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了,这时候就需要一杯冰冰凉透心凉的甜品为快冒烟了的自己灭火。但对我来说,不管是口味新潮各异的网红冰激凌,还是料足杯满的冰奶茶饮品,总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一点都不爽快。哪有比冰霜更透心凉的解暑神器?可问题是绵绵冰必须坐下才能享用,至于古早味的刨冰……都不知是你吃冰还是冰吃你,嚼到后来下巴都酸了。这时候,就不免怀念起从前工作生活过的新奥尔良,那时早班下班,人手一杯色彩各异新奥尔良冰霜(snowball),不管工作时你是不是差点要和主厨对掐起来,这样一杯甜品下去,所有的疲劳愤怒委屈就都一扫而光啦。
但我真正第一次尝试新奥尔良的雪冰并不是我搬去那不久。这和平日工作繁忙也毫无干系——其实离我家不到2个街区就有一家雪冰店。我不想吃新奥尔良雪冰的原因仅仅是我并不觉得那里的“雪冰+糖浆”的组合会比我们亚洲的港式、台式、日式或韩式的刨冰更好吃。老美的冰霜又没有红豆、花生、芋圆之类令人嘴停不下来的配料,也没有让你从踏进店门就镇静下来的冰室氛围。如果说怀旧,那我肯定对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的上海红豆刨冰更青睐一些。对我而言,“新奥尔良刨冰”的吸引力远远及不上他们自成一派的小龙虾。但每次下班时路过家附近的雪冰店,看着总是熙熙攘攘的人潮,还是让我十分好奇,更别提只要在当地人面前提到“snow-balls”时他们眼里自然散发出的兴奋的光芒。最终,我还是对这个充满传奇的本地小吃放下戒备和偏见,乖乖攀上雪冰店的餐车,买一碗色彩纷呈的冰。正当我满脸狐疑地心想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时,手则很诚实地挖了一口冰塞入嘴里。从此,我就乖乖皈依了“新奥尔良雪冰教”。
新月城之光
新奥尔良雪冰不是普通的美式冰霜(snow cone)。事实上,如果在本地人面前没心没肺地说着,“新奥尔良雪冰不就是普通冰霜嘛”之类的言论,怕是你的脊背会瞬间冰凉,不知有几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你看。美国其他地区的雪冰,更像刨冰,简单粗暴,杯中装的好像是夏日的冰雹。而新奥尔良雪冰的冰则更细腻绵滑,杯中盛的宛如从冬天存下的飘雪。但和我们熟悉的雪花冰原理不同的是,新奥尔良雪冰的顺滑口感并不来自冰块中的奶制品成分,而是因为刨冰机特殊的构造和冰块的质量决定。
曾于2014年获得过“美国烹饪奥斯卡”——“詹姆斯.彼尔德基金”的”“年度美国经典(America`s Classics)” 称号的“汉森雪冰店(Hansen`s)”店里,就有一台外层不锈钢材质,耀眼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百万流量网红的镇店之宝——“sno-bliz”。1934年,店主欧内斯特.汉森雪冰店(Ernest Hansen)发明了这台世上最早的碎冰机之一,并获得了美国政府颁发的专利。时至今日,“sno-bliz”的构造与最初的版本并没有特别大的改动,顶多不过更换了几个老化的零件而已。同期,乔治.奥尔托拉诺(George Ortolano)也发明了属于自己的碎冰机,并同时赢得了专利。后者创办了本市另一个著名的雪冰品牌——“冰雪巫师(Snowizard)”,“冰雪巫师”欢迎全国加盟,并拥有完整的培训体系。“汉森雪冰店”则于1944年搬入现如今与波尔多街(Bordeaux Street)交叉的的Tchoupitoulas街4801号之后(CHOP-i-TOO-ləs 。新奥尔良有诸多十分难念的街名,展开的话需要另一篇文章了),服务了本社区超过75年,仅此一家,绝无加盟。
今天的雪冰是什么风格?
