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豪园售楼处，一派喜庆气氛。门口一个巨大的充气红拱门写着“世纪豪园嘉年华，开盘酬宾大派送”的字样。里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如潮，外面停车场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豪车。门口摆着许多巨大的花篮，彩带上写着各政府部门、企业、银行祝贺的字样，堆在售楼处两侧。

阿忠和妻子阿菊下了公交车，犹犹豫豫地找到售楼处，一位穿西式衣裙的小姐正等在门口。这是个漂亮的女孩，眼中透出精明。她主动地上前打招呼：“是阿忠先生吗？我是小英。”阿忠点点头：“是我。”他看见小姐的胸前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销售经理杨小英。

小姐向他伸出手，露出灿烂的笑容。阿忠伸手轻轻地握了一下，小姐又向阿菊伸出手，问阿忠：“这位是您太太吗？”阿忠回答：“是的”小姐马上上前用双手握住阿菊：“哎呀，您真漂亮！你们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阿忠含糊地应了一句，阿菊从未这样被人称赞过，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进到大厅，里面基本上座无虚席，只有角落还有一两张桌子有空位，小英赶紧带他们在一张桌子上坐下，马上有服务员小姐上前问：“请问要喝什么？”小英问他们喝咖啡行吗？他们俩点点头，小英马上吩咐，来三杯卡布奇诺。

咖啡端上来，小英拿出图册，对他们说：“这次开盘的主要有三种户型，第一种别墅，第二种是大户型，第三种小户型。你们两位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小户型应该不会考虑的。”阿忠急忙说：“我们就是要看小户型的。”小英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是职业性的笑容马上又堆满到那张粉嫩的脸上，麻利地拿出图册给他们介绍小户型。

1

阿忠和阿菊来到这个城市十多年，有了一些积蓄。这些年房价一直在上涨，怎么也赶不上。他们租住在城中村，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本来一直在老家由父母帮助带，但是父母都是农民，文化不高，而且年龄也大了，对孩子的教育力不从心。

老大马上要上小学，但是没有房子，小孩只能在老家读书。这一段房价有一点松动，而且这个世纪豪园离市区比较远，房价还算可以接受，他们想买一套房子，让孩子能够到这个城市来读书。

阿忠是一名建筑工人，干了十几年，从小工干到技术工，这一两年慢慢成为小包工头。手下有了二十几个从家乡带来的工人，能够承揽一些分包的小工程来做，收入就高一些。阿菊原来一直做保洁，后来自己花钱参加了月嫂培训课程，已经做了一年，收入也还可以，可以争取购买一套小套的房子。

看了一圈，尽管杨小英讲得天花乱坠，但是他们还是很谨慎，没有立即定下来，推说要回去跟父母商量，就离开了。杨小英又转向另外的对象继续推销房子。

家住在城中村一个小区，狭窄的巷子里，一幢七层高的楼房，隔成一小套一小套，阿忠家住的是三楼一个小两室一厅的小套。楼道里臭气熏天，肯定有些小孩在楼道里尿尿来着。房东不管，整幢楼房里请了一个清洁工，是房东的亲戚，每天打扫也忙不过来。

推开家门，看到爸爸妈妈回来，两个孩子高兴地冲过来。阿忠抱起了儿子羊羊，羊羊三岁了，抱起来轻飘飘的，感觉营养不良。六岁的女儿花花怯生生地靠在妈妈的大腿上，妈妈从包里抓出一小袋水煮花生，刚才在路上买的。阿忠放下了羊羊，两个小朋友高兴地拿了花生找奶奶去了。

妈妈在小厨房里忙着，这时出来，看到他们就问：“房子看了，还好吧？”他们俩支支吾吾地应着，坐在沙发上，感到很疲惫。

房子看了，基本比较满意，价格虽然有点高，也基本可以接受，但是首付是个大问题。家里的存款不够，阿菊非常犹豫。

阿忠本想在家吃个中饭，休息一下再上工地。前几天浇筑混凝土板和梁柱是连轴转，昨天晚上浇完了，今天是砌墙，晚一点去看就可以。可是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是堂弟打来的，接通电话，听到堂弟压低声音跟他说：“哥，你要赶紧来一趟！”

