由得你们这帮畜生为非作歹。而他也确实是尽心尽力去查了,可到头来,把自己也赔进去了。猎户斗不过狐狸,何况是长着毒牙的狐狸;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是生了翅膀的蟒蛇。叶老爷就这样被你们抓了去,关了起来,最终也是难逃你们的毒手。竟还要跑去污蔑那可怜的女子,你们还算是人不……
江中月:(猛地打断)够了……(将手帕掩在嘴际,缓缓踱到朱玉良面前,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你知道的,当真是不少啊……看来今日,你是有备而来的。
朱玉良:(大声)江老板果然是聪明人,我身上确实有那么些你们拼了命想要得到的物事。
侯爷:朱玉良,你煞有介事的一番牢骚发得好不让人痛快,想是你与我栖凤楼积怨已久。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大家也好说好商量,我栖凤楼向来是不愿欠别人的。就算朱先生一心想让我们死,也让我们死得明白些。
朱玉良:想是侯爷做的“善事”稠了,我等前来“报恩”,也不好对上号了。侯爷是真不把我们这些下贱人的命不当人命么?(狠狠地)当初你将一个正值韶华的女孩如蝼蚁般害死,就没想到总有一天她会回来向你索命?
侯爷:(惊)什么?你……
朱玉良:你将那女子的躯体生生肢解,糊于墙中,就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了么?侯爷,这栖凤楼的高墙之内,定是惨死过许许多多那样的女子吧,这一堵堵被你们不断砌厚的墙壁之内又不知蕴有多少冤魂,在这怨气深重的高墙之内,你还能睡得安稳么?午夜梦回,你难道看不到那许许多多的冤魂哭号着来找你偿命么?他们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何干你的血,啖尽你的肉,剔掉你的骨……
侯爷:(浑身颤抖着)你……你这疯子……血口喷人!
朱玉良:(诡异地)喂,侯爷,你脸色好难看啊,莫不是早就被鬼魂缠上了吧。我看到你身后浮起无数怨灵,正待你眼睛一闭,便一齐扑下来摄你魂魄呢(咋呼)瞧,快瞧那边,看那穿红衣服的女子……
侯爷:(慌张,汗涔涔)来人,将这疯子拖出去,拖出去……
(冲上去几人,拽住朱玉良就往外拖)
朱玉良:(挣扎着)尔等作恶多端,擢发难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下,你们的报应要来了,躲不掉的,躲不掉的……
江中月:(喝住)慢!(下人将朱玉良扔在地上。江中月走上前)那女孩子,是你什么人?(紧接着)想必……你是她的父亲吧……
朱玉良:(仍坐在地上,仰起头来,瞅他)我女儿和我妻子……母女二人都是给你们害死的……
江中月:(平静地)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最好有些依仗。
朱玉良:“阴冥一煞”也是个爱装糊涂的人(笑)恐怕当时你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叶老爷在被你们关起来的时候,曾将一份在受禁期间写成的血书交给一个给他送饭的女婢,并告诉他还有一本记录着你们行凶作案的证据的账本藏在家中,而这两样东西足以致你们于死地。说起这女婢来(脸上露出一抹温柔)她所做的事,可不算少,正是她,将你们陷害苏氏的阴谋告诉叶老夫人的,虽然晚了一步,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关键是,她亲手把叶老爷的心血——那份血书和那本账本交给了叶老夫人。哦,还有一件事,叶老夫人去世之前曾嘱托这女婢,待如意长大成人,带她去她母亲生前居住过的那间阁楼看看,那里有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看向如意)那手帕该是从那里找到的吧……(如意重重点点头)那关于你的身世,你也早该知晓了吧(如意点点头,朱玉良冲江中月大笑)江老板啊江老板,恐怕你做梦也不会想到吧……罢了……(沉吟片刻,猛地抬起头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江中月,你还我妻子性命,还我妻儿性命(抱头恸哭)她当初是为了追查杀害我们女儿的凶手才混入“易人坊”做下人的。她铁了心要替女儿报仇……我那闺女打小性格就倔得很,被你们抓去的女孩不是卖掉就是逼着当婊子,我闺女当然也难逃厄运,她那脾气,定是宁死也不屈服的。这傻孩子呀,苟活也总比死了强啊……后来我妻子的行踪也被你们发现了,于是你们逼迫她交出账本,哼哼,我朱家的女子岂能向尔等宵小低头,你们便喂他服那穿心毒药,看她在你们面前痛的死去活来,折磨个够才让她死掉……来吧,把我也杀了吧……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江中月(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柄匕首抵在朱玉良肚子上)告诉我,那账本,现下在谁手上?
