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夜里，林毅醒来，找来遥控器，关掉了空调，伸手把旁边的女人搂在了怀里。

“冷吗？”

“......不冷，我做了噩梦......”

他用有些粗糙的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感觉她一点点平静下来的呼吸，缓缓入眠。

【2】

杨小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身边的朋友总是找自己喝酒，仿佛人过三十，每个人都有了各种莫名其妙的烦心事，父母不理解，老婆不懂事，工作不顺心，听来听去，又多是大同小异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一个人倒是潇洒自在，只是家里逼得紧，听多了，也知道要提上议程了。只是现在的女人选对象，要么有钱，要么帅，自己钱没有多少，头发倒是越掉越多，哪天索性推光了，也显得高风亮节。

五一回了趟家，见了家人介绍的对象，杨小磊感觉还是很满意的，女生相貌算不上惊艳，却也是五官端正，性格温和可爱，圆圆的脸微微带点婴儿肥，是长辈喜欢的类型。后面，又约见了几次，他们去万达广场吃饭。路过麦当劳时，她让杨小磊买冰淇淋给她，两个人一起在阳光下有滋有味地舔着甜筒，杨小磊觉得身边的女孩甜美又可爱。

他没有想到会再遇见她，那个让他在无数个夜里醒来，都会想起的姑娘。

那天下午，他刚发现车上被贴了罚单，那是当月被贴的第三张，正想骂人时，就看见她从路边的地铁站里走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比6年前瘦了一些，黑色长发，雪纺鱼尾包臀裙，细低跟凉鞋，摇曳生姿。她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温柔漂亮的女人。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雯雯”，他叫住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而又随意，只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般若无其事。

她显然是惊呆了，许久才开口说话，有几缕碎发散落下来，落在脸旁，她边说着，边用手去拢，杨小磊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们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八月的黄昏，热气渐退，整个世界弥漫着红色的光晕。他们看起来，和所有刚刚恋爱的情侣一样，并肩走着，笑着。

临近分别的时刻，他说：“雯雯，国庆节我就要结婚了......"从见面到现在，他终于鼓足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他想要一个召唤，哪怕一个暗淡的眼神，一个若有若无的提示，他会立刻拥她入怀。

都没有，她只是安静地听完后，移开视线，说：“是吗。恭喜你啊。”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杨小磊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拒绝得如此彻底，他所有的激动、欣喜若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苦涩地笑了笑，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这个女人，他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他瞥见她纤细的手臂，坚强又脆弱的身影，他对她有那么多热烈的情感，她不要他。

文雯回到家，把洁白的马蹄莲，浸润在淡淡的玻璃瓶里，生活中的一些事，也应当如此，洁净、孤独。

她刚满30岁，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

电话响起，是最好的朋友，倩倩，她现在正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打电话过来分享男朋友的体贴如微，雯雯笑话她重色轻友，很久没有联系自己了。嘻笑声中，雯雯真心地替她开心，阿姨若在天有灵，应该也会欣慰，有人陪伴终究是好的。

陪伴是什么？等待着一个人来敲门，打开门是期盼已久的热切的眼。是一起洗鱼缸，为新买的鱼取一个个无聊的名字。是搬一大盆向日葵回家，商量着放在哪一个角落。是在夜风习习的街道，谈笑着一天的趣事，是无言相对的四目触及，眼底无尽的温柔深情。是炙热的拥抱，是落泪时的肩膀......

文雯的快乐有很多。

她买了车，握着方向盘的时候，感觉特别有成就感，更加坚定了努力奋斗的意义。周末的时候，她可以带着家人，去附近的景区玩。奶奶、外婆年纪大了，不能坐太久的车，她们这一辈人年轻时太苦，透支了身体的健康，落了一身的病根，对幸福的定义又极其简单。文雯和她们一起在草坪上看天空中的风筝，两位老人聊的大多是陈年往事，雯雯可以听也可以不听，迷迷糊糊地睡一觉，不会做梦。

在小镇集市上找外公。他是文雯最心疼的人，早些年因为家里成分高，经历了太多的无常与艰难，年长之后，又接连面临唯一的儿子、女儿相继离世。这世间，还有什么比眼看自己的儿女先自己离世，更让人心碎的事呢？但她从未看见老人流过一滴眼泪，只是，他的脊背越来越弯，如同一头老黄牛，无声地接受着命运的捶打，不吭一声。

