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亦或是多少年月。只是偶然昏沉醒来,周遭便只有散落一地的酒瓶,又醒来,酒瓶子或是被收拾了干净。只依稀记得来了几个春秋,又下了几场冬雪。
“雪霰。”
轻喊一声,也无人应答。
外边儿传来低吟的歌声,像是鹿蜀在唱。忘了是谁曾告诉过他,鹿蜀的声音能传至千里,能疗愈心伤。可是忘却了什么?这鹿蜀的歌声分明就安抚了胸口那片凄凉,却不知缘起。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便就着鹿蜀的歌声又睡了去。
又不知几日去,方才醒来,见雪霰正收拾着桌子,琉璃瓶子里插着刚采来的花儿,恍然间有些许愣神。雪霰本是西边女床山上的一只鸾鸟,虽不及凤凰,却也生得尊贵,千年前说要来与他为伴,她不知为何和这鸾鸟偏要打着占青丘山头的名号来这青丘山头伺候她这只狐狸。她也不过是流落在这片草木不生的荒山中的一只妖怪罢了。
见她醒来,雪霰倒上一杯茶。
“这是几日了?”
“主子怕是睡得昏沉,自您归来后便一直睡着,这都千年过去了。”
“千年……”
竟如此久了,可是他为何会这样沉睡。于是乎,想起了名字来,她叫什么名字,为何记不得千年前发生了何事,为何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一块儿忘却了?
“名字……我的名字……”
“主子这是怎么了?”
见她双手抱着脑袋,眉头紧锁的样子。
“我的名字呢?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
“主子别急!我这就去找人来!”
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泪眼朦胧中只见有人朝他走来,那番神情模样宛如润玉。
灵石的光忽而闪烁,是流动的银色。沄棹轻扣指尖,在身上游走一遍,尚且宽了心。这小妖怪年岁不大,灵力却如此骇人。不,该叫做妖力了。
“小妖怪,你的酒可是醒了?”
小妖怪?这人为何唤他小妖怪?
“我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些事情,半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你叫怜卿,千年前身负重伤掉落在这青丘山头,是我救了你,我叫……”
“你叫沄棹,自诩我的救命恩人。这话,我已听你说了近千年,怕是想忘也忘不了。”
说罢抿嘴一笑,沄棹一怔,也随之笑了笑。
“说正事儿,在你烂醉不醒这千年里,终于是让我找着了能治你这心病的法子。”
这话倒是让人听着饶有兴趣,怜卿侧了侧身子起来,倚靠在背墙上,模样好不慵懒。沄棹看得有些愣神,忙念了两遍定心咒。
“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要除这心头恶疾,无非就是一个忘记。可偏这世上的忘情药对你这小妖怪竟无半点儿用处,前几日恰巧遇见了个故人,她给的我这颗忘情丹能忘世间一切红尘。”
沄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绒缎盒子,怜卿伸手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倒是漂亮的很。后来沄棹又交代了她一番,也不知她听进去几个字,就离开了。
这床榻边上的窗子,恰巧能看见今晚的月亮。不知哪儿的鹿蜀又开始吟唱了,如此这副景倒是惆怅。到底忘记了多少是非恩怨,怜卿早已记不得了。脑子里只依稀留着初来青丘时的画面。满身鲜血的他倒在青丘的荒泽里,是沄棹救了她。沄棹是隐居在南边招摇山上的神,救她时只说对上了眼缘,再无他话。
那时怜卿还不太清楚神与仙的区别,只是后来雪霰告诉她。就像妖与魔的不同,这神比仙的道行灵力要高深,看腕上的玉镯子便知沄棹绝非一般仙人,他那腕上的玉时隐时现,就连灵带也是透明不可见的。雪霰又说,沄棹从雪霰的祖先还是只雏鸟时,就居住在了招摇山,无人见过他的真身,更不知他是从何时起便存在的神。
看她许久时间不说话,沄棹问她:“你可是不想忘?”
“你我都是要活上千年万年之人,世俗红尘之事谈何不想忘。再万年之后,回首如今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留下的一小粒尘埃罢。”
待沄棹离去,又找雪霰要了一小壶酒,是吃下了药,还是喝光了酒,醉罢,也忘了罢。只有鹿蜀的歌声在耳边,只知这是在梦里,是他的梦里。有人从远方的浓雾中朝他走来,步履深沉却又坚定。她听见那人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何其动听,又喊得绝望。她想要朝着那人走去,步履维艰,直至被无形的枷锁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记忆,被抽丝剥茧,空气里那些流动的金色,是她的记忆吗?最后,连一丝碎片也不肯留下。她想,这一回沄棹的药倒是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