朱玉良:(冷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啊……(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闷哼,朱玉良瞪大眼睛,双手捂着腹部,应声倒地,从他腹部流出来的血液,瞬时淌了一大片,楼内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随着那一声惊呼落下,人们不敢再说一句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江中月:(仍是平静地语气)把他抬出去……慢(转身冲侯爷)你也跟着一起下去吧。
(侯爷点头应了一声,刚走两步,但觉腹中一阵剧痛,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随即吐出大口献血,艰难地将头转向江中月,满脸痛苦地)那杯酒……
江中月(转过身去,背向他)你这条不听使唤的狗,背着我去害茹君。我早该除掉你的……
侯爷:(气息凝重,几不成语)江……江……老板,那如意……她……
江中月(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倏地转身,追问)她怎样……快说,他怎样……我有解药救你……
侯爷:(气息减弱)她……她是……(话未说完,猛地一口鲜血吐出,便即毙命)
江中月:(吐出一口气来,重又背过身去)一并抬走吧。
(门“嗵”得一声开了,仿似生生撞开一堵沉闷的高墙,冷风侵入,周围快要凝固了的空气又流动起来,众人不由打了个寒噤,瞬时清醒了许多,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众衙役先行开路,分作两边摆开阵势,迎进来一位头顶乌纱,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这人便是接替叶老爷的新县令)
县令:江中月何在?
江中月:草民便是
县令:(唤左右衙役)将他拘起来……等等……连同地上的两具尸体也一并抬走。
(衙役得令,一边几个抬尸体,一边两个来捕江中月。)
江中月:(冲随县令一同进来的金玉)是你把那些……呈递上去的吧……
金玉:(点点头)是叶老夫人临终前嘱托我的……(悲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滥杀无辜……
江中月:我不怪你……是我对你不住……(转头对县令)县太爷,我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此行赴衙,我自当尽数招认,只是,临行前,有些话要与我妻子交代,我也好走的轻快些。
县令:你且自便罢。别再搞出什么事端来就好。
江中月:多谢开恩。(对金玉)金玉,与你夫妻一场,我却从未疼爱过你。临行前,容我我亲亲你,行么?
(金玉走到他跟前,贴近他的脸。江中月俯身趴在她颈上,猛地,一口咬下去,金玉“啊”一声轻呼,却未曾挪动半步。如意慌忙奔了过去,一把扯开江中月,忙去看金玉颈处伤口,却未见血迹,只是两排深深的牙印子,转过头皱着眉头瞅着江中月)
江中月:(冲如意笑)小家伙,把你慌成这样。我跟你金玉姐姐闹着玩呢。来(向她招手)过来,我讲几句悄悄话儿给你听。
(如意一时愣住了,半晌才慢慢踱到江中月跟前)
江中月:把耳朵凑过来,别让人听去了。(如意依言离他近了些,正待要竖起耳朵听个仔细。猛地,听到她一声惨叫,便即软到在地)
江中月:(手执那柄之前杀掉朱玉良的匕首,指着倒在地上的如意)三年前,你若从了我,我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你毕竟不是茹君……你们可知,得知茹君死讯当日,我一夜白头……一夜白头……
(金玉跌跌撞撞地急冲向如意,将她抱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
县令:(盛怒)把这厮给我绑起来,绑起来,哪个敢让他逃脱,我连他一并斩了!(悲痛)我糊涂啊,真是糊涂啊,听这白相人说道什么!