把准备好的现金硬塞到外公手里，外公坚持着不要。

“快拿着，小心待会儿别人看见，回头给你偷了！“外公这才警惕地把钱收起来。

小镇不大，过往的十有八九也都认识，外公不知倦地向周边的人介绍道”这是我外孙女，外孙女！“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全是光彩。

所有的这些，都让她自足、安定。

【3】

吴风第一次遇见文雯，就知道，这是他将来要娶回家的姑娘。

学校书法协会组织的一次活动上，吴风在座位上写字，文雯就走了进来，这个清汤寡水、素面朝天的姑娘，没有一点妆容，随意地扎了一个马尾，黑底白花的碎花裙，领口系黑色的蝴蝶结。

吴风后来回忆，那时候看见雯雯，印象最深的便是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嵌在白皙的脸颊上，让你忍不住涌起想要保护的欲望，那么干净、清澈，一望无际。

不偏不倚，她刚好在吴风右前方坐下来，会长邀请有书法功底的会员主动教一教新来的会员，吴风顺水推舟地来到了雯雯身边。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不会，吴风就教她控笔，写“一”，她学得特别认真，全神贯注，倒是这个“老师”常常出神。

活动结束，两个人一起走回寝室，边走边说话，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临近分别时，吴风鼓起勇气，要了雯雯的电话号码，雯雯也特别爽快地告诉了这位“异常热心”的学长。

自那以后，吴风就经常出现在雯雯身边，她和倩倩总是早上赖床，来不及吃早饭，吴风就把早饭送到她们教室门口。没有晚课的时候，傍晚就拉着雯雯去逛夜市，买一大堆水果、零食让她提回去，和室友分享。每逢过节，给雯雯礼物的同时，也不忘记给她的室友捎上一份，347寝室的同学们都对这位细心的学长称赞有加。

吴风的话不多，可只要在他身边，雯雯就觉得特别的安稳、踏实。

雯雯的高数不行，临近期末的时候，吴风就担任起了她的私人教师。中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教室里的风扇哗哗作响，吴风上厕所的间隙，雯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替她取下手里的圆珠笔，将散落的头发别在她的耳后。

她睡得很熟，呼吸声轻轻的，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吴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吻了她的脸颊。他觉得特别幸福，就像小时候除夕夜里，抱了满满一怀鞭炮般满足，他挨着他的雯雯，闭上眼，沉浸在甜蜜的喜悦里。

期末考试前一天下午，雯雯感觉头昏沉得厉害，她想着回寝室睡会儿。从图书馆出来，突然下起了暴雨，雷电交加，图书馆门前的那片树林被狂风卷得张牙舞爪，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雨水落在地上，溅起很高的水花，大家被困在图书馆门口，等待着暴雨平息。

雯雯感觉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潜意识告诉她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来不及了，她已经站不稳了，在倒下的前一刻，她终于看见了吴风的脸。

那天，雯雯知道了，人在即将死去的那一个瞬间，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感觉全身又轻又软，非常的放松，没有一点压力，好像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周围一片洁白，像极了天堂。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是吴风的眼睛，她很安心，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是夜里10点过了，校医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时钟行走的声音。吴风坐在板凳上，趴在她身边睡着了，身上的白衬衣还没有干透，润润地贴在肩膀上，雯雯伸出右手轻轻地拉他的手腕，吴风在迷蒙中，闭着眼睛，紧紧地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雯雯转过头，眼泪一下子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过鼻梁、顺着眼角，湿了一大片。

自那次雯雯发烧39度昏倒后，吴风就特别小心翼翼，一有天气变化，头一天夜里，他就会提醒她带伞，增添衣服。他像哥哥宠爱妹妹般呵护着雯雯，他觉得她太瘦了，所以一日三餐，监督着她好好吃饭，拉着她跑步，游泳。雯雯在管家式的监督照顾下，确实也一天天面色红润起来。