新奥尔良雪冰的一大好处就是你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糖浆,随当天心情,打造今日限定的专属雪冰。晨跑时汗流满面头发散乱却不慎遇见了自己的暗恋对象,就来点“奶油花蜜(cream of nectar)”代表自己小鹿乱撞的心情;也可以加点“结婚蛋糕(wedding cake)”,鼓励自己两人最终一定能开花结果;中午在城西拜访了客户顺道吃了碗越南粉,那就来点“越南咖啡(Vietnamese coffee)”假装在旅游,让摸鱼更有意义;快要到“彩虹日”了,不如淋上七彩颜色的糖浆以支援这个骄傲的日子。许多这些糖浆口味并不是拍脑袋胡乱想出来的名字,比如“奶油花蜜”,该口味可谓是新奥尔良雪冰的糖浆之王。
1880年代,南卡罗来纳州居民伊萨克.莱昂斯(Issac Lyons)搬来新奥尔良市,开始在如今格拉维耶街(Gravier St.)和坎普街(Camp St.)路口的K&B药房(药房现已拆除)贩售粉色的花蜜糖浆,并逐渐开发出“奶油花蜜汽水”、“花蜜漂浮”等极受本地人欢迎的饮品。20世纪60年代,药房内的汽水小摊逐渐衰落,但人们对“花蜜汽水”的味道仍然念念不忘。早在“花蜜汽水”全盛期,诸多雪冰摊就推出了花蜜口味的糖浆来迎合消费者需求。尽管市内几乎所有的雪冰摊都提供“奶油花蜜”,但“汉森雪冰店”的“奶油花蜜”毫无疑问是全市最佳,糖浆配方至今仍是店里的最高机密。自家调制的花蜜糖浆采用独特配方和全天然原料,淋在雪冰球上宛如少女绯红的脸颊。“结婚蛋糕”口味的灵感则来自本市独有的“结婚蛋糕”。新奥尔良的“结婚蛋糕”有别于其他地区的普通戚风蛋糕和奶油奶霜的组合,而是外表洁白无瑕、杏仁味浓郁、内含丰富菠萝奶霜馅的特色甜点,可谓是新月城的骄傲。
除了上述几种最受欢迎的口味,为了吸引大朋友持续光顾,冰霜店更是积极推出“成人向”让人上头的味道,比如“香蕉朗姆焦糖(banana foster)”、“新鲜薄荷朱丽普(fresh mint julep)”,甚至还会有新潮过头的“莳萝腌菜”、“银狐(silver fox)”、“潮汐之波(tidal wave)”等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口味。一家雪冰店的糖浆是店主展示自身创新能力的最好表现,欧内斯特的夫人玛丽.汉森(Mary Hansen)便是创造各式口味糖浆的一把好手,而奥尔托拉诺夫人更是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家族生意,她令人惊叹的糖浆不仅供应了全市的雪冰摊,甚至在全国范围内都很受欢迎,奥尔托拉诺夫人更是亲切地被人称为“雪冰女王”。
本社区的骄傲
当然,新奥尔良市的雪冰店品牌可不是仅有2家,事实上,每个社区都有深受周边居民拥护的雪冰摊。East Riverside拥有时髦可爱的“帝啄木鸟雪冰( Imperial Woodpecker Snoballs)店”。店主内萨.彼得森(Nessa Peterson)原本任职于纽约市各大时尚品牌,但出于对家人的思念和对家乡雪冰的热爱,她最终决定回到老家,立志将雪冰文化传承下去,但店铺风格和店名一样轻松有趣,时不时还会举办黑胶唱片活动来聚拢人气;Metairie社区市民的聚集中心“萨尔的雪冰摊(Sal`s Sno-ball)”从60年代起就服务了一代代Metairie的居民,和其他雪冰店不同,萨尔的摊位前总聚集了不少满头白发依然贪图一口甜食的老小孩。而Tulane大学附近的“李子街雪冰摊(Plum Street Sno-balls)”前则永远都会有刚运动完、大汗淋漓的学生族,等着一口雪冰给自己迅速降温。
彩色的雪冰不融化
每年从三月开始,雪冰店就会陆续开启今年的销售月(冰店大都从11月起就关门歇业;就算是路易斯安那州这样的南方州,十二月、一月的最低温度也会降至个位数。)每年冰店开门首日,对于本社区的常客而言就像节日般值得祝贺。每天各时段,尤其是午后及傍晚,路过雪冰店,总有那么几个客人,不论年龄、宗教、肤色或性取向,排队等候这一碗最纯真的快乐。要是你第一次来这家店,那队伍里前前后后的熟客都会争相推荐自己心中最棒的糖浆组合,并分享自己以前吃冰的故事。
大腹便便的白人眼镜大叔面带微笑地回忆起小时候因为家里太热,每天都想方设法从二楼窗户翻出来偷偷买来吃,避免被呆在家里的祖母发现;小麦色皮肤的二代越南移民女生则不好意思地提起有次故意十几天不刷牙,就为培养出蛀牙,这样等看完牙医拔了牙,就能顺理成章地吃“能消肿”的雪冰。至于生性好客的黑人阿姨,拖家带口地来排队,满眼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说自己以前也是每周在礼拜完之后,由家里的亲戚牵着来排队吃冰。就算雪冰吃到最后汁水化得满身都是,但吸吸手指,这份甜蜜还是流入了大家的心底,积水成渊。
对于经历过卡特里娜飓风侵袭、每年热带风暴洗礼的新奥尔良市而言,在社交媒体上实时公布本店营业信息以便与客人更好地沟通早已成为习惯,而这一习惯,在今年显得尤其重要。截至目前为止,全美申请失业的人数已超过4千万,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餐饮服务业。各州、市的餐厅都在竭尽所能实行自救;但大餐厅集团尚可以出面游说以获得更多救助或是政府订单但更多靠熟客、以服务社区为目标的个体经营户,救济计划仍是杯水车薪,要存活只能靠自救。疫情稍有缓解,各餐厅便积极寻求开源方法,雪冰店也不例外。纷纷推出措施,有些可以电话预约,有些支持送货上门,有些虽然暂停了堂食服务但店主仍然不会拒绝隔着口罩和甚是想念的顾客寒暄几句。生意,早已从谋生手段,转变成联系社群的纽带;在新奥尔良,这份纽带埋藏在一杯杯纯洁甜蜜的雪冰中。2014年,就在“汉森雪冰店”赢得了“年度美国经典奖(America`s Classics)”之后,现任店主阿什莉.汉森(Ashley Hansen)就曾说过,“无论你是来自何种文化、信仰何种宗教、坚持何种政见,我们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从父辈那时起,他们就反对种族歧视和区别对待。尽管当时看来也许有些不走寻常路,但他们所获得的尊敬和爱戴有目共睹。我必须将其传承下去。”
在新奥尔良,小小的雪冰承载了众人最简单的快乐。手中握着这杯火炬般的雪冰,上面淋有最心水的糖浆和配料,就算生活再辛苦,自然也会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