(众衙役一拥而上)
江中月:(攥着正自滴着学的匕首)不劳烦你们了,这就自行了断…….(一把插了在自己腹部,刀刃慢慢往里推进,终于将刀刃完全没入内里)秋夜江中月,堪载随波舟,舟沉愁绵绵……(弥留之际嘴里引起一首诗来,声音减弱,直至消失)
金玉:(将如意尸首抱到江中月尸首身侧,看了眼如意,对江中月)你这做父亲的,着实教人心寒呐……(叹息)我自己也知道,我未曾得到过你的心……但这辈子,我是你的人,你上哪,我都要跟着的……(说着,从江中月腹中拔出匕首,抵在颈上,众人惊呼“不可”,却见她已自刎在丈夫身前,趴在了他的身上)
(栖凤楼外,雪下得正狂)
(幕落)
第二幕
舞台背景:
一家店铺前。所有人物对话都发生在这里。
(十六年前)
(正是赶庙会的日子,苦普山下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戏打闹声,偶有孩童的哭闹声,大人们的呵斥声,响成一片。人们摩肩接踵地朝山上的普渡寺走去,上香,拜佛,祈求来年的平安如意)
(道旁,一位二十几岁的少妇,正买了串冰糖葫芦,俯身递给腆着脸垂着涎的小闺女,只见那不及两串糖葫芦高的小女孩,踮着脚,双手接过冰糖葫芦,迫不及待地舔上两口上面的冰糖,而后张大嘴巴,一口咬下一个葫芦,塞了慢慢一嘴巴,美美地嚼着,一边把冰糖葫芦举在手上,与他头上扎的两根朝天小辫一般齐,满脸得意之色。那少妇正看向一处人群集聚的所在—看样子,那里兴许有什么新奇的物事,热的人们纷纷侧目,继而趋之若鹜涌上前去。猛地,一个满是歉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对不起呀,小朋友……
(那少妇转过头来,瞧见闺女正笔直的站在那里,小脸涨的通红,小嘴撅得老高,鼻孔一张一合,忿忿地盯着身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只见那少女正蹲在地上,慌张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冰糖葫芦,吹了吹,轻轻地用手抚掉沾在上面的灰尘,递给小女孩。可那小女孩却直愣愣的站在那并不用手去接,只是嘟着嘴巴瞅着那少女)
少妇:(温柔地)姐姐给你冰糖葫芦,为什么不接下呀
少女:(抬头正好看到少妇正冲她和蔼地笑着,满脸歉意地)阿姨,真不好意思呀,我只顾心急火燎地赶来看苏小姐了,慌慌张张地一不留神撞到你女儿身上,您看,还给她把糖葫芦撞掉了……
少妇:(笑)没事儿(低下头来,对女儿)囡囡快接着姐姐给你的糖葫芦呀。
(那小女孩老大不情愿地一把夺过了冰糖葫芦)
少女:(重又蹲下身来,用手摸摸小女孩粉扑扑的小脸蛋,亲热地)囡囡,今年几岁了呀?叫什么名字,告诉姐姐,好吗?