他跟阿菊说了声，马上下来骑着电动车赶到工地。堂弟是他带出来帮忙的，虽然只有二十几个人，也必须有人帮忙。小小施工队，现场不能没有人，外面更需要有人跑，不然要不到工程，做完工程又要跑工程款……

工地上施工已经停顿，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休息，他刚爬上脚手架，堂弟阿连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声地告诉他，黄监理让我们停工整顿，怎么办呀？他往工地上瞄了一眼就全明白了。

这时看到一个戴安全帽的矮胖子，盛气凌人地走过来。阿连拉着他说：“这就是新来的黄监理。”

他听说过新来的黄监理是发包方刘局长的小舅子，马上满脸堆满笑容地迎上去打招呼：“黄总您好，我是施工队的队长……”黄监理手上拿出卷尺，气呼呼地说：“你看你们砌的墙，水平灰缝和垂直灰缝的厚度不符合要求，还有不合格的砖也用上了……”

阿忠马上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一定加强施工质量！”回头对阿连说：“你去跟他们说，不符合质量的砖不许用！”说完拉着黄监理往边上去。

他知道不能跟黄监理认真，一旦认真工程进度就会受影响。黄监理说的问题只是有少数不合格的砖造成的，可是砖是发包方提供的，又不能得罪发包方。

他把口袋里准备好的一个信封塞到黄监理的兜里，嘴里说：“什么时候有空时请您喝两杯酒，谢谢您了。”黄监理把信封掏出来翻开看了看，还捏了捏厚度，然后揣进兜里，转换了笑容，掏出名片递给阿忠，故作正经地说：“质量一定要保证，这是百年大计啊！”

送走黄监理，他转头对走过来的阿连说：“呸呸，这种畜牲，别去得罪他，叫大家抓紧干，把损失的工作量补回来。”

2

这天晚上，杨小英打电话给阿忠，告诉他们要买房子就要赶紧过来签合同：“这种小户型太紧俏，好多人都争着要，我硬给你留了一套在这里，还给公司申请了三个点的优惠，最多给你留到周末，不然捂不住，别人会抢走。”

放下电话后，看了看旁边盯着他的妻子阿菊，跟她商量：“怎么办？该下决心啦。”阿菊犹豫不决：“首付也不够呀，而且月付的压力也很大，不然就算了吧？”

这时花花跑到他的身边，阿忠抱起花花，对她说：“小乖乖快睡觉去。”花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脸上，娇声娇气地说：“不，我要爸爸！”他亲了亲她冰冷的面颊，心疼地看着又黑又瘦的女儿，下了决心对妻子说：“一定要买，钱再想想办法，花花明年要上小学，不能老是让爷爷奶奶带在农村！”

夜深了，阿忠睡不着，灯也不开，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妈妈出来，坐在他边上。他问道：“孩子睡了没有？”妈妈说：“睡得像猪一样了。怎么样？还在为房子的事烦恼？”

阿忠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首付还凑不够，妈妈，你们能不能再帮我一下，跟叔伯们和舅舅们凑一点？”妈妈叹了口气：“那些亲戚都不是有钱人，你知道的。我跟你爸合计过了，家里那块地，那个叫绿洲的农业公司一直在打主意，干脆流转给他们，可以有一笔补偿，只能这样帮你一下了。”

阿忠急了：“妈，你和爸爸现在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的养老补贴，还指望那块地刨点粮食、蔬菜和零花钱的呀！”妈妈说：“我和你爸越来越老，也刨不动啦。农业公司发展起来，我们还可以打点零工，工钱都是月结。现在灾害这么多，自己种地，一碰到天灾就是分文无收，更不合算呢……”

阿忠两眼噙满泪水，说不出话来了……

这天晩上有人敲门，妈妈打开门，原来是阿菊的爸爸，妈妈赶紧把亲家让进来。阿忠和阿菊从房里出来，看到佝偻着身子、满身尘土的爸爸惊呆了。

阿忠叫道：“爸爸，你过来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爸爸把一个破破烂烂的人造革皮包递给阿忠，对阿菊说：“你到处借钱要买房，你表弟告诉我啦，这么大的事你要告诉我和你妈呀，这里是二十万，给你们凑个数。”

