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又回到故乡,火热的风依旧裹挟浮土扑面而来,然而一切又都不一样了,我想,那是我终于睁开眼睛的清明。
一
大舅和二舅终于分了家。一所房子拆成了两边,一条旧楼梯的对面又建了一条新楼梯。姥姥说,这楼也留不住了,拆迁的人来拍过照了,等估过价,就等着拆房子了。大舅和二舅合伙了二三十年的工厂就这样迅速的分崩离析。
两家人合住的那幢二层小楼,曾经是姥爷临去前还念念不忘的遗愿。全家人把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全都投入进去,建了新房又买了设备。他孙子们在钢筋和铁板之间玩耍,他们的玩具就是轴承里的钢珠、用剩下的铁块,姥姥在工厂里做饭洗衣,替儿子们管钱,替儿媳们照看孩子。
时光如水般淌过去了,人心却渐渐起了变化。一个屋檐下,虽然难免勺子碰了锅沿,但是人到中年,二舅却开始越发不讲道理。他小时得过小儿麻痹症,腿有残疾,以是得到哥哥姐姐的诸般爱护,母亲也说,这个弟弟虽然身体残疾,但从不多事,“都是秀英从中挑拨”,姥姥提起二妗子总是恨恨。一个充满嫉妒的女人,怂恿自己的丈夫,毫无道理的霸占了早就划给哥哥的宅基地,又掘坏了自己家旁边哥哥进出的必经之路,限制自己的女儿不许跟家里人外出打工,拒绝家里人给她女儿介绍的好对象,不顾家人的反对,让上到初三的儿子辍学回家,甚至封死了姥姥在他家分得的那一间房子的房门,他们终于事事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主了,不用听哥哥的姐姐的母亲的话了,终于把怒到极点仍然不忍反抗的爱他护他家人们踩在了脚下。
坐在满是油污的小马扎上,背后是大舅工作的机床,机床底下是一团团弯曲缠绕的铁丝,那是车件的时候留下的废料,它们泛着幽蓝的光互相纠缠在一起生锈腐朽,像无法摆脱的宿命。昏黄的光打在大舅花白的头发上,他的神情心事重重,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刀痕。乾乾有1米78了,高高壮壮,白白净净,怯怯的站在一边,他今年18岁了,多么好的年龄,好的叫人心疼。他出生的时候缺氧,导致他的脑部受损,智力低下,他不识字,没有朋友,除了看电视就是玩手机,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大脑越发不能自控,兴奋过度的时候他疼的用手锤头,在屋里乱踢乱撞,他开始幻想自己受到虐待,他拿起剪刀,拿起锤头,扬言要杀死自己的父母,最终他被送到精神病院治疗,我回家的那天他也刚好从医院被接回家。药物控制的很好,他乖了很多,还和我们聊起天来,“那里很凉快,也不用干活了,就是憋的厉害,哪里都不让去……大姑,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因为玩手机会让他的大脑兴奋,谨遵医嘱,大家开始编出一个理由,告诉他,他的手机被别人拿走了,不会还给她了。大舅沉默着坐在角落里,吃着刚杀的西瓜,他的背躬着,好像这个140多斤的儿子正趴在他年近半百的脊梁上,他步履维艰,不知还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