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2016 作者:茧
我从小到大身体不好,大病小病疾病缠身。
相比一般情况下多病孩子的敏感脆弱,我因父母的阳光普照,反而生得大大咧咧活蹦乱跳。所以每每一生病呻吟,周围不相熟的同事朋友必会吃惊大叫:“天!你的身体怎么那么差!看不出来啊!”
那时卧床休养的我,往往都会眼翻白眼内心诽腹,怎么?我天天要死要活弱风扶柳就正常了?长着一副汉子相,捧着一颗黛玉心,那蹙眉娇嗔的作态,想想都令人恐怖。好在日久天长,熟知我的人早已习惯。熬夜骂几句,不吃饭骂几句,贪吃嗜睡骂几句,我的人生也就在父母兄弟闺蜜友人的叮嘱责骂中跌跌撞撞行到了二十四岁。
一家人都是药罐子,所以从小我的防护罩就比其他小朋友要破损些。稍记事,农忙的爸妈常常让我带了生病的弟弟去另一个村镇打针。刚及一米的我,牵着布偶似的弟弟,摇摇摆摆,踩着晨风出门,踏着黄昏落户。姐姐说我是顶替了她的班,家中若是两个或三个都生病了,那领头打阵的一定是手长脚长的老姐。如此一来二往,三年四载,周围大大小小的几个乡镇中的老中医或退休西医都已熟知我们一家。这样一算,那些年哗啦啦流淌的银子,到底是耗费了爹妈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也难怪老妈现在天天念叨家里存不住钱。
抵抗能力弱,吹个风喝个水都会生病。每次绕过小镇,走上小路,拉着小人,我们都要穿过杨医生家前门门廊,那里拴着一条大狼狗。可能见我们几个萝卜头,病怏怏的没什么攻击性,所以每次从狗将军面前走过,它都友好地摇摇尾巴,很像在说:“客人你好,欢迎下次光临”。
冰凉的金属麻利地刺进血管,僵硬的肌肉,冷津津的药水,一寸寸噬咬的痛感。年幼无力,身体发虚,大多时候,别无选择的我们都是咬牙坚持。眼睛一闭,眉头一拧,全身触觉集中在手臂上,如坠黑夜般的一丝丝蔓延的恐惧。等到医生拍一下自己的额头,我们方才睁开眼,瞪着鼓鼓的针孔发呆。这也是为什么我至今都如此抵触打针的原因。就像有次就医途中,我被一只刚长牙的小奶狗啃了几下,从此以后爱狗依旧的我说什么都不敢靠近狗了。
打针的日子最快乐的要数自己没病,带着弟弟去打针的时候。又哭又闹的娃娃交给医生,我只负责坐在医生的中药房里乖乖地等待。古铜色的抽屉一层层叠加堆砌,精巧的小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草虫草。木制的桌椅,透着阳光的琉璃窗,一整面墙的经脉穴位图,幽幽散发着浓浓药草香的空气。我眯着眼,嗅着鼻子,东看看西瞅瞅,不知不觉中枕着一片安静就能安然入睡。所以日后有次去同事家,闻到她父亲晒制的中草药,莫名的熟悉感令身在异乡的我内心一颤。
小病小灾虽不致命,但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却是极折腾人和损耗元气。在我上山捉鸟下海捞鱼无法无天的童年里,唯一一次重病,便是关于我的声带嘶哑的问题。不知从哪天起,蓓蕾一样尚未绽放的我,突然操着一口岁月沧桑的湖北话。爹妈惊呆了。四处走访求医问药,连带着各路神棍爹妈都散财开道,终于在西医放弃我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老中医。日日父亲手拿一颗大白兔,劝勉着小脸皱成一团的我,喝下一大杯黄澄澄的药汤。如此再三,历经数月,在我家那面白皙的墙上粘满黑色的药渣时,我终于好了。
小学至大学,刨去各种感冒发烧风湿胃病扁桃体炎肠胃炎皮肤皲裂等等小事外,值得一提的是我高中时因乱吃感冒药引起的月经不调,内分泌紊乱。因现在仍然不规律的作息时间,我的大姨妈一直都是让人头疼的问题。另一件大事,可能就是去年寒假回家,感冒发烧,高烧不退,我差点烧熟烧糊驾鹤西归的事。当然,如果死是一件大事的话。
全身打着冷颤的我,头脑迷糊地躺在病床上。四面雪白,厚重的被子牢牢地裹着发热的四肢,像作茧自缚的蚕蛹,我的呼吸都带着火。透过房间半掩的门,我看见焦灼的爸妈正和医生小声地交谈,“如果今天高烧还不退的话,病人可能有危险。都快一个月了,什么药物都没用,大脑可能都烧坏了。”我唇干舌燥,想努力地发出点声音。但除了插满针眼的手臂颤了颤之外,我发现我的身体成功地逃脱了大脑的控制。就一个感冒发烧我就挂了?是不是太low了点?我思维清晰地嘲讽着自己,突然间觉得汗如雨下的感觉也挺带劲儿。静默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意识到自己还没看见北方下的第一场雪,这种不甘心竟然让我熬过了最痛苦的夜晚,第二天我便退烧了。
历数自己从小到大的病史,倒并不是觉得自己牛气冲天。历经如此多的沟沟壑壑,我的心智也未见成熟或有所发展,这不得不算是我人生中的一大缺憾。近来身体抱恙,每次立于日光之下或躺在卧榻之中,我总疑心,眼睛一闭,人是否能再醒来?有次起身倒水,咚的一声,我全身僵硬地瘫倒在地上。胸口沉闷,呼吸艰难,小腹如插尖锥,一阵阵绞痛入骨。熟悉的无助感和绝望感再次笼罩全身。我趴在地上,意识模糊地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不要睡过去,一滴又一滴斗大的汗珠流淌到冰冷的地板上,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竟不知道可以打电话给谁。
去医院体检,左拍右拍,楼上楼下,捯饬一上午,最后医生只是说严重低血压,轻度低血糖,外带内分泌紊乱,炎症严重,神经衰弱,需我及时诊治,合理锻炼,调整作息,补充营养,安神养脑。当面唯唯诺诺,背后一出门,那张绿色的体检单不知被我甩到哪里去了。我发现我真的任性得可以。
世上百分之五十的病,来源于心病。可能生活工作爱情不如意,家人朋友远离自己,所以日复一日,我的病情不仅没有减缓,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偶尔看到水池里飘荡散开的血,我竟会病态地想让血里开出花。悚然地惊醒,我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似乎病入膏肓。不在身体,在于精神。
打开窗户,拉开窗帘,看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建筑,想起父母亲族的爱,我觉得世界还如此美,我不好好爱惜自己,如何去观赏它的精彩?这么一想,我的病,好像就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