阿菊急了：“爸爸，你哪来的钱啊？”爸爸回答：“去年车祸赔偿的钱呀，我们又凑了点。”

去年阿菊的弟弟被一起车祸夺去了生命，后来法庭判定责任方赔偿了十几万，阿菊的爸爸妈妈也是生活在农村，年老体衰，基本没有劳动能力，常常要到医院看病拿药，唯一的儿子没有了，女儿阿菊又没有办法帮助他们，这些钱是他们的养老钱。阿忠和阿菊坚决不要。

爸爸颤巍巍地笑着说：“也没说要给你们呀，不是救急吗？你们先拿去用，等有了再还我们不就行啦？”

七凑八凑，终于凑齐了首付的钱，赶上本周周末的签约期限。阿忠和阿菊专门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来到售楼处，杨小英满面春风地在等着他们。

跟银行签订了按揭贷款协议，交了首付，签订好购房合同，阿忠郑重地把自己那份合同收到包包里，把拉链拉好。杨小英带着他们来到门口一张巨大的台子前，一位漂亮的小姐给阿菊送了一束鲜花，另一位小姐给阿忠一个很夸张的塑料锤子，杨小英请他随便砸一个金蛋。

阿忠举起锤子轻轻砸了一个金蛋，里面是一张纸条，杨小英捡起纸条一看，大喊起来：“恭喜你呀，砸到一台价值5000元的扫地机器人！恭喜你啦……”现场一阵掌声，搞得里面的客户都跑出来观看，气氛非常热烈。

阿忠提着包装好的扫地机器人纸盒，阿菊捧着鲜花来到公交车站，阿忠对妻子说：“花就扔了吧，还捧着。”阿菊说：“这么漂亮的花，很香呢，扔了多可惜！”阿忠摇摇头：“又不能当饭吃。”

阿菊指着他的机器人：“不值钱的东西，还当宝贝一样。”阿忠说：“你没听到？5000元一台呢！”阿菊撇了撇嘴：“你不知道我原来当保洁的呀？5000元一台？骗鬼哟！我见得多了，这种杂牌的100多元就能买一台了。”

阿忠也笑了：“管他多少钱一台，不要白不要。”交完首付，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尽管跟亲友借了不少钱，还有背上沉重的月付，但是毕竟年轻可以去拼搏。夫妻俩暗自鼓起了劲，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窝了。

回到家里，奶奶已经带着花花和羊羊回老家去了，阿忠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天黑后才回来，阿菊当月嫂也要住到顾主家里去，这个家对他们说只是一个暂住的窝，孩子只能由父母亲帮助带。

3

家政公司给阿菊打来电话，有一家要请月嫂，直接到医院产科去见面。阿菊穿上公司统一制作的月嫂套装，梳理好头发，把全部头发盘成发髻用发网固定好，双手剪好指甲洗干净，刷好牙，身上喷点非常清新不容易闻出香味的香水。到了医院门口，由公司的业务直接带去见顾客，顾客一见就满意了。

产妇是一位瘦削的妇女，刚生完孩子在产房休息，年轻的丈夫在旁边陪伴，婆婆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妇女，岳父岳母正在外地赶来的路上。阿菊赶紧问，开奶了吗？婆婆说刚喂了一下不吃呢，阿菊急了，那赶紧再喂。和婆婆一起到婴儿室把宝宝抱过来，折腾了半天，婴儿吃上奶了。

阿菊又问，产妇吃什么？婆婆说也不知道呢，阿菊赶紧说带我到你们家去煮。丈夫带着她到了家里，打开冰箱门全是空的，问丈夫为什么不买些东西备着，这个年轻人不知所措，对阿菊说你去买吧。

买好煮好送到产房，产妇的父母已经到了，产妇的妈妈是一个干瘦的老太婆。阿菊把保温壶里的猪肝瘦肉面线倒了一些在碗里，端给产妇。老太婆马上挡住：“这个什么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怎么行！”