城南大学的中央有一片湖泊，湖边生长着一群黑天鹅，每当夜幕降临，这些自由自在的生灵就在湖面飞来飞去。去往湖边要经过一个文化走廊，缓缓的阶梯，在茂密的树林遮挡下，格外静谧。文雯经常和吴风在傍晚去湖边散步，星光黯淡，路灯昏暗，吴风自然地牵起了文雯的手。

文雯在湖边背长长的诗给吴风听。

雯雯靠着他的肩膀，望着星光点点的湖面说“茫茫水域中，你是唯一的陆地......”说完就安静了。

“什么意思？”吴风明知故问。

雯雯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时间缓缓凝固。

那天夜里的湖水很柔，风很轻，晚风和湖水仿佛都流淌进了她深邃的眸子里，星星点点，糅尽了世间风情。

片刻后，她用右手蒙住他的眼睛，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嘴唇。这是他们彼此的初吻，吴风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柔，他的心都化了。

吴风做事谨慎、沉稳，雯雯很难见到他有大的情绪波动，他有很多的想法，却很少跟旁人提起，雯雯从不问，等他想说了，她就安静地听。

雯雯毕业了，在一个中学实习英语老师，吴风经营着一家小公司。他们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房间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房子在30楼，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对面的森林公园，冬天的清晨，天微微亮，远处的树木萦绕在迷蒙的水雾中。

吴风穿米白色的针织毛衣在厨房里煮面条，他等面条快煮好的时候，进卧室，用冰冷的手指戳一戳被窝里雯雯的脊背，被窝里的人轻哼一声，缩到床的另一边了。

有的时候，雯雯在厨房门口看吴风做饭，看他不慌不忙地切番茄，洗西兰花，她总是忍不住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的身体坚硬结实，雯雯感觉像抱着一棵树，她在心里感谢上帝把他赐给自己。

他们养了三条鱼，雯雯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通身雪白的叫“黑炭”，大一点的叫“小可爱”，小一点的叫“可爱多”，吴风说，黑炭是小可爱和可爱多的宝宝，它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雯雯，以后我们买一栋别墅，养一条你最喜欢的白色京巴犬，卧室挂上白色的窗帘，有一间能看见落日的书房，你可以给你的书安一个家。我想自己种一些蔬菜，每天都做饭给你吃......”

“好啊。”雯雯用手指逗弄着鱼缸里的小鱼。

雯雯工作很努力，她总是想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有一段时间，她在学校办公室实习，需要做资料，那天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但是领导并不满意，在电话里不停地提出意见，责怪她工作不够仔细。整个办公楼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没忍住，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哭了一会儿，擦掉眼泪又继续工作。

她知道，吴风在校门口等他，出校门之前，还先去卫生间用纸巾打湿冰凉的水，缓解肿胀的眼睛。一出校门，吴风果然就向她走了过来，把红色的厚围巾围在她脖子上，看了一眼她的红眼睛，抬手摸摸她的头，把她冰冷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大衣兜里，两个人在寒风里，朝家里走去。

放暑假的时候，他们一起去海边，收拾行李的时候，雯雯看着一大堆东西，嘟囔着怎么装得下呢。吴风笑了笑，把一盘阳光玫瑰递给她，一个人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他边折衣服，边告诉她每天穿什么，再把用不上的东西拿出来。

“你是一个合格的助理！”雯雯夸他。

“对，文老板，我是你的小助理！”

他们在海边的沙滩上晒太阳，雯雯吃饼干引来了一群鸽子，刚开始，只有一两只，雯雯还很开心，让吴风赶紧拍照。后面，鸽子越来越多，有的直接飞起来啄她手上的饼干，雯雯开始害怕，尖叫着让吴风来救她，吴风无动于衷，拍下了雯雯狼狈的一幕。

住在半山腰的小别墅里，周围是茂密的热带植物，远处是大海来来回回拍打着沙滩，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山风刮过整个森林，掀起阵阵巨浪，风声、海浪声、树枝摇晃的声音、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在黑暗中做爱，月光缓缓漫进房间，雯雯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浓密地散开，光洁柔软的身体在黑暗中颤颤地，透着微光。他的亲吻粗暴地碾过她每一寸柔软的皮肤，想要把她整个融入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雯雯感受到吴风的强势，她愿意全身心地被他占有，她紧紧地抱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他呼吸的频率，略显粗糙的手掌，脖子散发的独特味道......

【未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