(小女孩鼓动着腮帮子,好像嘴里塞满东西,一句话也不说)
少妇:快告诉姐姐,说“我叫朱玉琪,小名唤作琪琪,今年五岁了”(见女儿仍是一言不发)快说呀,怎么这么不听话呀。
(琪琪的嘴巴蠕动着,仍是紧闭不语)
少妇:你看这孩子,光顾着吃了。
(正说着,琪琪却朝向那少女,“噗”地一口,吐出满嘴的山楂核来。山楂核从少女脸上弹落到地上,却仍有一粒沾在少女的鼻尖上。那少女瞪大眼睛一愣,笑着转过身去,用手抚掉那枚山楂核,用手绢擦拭了一下脸颊,回过身来。那少妇也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待要呵斥,琪琪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撒开小腿,奔到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张泪涟涟的笑脸来,朝向少女那边,抽咽着)她弄脏了我的糖葫芦,我不要和她说话,呜呜……(竟大哭起来。少妇:(低下头来,瞅了一眼琪琪,抬起头来,对少女,不好意思地)这孩子,你看,真是的……唉~打小就这股子倔劲……都是让她爹给惯得……(虽是责备的口气,却满是爱怜地俯下身来,边用手绢为她擦拭眼泪,边哄她)小冤家,说使性子就使性子,早晚让人算计着……
少女:(莞尔一笑)嘿嘿,不打紧的,我倒是蛮喜欢这小家伙的(俯下身来,冲满脸泪渍的琪琪)琪琪,别恼姐姐了,好么?姐姐再去买给你(向四下看去,方才那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已走失了踪影,周遭也听不到糖葫芦的叫卖声)琪琪,和妈妈站在这里等着姐姐,姐姐一会儿就给你买来。(转身就要奔出去买,被那少妇叫住)好姑娘,不麻烦了……
少女:大姐在这停留半刻,我去去就回。
少妇:不用了,小孩子爱哭爱闹,由她吧。我们这就要走了,姑娘也忙去吧。对了,姑娘是去山上上香的吧,姑娘也是个爽快人,不如,咱搭个伴一同去?
少女: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一拍额头)奥吆,你看看我,只顾着随人流来看苏小姐了,竟将妈妈丢得不见了影,真该死…..
少妇:苏小姐?噢~(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瞧,那不就是苏小姐么。(赞)啧啧,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长得真是喜人呐!
少女:(咧开嘴呵呵笑,顺着手势向那边瞧)大户人家能出几个苏小姐这般的女子?生的俊俏,心地又好的,也是咱这小县城的福气哩!
少妇:(笑)姑娘说的是。又不知哪家的男儿有那福分,能将这菩萨心肠的美娇娘娶回家,呵呵~
(只见远处,一位举止优雅,落落大方的女子正款款走来,约莫二十左右岁的模样,一袭绿纱罗裙,所到之处,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啧啧称赞)
金玉——(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少女:(应了一声)哎—妈我在这呢,这就过去(冲少妇)我妈喊我了,那我就先走了阿姨(低下头来,冲琪琪招了招手,咧开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琪琪,姐姐欠你一串冰糖葫芦,下次见面,姐姐一定还你!记着呀。琦琦再见。(琪琪长着一双乌黑晶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愣了一忽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少妇:(冲远去的金玉)姑娘,有空来阿姨这玩,城西头,朱记瓷器铺。
金玉:(回头,招招手)好的阿姨,有时间我一定去。
(金玉下)
少妇:(俯下身来,看着呆呆的盯着金玉远去的方向的琪琪,又见她扬起小脸冲少妇咧开嘴笑,给她擦着残余在脸上的泪渍)小祖宗哟,可让你淘死咯…….(笑)囡囡快长,将来长成姐姐们那样的好姑娘……
(少妇领着琪琪下)
(店铺的另一侧。一个十来岁衣衫褴褛的男孩一动不动的靠在墙跟上歇息,旁边一根和他齐头高的弯弯曲曲的乌木哨棒也倚在墙上,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此时,他正紧闭着嘴巴,木然的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过客。一副乞丐模样,却并不开口行乞,只是时不时地用脏兮兮的手挠挠乱蓬蓬的头发。他咽了口唾沫,两只手掐在腹部,腰背向前伛着——看样子,是肚饿的厉害。可他只是倔强的闭着嘴巴。他脸上有几道血痕正淌着血,有几道已干成了血块,隐隐还有结成痂的,可谓伤痕累累。他身上的衣服已破德不成样子——显然,不久前他与人打了一架。他拿过身旁的棒子,用它支撑着慢慢蹲下身来,将棒子紧紧拥在胸前,垂下首来)
孩子,饿了吧,给……