阿菊陪着笑脸：“刚刚产后要吃清淡一点……”老太婆脸就拉下来了：“什么叫清淡一点，产后需要营养，重新去煮过！什么月嫂？拿这么多钱又想偷懒，就是骗子一个！”

阿菊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心里一遍遍默念着月嫂培训中强调的月嫂工作五条铁律：“第一条，绝对不允许跟顾主顶嘴！……”把眼泪和委屈强压下去。

产妇把她叫住，然后对她妈说：“妈，我肚子饿了要吃。”婆婆急忙上前接过阿菊的碗，端到产妇面前一口口喂她。阿菊有点不知所措，老太婆恨恨地看着她喝斥：“发什么呆，跟我回家再煮去！”

阿菊接了月嫂的活，每天晚上住在顾主家里，阿忠就更是早出晚归了，既要顾工地，还要跑上层，也是非常辛苦，碰到赶工程，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不打算出去跑，阿忠一早就到了工地，转了一圈督促工人加快进度后，他自己亲自拿起批刀砌起了墙，他干过十几年，是个老把式，动作干脆、利索，砌得飞快，砌出来的砖缝比线拉的更整齐，一会儿功夫一面墙就起来了，比旁边的工友快得多了。这时听到下面一片喧哗声，急忙把批刀递给旁边的工友，从脚手架下到地面。

几个穿城管制服的人在大声说话，阿连正在解释，他走上前，给他们递烟，为首的一个挡开他，还算和气地说：“不抽烟，我们来送一个处罚单。你们施工噪音太大、粉尘太多扰民，居民投诉你们，来责令你们限期整改，再不整改就是发停工通知书了。”

阿忠赶紧说：“王队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那位手一摆：“不用来这一套，通知书已经给他了，按时整改并交罚款，我们就不来管你们了。”说完就带着部下走了。

堂弟把整改通知书递给他，看了后一脸的苦笑。噪音是前几天浇筑楼板时的事，当时已经向环保局、城管局分别请示批准过，并在小区公示过。也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他们，找了这个由头就来了。可是又不能得罪，要找茬什么事情不能找？工程队就没法干了，只有叫阿连赶紧去把罚款交了。

出道十几年，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建筑施工行业真的很难做，好比是唐僧肉，人人都想吃两口，当个小工头，一天到晚忙不完的事。

阿忠的优点是组织安排的能力强，同样的工程量，别的施工队可能不能赚钱，他带的队伍效率更高，浪费更少，技术也更好，他们干就能赚钱。而且这支队伍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不少人沾亲带故，凝聚力更强一点。

这天上午来找杨哥，杨哥是南头建筑公司分管工程部的副总经理，南建是这个工程的总包，他已经跟着南建干了八九年了，从技术工干到项目负责人，再自己拉工程队，杨哥一直是他的贵人。

进了杨哥办公室，先把一个黑色袋子塞到办公桌底下。杨哥正在接电话，放下电话就问他，又搞什么名堂，什么东西塞那里啦？阿忠说没什么东西，几条烟给你抽抽。说着就坐下来。

杨哥泡上一壶茶，问他房子买了吗？他回答七凑八凑付了首付。杨哥也不言语，泡好了茶，给阿忠斟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从桌上拆开一包酥饼，递了一个给阿忠：“来来来，配配茶，垫垫肚子，我正好早上没吃饭，边喝茶边吃。”

趁着杨哥心情不错，阿忠赶紧说：“杨哥，我们的工程快完工了，下步要多安排一些给我们，再就是工程款你一定要交代好，不能拖我们的啦，不然的话我的房子会断供的。”

杨哥说：“活没问题，最近又中了两个大标，只要我有就会关照你。但是工程款确实困难，我们财务最近天天在催款，几个工程都拖欠我们的，我说了也不算，只有尽量关照你就是啦。”阿忠马上接上：“感谢杨哥，您的大恩我们一定会报答的。”

