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自那日在梨园遇见那叫沄棹之人后,头上戴着的那支白玉步摇便总会闪起氤氲的光,总觉着奇怪,于是常常拿出来赏玩。听娘亲说起过,这步摇来得也怪,我出生那日便含于口中。来接生的稳婆说,含玉降生是吉兆,娘亲便命人将这玉镶于步摇上要我常年戴着,我倒不知这与吉兆如何能扯上关系。
如今想来,沄棹倒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与他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又好似认识了千万年似的。思量着哪一日若能再见,定要问问他这月牙白玉的事情。哪知,自梨园一别,就再未见着沄棹。
转眼又到了入冬的时候,大事没有,倒是那位金大少爷常来叨扰。每每一来,总要闹得府邸上下不得安宁。我让下人们无需招呼他,每他一来,我总让白芨将他拦在前院,想怎样闹腾便怎样闹腾去。大少爷总挑父亲与母亲不在时,在不远不近处读那些他自赋的酸溜溜的情诗,听得下人们总想笑又得忍着。
我从未见过如此轻浮之人,想着若真嫁过去不知该有何罪要受。
这几日,金大少爷奉他父亲知命,到江南办事去,我倒清净了几日。
白芨来告诉我,西郊的山庄已打扫干净,我随时能过去了。与父亲请示后,他应允我去小住些日子。父亲与我不慎严肃,心情不佳时我便能到那林中小屋去独过几日自一人的风花雪月。
正想着这一回要去几日,白芨来断了我的思绪,说府外有故人求见。
“故人?”
我嘟囔着,平日里我本就与都城里那些官家子弟相交甚少,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个故人来?这样想着,桌边的步摇忽而银光一闪,险些穿透屋子去。被这银晃晃的光吓了一跳,我忙收起玉佩,随手抓过架上的外衣出了门去。
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正是沄棹。他朝着我笑,双手作揖,又露出那对镯子,我不禁看得有些晃神。若是这世上真有神仙存在,那沄棹定不是金大少爷那一类凡夫俗子。
“小姐。”
白芨在旁小声唤,我忙屈膝回礼。
“不知可有叨扰?”
沄棹问。
“正缺个酒友,不知你酒量如何?”我笑问。
“略能小酌一二。”
“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喊白芨牵来两匹快马,带沄棹去了西郊山上的一处屋子。这屋子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是当年爹爹为娘亲所建,这些年娘亲身体不大适宜随处走动,便不再来了。我见这屋子荒废了着实可惜,便命府上的丫鬟常来打扫。这里也是酿酒的好地方,不知我这嗜酒的爱好遗传了谁。
到了林中小屋,拴好马。我上后院儿酒窖里取了最为满意的那一坛竹叶青,打开酒坛子塞子,霎时酒香四溢,还未入口便已醉了三分。
回到前院,沄棹正坐在石桌旁边,竹影映着他长过膝的青丝,总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之感。可记忆中那个身影长发如瀑,一直柔软地垂在脚踝边上。梦里他总背对着我,好似眼前的沄棹那样,又与沄棹这慵懒的模样大相径庭。分明要看清楚他的样子时,他却化作一团青烟消失。
“你这酿酒的本事还真没……咳,还真令人佩服。”
沄棹闻见酒香连连夸赞,想是要说什么,却改了口。
酒过三巡,眼前有些朦胧。沄棹不知哪儿拿出来一把古琴,古琴通体墨色,琴身雕有几枝梅花。琴尾上有裂痕,不知是否有意为之,琴头上边儿还挂着牙色的长穗子。
“这琴?”
我欲张口问。
“这琴名唤焦尾,传说乃上古之神伏羲为女娲所造,后来琴尾不慎被祝融的神火烧伤,便有了‘焦尾’这个名字。”
“哈哈哈哈!我大致知晓自己为何如此喜欢你这个朋友了,也只有你才能将这些鬼神之事说得如此真实,沄棹你不学说书着实亏了。”
说罢,我伸手撩拨了那琴弦,琴音果然非一般能比。
“你可会弹琴?”
我问道。
沄棹将杯中酒饮尽,双手抚上琴弦。琴音一出,天上便落起雪来。我手拿酒瓶子,提气跃上树枝,找着粗细正好的枝丫躺下,用手枕着脑袋。一边听沄棹的琴声,甚是好听。可不知为何,听着听着,竟又觉着胸口一阵闷疼。好像是那雪,跑进眼里,化成了泪。我转头看他,那一滴雪水又倏然跑了出去,不知掉进了哪里。
我想,大致是酒意上了头,脚下一空,不慎从树上翻了下来。
琴声还在耳边回荡,有人影朝我飞来,伸手揽过我,身子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我竟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同他一般,不属于这凡尘之间。他碰掉我头上的发簪,青丝长泻,我见他看着我的头发也有些失神。这树上的樱花,忽而竞相开放,混着雪景宛若仙境。
免了一场摔跤的疼痛,稳当地落在地上。沄棹低头看我一眼,双目流盼,浅笑道:“成了人,竟变得不胜酒力了。”
说得我一时间傻了眼,不禁伸手伸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沄棹……”
我轻声唤他的名字,略显嘶哑,听着哽咽一般。
胸口传来剜心般疼痛,禁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不知道睡去多少日,终于恍恍惚惚醒来,下意识寻找沄棹,却不见他的身影。我下了床,腿脚有些不听使唤,才走至门廊,便体力不支。我伸出手撑着门单膝跪在地上,只觉得心跳加速,歇息了好一会儿。
想要找沄棹问个清楚,只等来了白芨和他带来的一个府中的小丫鬟。
“小姐!”
两人将我扶上床,趁着丫头去打水,我问白芨:“沄棹呢?”
“沄先生说有要事离开即日,让小姐在这儿安心养病。”
窗外仍是一片大雪纷飞的景象,枝头的樱花开得分外妖娆,我愣愣地透过窗子望着枝丫上那些花瓣,脑子浮现的总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样子,沄棹抱着我,剑眉微蹙,眉宇间透着担忧。
我不知怎会平白无故呕出血,沄棹,我定是要找他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