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天到晚甜着嗓子叫罗成林他娘,姐姐姐姐,看来是顺应了天良,今天再去光顾他店里,她娘赠送了一碗六元钱份的姜葱猪红外带两颗大白兔奶糖。
他罗成林谁呀?小区路口红茶馆掌柜,长得五大三粗,膘肉横赘,为人不苟言笑,总是冲人横眉冷对。我们搬到这小区六年,他们的店也刚好开了六年,起先我一个人去他店里吃点零零碎碎,后来带侄女和大儿子去吃个鸡腿咬个鸡脚脆,再后来,小儿子也大了,三天两头进去一边喝着红豆奶一边欣赏着墙上电视里的《海底小纵队》,再上来一盘车仔面,小家伙总是唆得有滋有味。在这一方小食馆里,我们找到了身心放松胃部放空的理想之地,胃口大好快乐无忧的时光实在是弥足珍贵,所以,这六年以来,我不知往红茶馆里砸了多少银碎。
那我好歹是顾客中的元老VIP中的首席VIP吧?
但在罗成林眼里,元老算个鸟,VIP算个屁,你就算吃了一次永久不再来他也不会跟你见气,因为他这个人,不是小气,他是心眼缝里没间隙,有生意没生意,生意是好是坏,都与他没多大关系,你来,我面无表情伺候你乱吃一气,你不来,他就搬着手机聚精会神地打他的游戏,甚至不管他脚边有个抱着他裤管吵着要跟他玩的小弟弟,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苍天啊大地!
你看看,这掌柜当的,够随性够随意吧!
既然我这元老都算个屁,他肯定不会对我好了,我想让他给我打个折,没门;我想让他五个鱼子蛋再加一个,门儿都没;我琢磨着这红豆沙加奶我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味儿都没咀嚼出来,你再给我盛一点,免费?你这跟我商量的是哪一门?我说我渴死了渴死了,你先给我上杯水,他说,你想得美,先把菜点了,我再给你上水;我说,今天现金没有,微信里也空了,钱过几天给,他不语,我临走时,他叮嘱,你记得快点还钱给我;过几天,我还赖着不想还钱,一打他家门口经过,他就扯着嗓子嚷巴:二十八块,快快快!
看在他没心眼的份上,我几次三番想跟他绝交,抱定主意再不跟这样小气巴啦的人做生意,可是想喝木瓜奶的嘴巴堵不住;看他店里下午安宁,又风扇凉爽,想占一席小位蹭个安详玩下手机看下文章的痞性耐不住;而且看在他长得不帅的份上,我这账赖了三天还想再赖五天,既然赖了账,下次必须与他继续勾结来往,我只得拖儿带娃又浩浩荡荡往他店里驶往。
今天却全赖他娘,我不仅不赖账,我还多点了一份甜汤,虽然我肚子已经鼓鼓胀。
他娘是个多好多善良的老姑娘,真不枉我叫了她整整六年的姐姐。
他娘估计也五十多了,应比我自家亲姐姐大几岁,叫姐还是叫得的。她短发,微胖,常穿棉质的T恤和马裤,眼睛不大,嘴巴略方,爱笑,话不多,对人好,客一到,请上坐。前些年,他小儿子在外经营奶茶店,对了,他小儿子可比罗成林帅多了,像张杰,刚开始本是小儿子管店的,后来小儿子搬走了,如果是他小儿子当掌柜,那十有八九,我来吃的次数更多。OH,MY GOD,幸好他小儿子不在,不然,我必定欠下更多的外债。
谁让他长得帅,帅的人,必然招女人爱,虽然此爱非彼爱。
打住,再来描述罗成林他娘,这才实在。
前些年,小儿子在外工作,时常会带鸡腿、汉堡、薯条之类的食物回来,但每次只要我去店里,她都会把这些食物给我,她给别人家的小孩只是一小块,给我带走的却是一个大包。前些年,我去她店里更频繁,一坐就是好大一顿,我们会一起聊天,聊家庭,聊小孩,还聊我的工作,我就觉得姐人好,她也觉得我这小妹和善。这几年来,我都一直叫她姐姐,连我带去的小孩,我都教他们叫姐姐大姨。这两年,她退居后勤了,因为要带孙子,店里事务主要靠罗成林。她不在店面张罗,我也见她得少了。
今天该是不必带孙子,便又出入店里了。
孩子们吃吃喝喝是可以的,我就不必了,小的点得太多,我怕他吃不完,就预备吃他剩下的,却被姐看在眼里,想到我什么都没吃,特意炖了个姜葱猪红端上来,好意地说:“你都那么瘦,却什么也不吃,这个就送给你吃。”
啊,啊!
我迅雷不及掩耳站起身来,瞪着牛大的眼睛,却是激动得一个“啊”字也没飚出来。我受了太多罗成林的横眉冷对,却不料他的母亲还是如此善良和贤惠;我在罗成林面前使尽了太多讨好卖乖,殊不知他娘于人恩惠的心思根本不用猜;我觉得红茶馆因为有罗成林在在某些方面有嫌疑是间黑茶馆,但我早就应该想到他娘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确实很贴心又委婉。
我接过那碗热腾腾的猪红,双手震颤,感激满满。
这时,罗成林经过,手里握着一扎奶糖,他娘从他手里取来两颗,交给袁星朗,这大姐姐,真的品性温良,可不比他家大令郎。
人心可都是肉长的呀,我不能白喝你的汤,不能白吃你的糖,为了礼尚往来,我就算撑死,还要再灌一碗薏米甜汤。吃饱喝足,临走,对着罗成林呼来唤去,明显那是趾高气扬:
“罗成林,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