杨哥嘟哝了几句，也没听清楚说什么，马上被一口水呛得咳了半天，阿忠马上上前拼命拍他的背，拍了半天咳嗽才止住了。

从杨哥处出来，又赶到工地，这几天都是加班加点地干。

4

算算妻子出去一个多月，也该结束了。这两天工地空闲一点，上午睡到十点多钟才醒，打算下午再去工地看看，突然接到个电话，叫他赶紧上医院。

急忙赶到医院，在急诊室先见到的是两位警官。后来进到病床，妻子脖子和手臂上包着绷带，男男女女几个人围着病床站着，都是紧张的脸色。见到他后妻子先大哭起来，问妻子怎么回事，边哭边诉也说不清楚。

后来还是警官跟他讲清楚了，妻子这几天实在太疲劳，早上煮牛奶时打了个盹，一奶锅牛奶全铺光了，正在旁边倒开水的产妇妈妈勃然大怒，将大半茶壶开水往妻子身上砸过去，结果脖子和手臂被烫伤，赶紧电话报了警。

阿忠听了非常愤怒，马上问是谁泼的开水，大家的目光转向门边一位面目丑陋的老太婆，这位老太婆吓得捂脸哭了起来。阿忠握起钵头般的拳头就想动手，被警官挡住。阿菊在床上哭了起来，连声叫道：“阿忠，不要啊，不要啊……”

一个警官把房间里的人全部叫出去，只留阿忠夫妇在里面，另一位年长的警官严肃地对阿忠说：“我是派出所的王警长，现在负责这个案子。这个情况你们占理，如果打人就犯法了。从目前的情况看，你妻子属于轻微伤，对方已经涉嫌伤害罪了，你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起诉他们，我们可以受理；第二个选择是接受调解，对方作出赔偿……”

阿忠未经思索就愤怒地说：“要起诉！”阿菊赶紧用一只手抓紧老公，带着哭腔说：“调解，阿忠，我要调解，他们一家除了这个老太婆，每个人都对我很好，还有孩子，我带了一个多月，都有感情啦……”

阿忠含着眼泪看着妻子，突然间感觉妻子真是好伟大呀！他点点头，眼中泪光闪闪地对警官说：“按我妻子的意见办吧……”

经过警方调解，对方除了月嫂工资照付外，另外赔偿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费、误工费等一万元。双方和解，对方对阿菊及家庭作出真诚的道歉。

两天后把妻子接回家，阿忠今天也没有去工地，叫堂弟负责，自己专门在家照顾妻子。阿菊自从进医院，一天在床上起码睡十几个小时，怎么睡也睡不够，当月嫂一个多月，每天睡眠都不够，非常疲劳。

这种服务性工作就是这样，晚上基本上要照顾孩子，如果产妇奶水够，晚上还可以睡一些时间。但是这个产妇的奶水不够，除了母乳外还要补充牛奶，孩子经常整晚上闹，阿菊基本上夜间得不到休息。如果通情达理的家庭，白天会让月嫂补睡一点时间，但是这家的妈妈却是一个非常苛刻的老太婆，白天根本不让她合眼，一个多月下来，人都要累垮了。

阿忠煲好鸡汤，坐在床前看着酣睡的妻子，显得非常憔悴，心里生出深深地愧疚。妻子是一位勤劳贤惠的女孩，自从嫁给自己，就没有过过好日子，先是在家照顾老人，跟到这个城市，一开始做保洁，也是忙忙碌碌的，工资又不高，后来陪训了月嫂，虽然工资高一些，但是非常辛苦，每次做完一个顾主回到家里都像要瘫掉似的。

想到这里，恨死那个产妇的恶妈妈了，当时真想狠狠地揍她一顿才解恨。但是妻子拦住了，妻子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被烫成这样，还替人家着想。这时候看到酣睡中的妻子嘴里不知在嘟哝什么，眼中滚出一些泪珠子出来。用卫生纸轻轻地把她的泪珠擦掉。“不知在做什么恶梦呢？”他心里想道。

每个月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除了生活费用、房租、寄点钱给帮助带孩子的父母，每个月的月付象绞索一样勒在脖子上，喘不过气来。妻子只休息了半个月，又去新的顾主家了。阿忠心疼她，烫伤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好，她叹口气：“趁现在年轻，做得动的时候赶紧拼一拼吧，等孩子长大了就可以轻松啦……”