(一个温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小乞丐抬起头来,看到一张清丽俊秀的脸庞,正蹲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两个馒头,微笑着递给他)这个给你吃吧。
(他一时愣住,满是默然的脸瞬时布满惊愕。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却并不用手去接,低下头来。一只白皙光滑的手伸了过来抓住小乞丐脏兮兮的手,另一只手把馒头放在他手上,朝他嫣然一笑)吃吧……
(小乞丐仍是动也不动,只是低着头木讷地将那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举在手上)
为什么不吃,再不吃,姐姐可要恼了……
(小乞丐慢慢抬起头来,露出布满灰尘和伤痕的小黑脸蛋,用光亮亮的眼珠迅速瞟了那小姐一眼,便埋下头来,一口一口地吃起了馒头,慢慢地咽下去。他觉得眼里有些酸涩,抽了抽鼻子,用手背一抹眼睛,已蕴满泪水。吃完两个馒头,用手抹抹鼻尖。他知道那位好心的姐姐并没有走。他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会儿,一股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小乞丐用眼角余光看到,她正在用一条白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上的伤口,他的脸稍稍抽动了几下,正要躲闪)疼吗……(温柔地询问。小乞丐摇摇头,他的鼻子有点痒,微微抬起头来,那张脸离他不足一尺远,那位姐姐正蹙着眉尖,满脸心疼地替他擦拭,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小乞丐看到她眼里闪着莹莹泪花)
可怜的孩子……
(顿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紧紧抿着嘴巴,使劲的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看到那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冲他笑了笑,把手帕递到他手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要走了,你自己擦拭一下脸上的伤口吧(看着小乞丐的眼睛,温柔地)记住哦,以后要好好珍重自己……饿了就来姐姐家,想吃什么姐姐做给你吃(站起身来,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朝小乞丐调皮一笑)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可别让姐姐瞧你的丑了……再见……
(转身走。小乞丐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各种滋味。低下头来,开始细细端详临走前那位姐姐塞给自己的手帕)
(小乞丐处灯光暗。店铺另一侧)
苏小姐:哎呀,你看看我,慌慌张张的,忘记告诉那孩子我家在哪了。
丫鬟:小姐!你倒有闲心去管那乞丐……那根手帕你不是打算你今儿个赶庙会送给柳公子的么(嘟哝)辛辛苦苦绣好了的,到头来给了个乞丐……
苏小姐:(笑着睨她一眼)好啦,别垂头丧气的了,回头再绣一条嘛,来日方长(满脸憧憬)能得与柳郎相见,我就该烧高香了。
丫鬟:可是……
苏小姐:快别可是了,咱得赶紧的,别让柳公子等急了……
丫鬟:(笑)是~是~小姐呀,你可真是盼情郎盼得什么也顾不上咯。不过呀,现下,我正为柳公子犯愁呢……
苏小姐:你替他愁什么?
丫鬟:(打趣)我呀,愁他娶了个糊涂娘子,连定情信物也给随处乱扔,这真要一块过起了日子…..不光是我,我猜,柳公子也该愁成柳大爷了……
苏小姐:(脸红)这臭丫头,就爱拿我作乐,瞧我如何管教你(将手伸向丫鬟腋下)
丫鬟:(笑着闪躲)咯咯咯咯~小姐,小姐,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绕过我吧,咯咯咯咯……
(两人嬉笑打闹着下)
(小乞丐上。此刻,他正入神的地盯着手里的那条手帕)
(金玉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小乞丐身旁)喂,小乞丐……(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盯着小乞丐)方才那苏小姐给你什么了,快拿过来给我瞧瞧。(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来,拿在手上前后左右翻来覆去地瞧了起来。小乞丐只是眼睁睁看着她抢夺过去,却并不上前)
金玉:(偷瞄了一眼小乞丐,眼珠子骨碌一转)这手帕绣的真好看,我拿走了(不等小乞丐开口,便兴冲冲地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
小乞丐:(焦急地)哎,姐姐……
金玉:(仿佛早就猜到了,站住脚,缓缓地笑着转过身)怎地,小乞丐,舍不得呀?
小乞丐:(吞吞吐吐)不是……请你……请你把这手帕……交还给那位小姐……
金玉:(一脸扫兴,怏怏走回到小乞丐身旁)你这憨货,苏小姐给你的东西,你竟要给人家送回去,真是傻得够呛(撅着嘴巴,像是在跟小乞丐使气)
小乞丐:(摸着后脑勺,嗫嚅)姐姐……方才那位大小姐……是住在哪里的?
金玉:(狡黠地)小东西,看你小小年纪,毛都没长全,竟打起她的主意来了(调皮的)那我问你,你瞧仔细了,是那位大小姐长得好看,还是我这个姐姐长得好看?
小乞丐:(不假思索)都好看。
金玉:不行,你给我分出个胜负来!
小乞丐:姐姐,你再过个几年,肯定比她好看。
金玉:小家伙,看不出来,嘴巴蛮灵巧的(得意)那姐姐就告诉你吧,她呀,是本县名门,苏家的大小姐苏茹君,家住城中苏府,不但人长得标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顿了一下)每天去苏府提亲的公子少爷挤破了大门。你就别打人家的主意了小乞丐。
小乞丐:(心不在焉)哦……
金玉:好了,我要走了。这个还给你(把手帕递给小乞丐)以后肚子饿了,就拿这个到苏府,苏小姐菩萨心肠,保不准管你一顿好的(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喂,小乞丐,要不行的话,就到城东头,打听金玉的家门,我管你吃喝。
(金玉下)
(小乞丐处灯光暗。店铺另一侧)
金玉妈:(数落)你这疯丫头,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你就不能消停会?
金玉:(调皮地吐下舌头。满腹心事)妈,你信不信,过些年,我能长成苏小姐那样的好姑娘。
金玉妈:哟,那可了不得了,若要是咱祖坟上冒青烟,你这疯丫头能及那苏小姐三分,我巴不得一日三炷香,日日拜菩萨。
金玉:(嗔)妈,咋就爱挫自家锐气,长人家底气呀,你闺女有这么差么?别人家爹妈都是瞧自家孩儿哪哪都强,你倒好,老往闺女头上泼冷水,哼!
金玉妈:我闺女不差,我是舍不得呀……你早晚是要成别人家的孩子,做爹娘的,这心里,又是盼你找个好人家,又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你嫁……
金玉:妈,提这些干嘛。我离那出阁之年还早着呢,您这会就给您闺女算计好那以后的事了呀。我倒是盼我这疯癫性子没人要,嫁不出去,您呀,还有我爹,就等着伺候我一辈子吧(挽起母亲的胳膊)
金玉妈:小冤家,倒好意思讲出口。
金玉:(笑)我不管,反正我是赖上你们了。
金玉妈:(无奈地睨她一眼,轻轻地抵下她的额头,笑)若真那样,反倒好了……可别等哪天,我和你爹都老的不成人样,瘫倒在炕上,唤我那宝贝大闺女,也没人答应。哪去了?找了个官老爷,做起了阔太太。到那时,我们这俩老不死的,可就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啦……
金玉:妈,您把您闺女说成什么了。我才不稀罕去做什么阔太太。
金玉妈:好,不去不去……咱得加点紧了,再磨蹭,晚些庙会该散了……
(母女二人下)
(小乞丐处灯亮。)
(小乞丐仍是蹲着身子,瞧手上的那条手帕。手帕上面绣了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活灵活现。蝴蝶旁边还用红线绣了几行蝇头小字,工整秀气,字不难认,小乞丐都认得,便不由的随口吟了起来)
秋叶江中月,
堪载随波舟?
舟沉愁绵绵,
月碎梦悠悠。
(小乞丐的身形在画面中定格)
(灯光慢慢熄灭)
(幕落)
全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