阿忠拦不住她，心里在想，孩子长大就能轻松？我们都这么拼命，双方的父母轻松了吗？想起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买的父母，还有得了病不上医院看，自己在灶前熬草药的岳父母，心中一片酸楚，可是这个话不敢跟妻子说。

偶尔有空时会骑个电动车到世纪豪园工地看看，见到钢筋混凝土结构一米一米往上长，心里就有一种期待感。有一次有种冲动，让他抓起车上的安全帽戴上，混在施工队伍里，躲过门口的保安进到工地。看到人家施工中有不少偷工减料的行为，就忍不住跟人家指出来。

这时一个横脸横肉的家伙盯上了他，走过来问他：“你是监理公司的？”他回答：“我是业主。”对方的脸马上拉下来了：“施工期间，谢绝参观！”叫了一声，马上三四个大汉跑过来，连拉带搡地把他推出门外，保安再也不让进去了。

5

转眼就到了年底，阿忠的工程队已经转到一个新的工地。工程款一直没有结算，工人已经快半年没有发工资了，大家都急得冒火，不是家里等米下锅，大冬天的，有多少人会出来打工呢？

这几天阿忠天天往南建的财务科跑，财务科长是个大妈，人挺泼辣，每次见到他上门，都是摊开双手：“你别老上门好吗？快过年了，我们财务科全部出动，天天都在找甲方催款，连我们公司的老总们这几天都亲自在外面催款，没有款子，我把自己卖了也没办法呀。款子到了，我第一个打电话通知你，好吧？”

阿忠走到她办公桌前，把一个信封塞进她抽屉关好，双手合十对她说：“大姐，拜托拜托了，钱再要不到真的要跳楼了，几十个家都揭不开锅，我的房也要断供了。你不是给我们钱，是救我们的命。”

科长拍着胸脯：“只要有款子到了，一定先给你们，配合这么多年，凭着我们的交情，就是我们公司领导不发话，我也会先打给你！”

双手作揖从科长办公室离开，给杨哥打电话，杨哥在外面，讲了一个地址，说一个多小时后有空。骑着电动车赶到一个会所门口，不敢进去，蹲在门外等着。

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早上出门没吃饭，肚子饿了。旁边有个面馆，走进去坐下。一个服务生拿了一个菜单，瞄了一眼，最便宜的招牌卤面都要20元一碗，摇摇头出来，在外面摊子上花两元钱买了两个馒头。

路边有一块青石板，坐下后从包里掏出水壶，馒头就冷开水吃起来。看着城市的繁华景象，高楼林立，绿树成荫，鲜花盛开，街上一辆辆豪车疾驶而过，心中一阵酸楚涌上来，眼眶里充满泪水。心里想着，已经快四十岁了，一碗20元的面都舍不得吃……

等了一个多小时，杨哥出来了，跟朋友握手话别，朋友一个个上车走了，只剩杨哥一个人，阿忠闪出来。杨哥有点不高兴：“你那点破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还非要跟到这里来，我刚才就是为催款的事找他们的。”

阿忠赶紧陪着笑脸：“杨哥，我的工程款的事知道你一直在帮我操心，不会有问题。主要是快过年了，家里父母从山上弄了点山货，给大嫂和孩子们尝尝的。”说着搬个纸箱子过来，放到杨哥汽车后备箱里，再挥手道别，送杨哥驾车离去。

过几天公司打了一笔钱过来，只够发一个月工资，工地上一片唉声叹气，大家干活都懒洋洋的，阿忠也是一筹莫展。

这天一大早又到公司去找人，回到工地晚了点，见到工地上人比较少，只剩下老工人阿山还有十几个人在干活，就问他们：“人呢？”阿山回答：“阿连带了一些年轻人到市政府上访去了。”阿忠头脑轰地一下，心里想：“坏了！”

赶紧骑着电动车往市政府赶，刚转过街角，看到一群交警在路上查电动车，心里想：“糟糕！”掉头想跑，两个警察跑过来拉住电动车，只好推过去。

一个年纪大的警察走过来看了一下他的车子，说这是超标电动车，必须依法查扣，问他骑车去干什么？他说自己的施工队去市政府上访，必须赶紧过去把人带回来。警察一听也急了，对他说：“你的车子必须查扣，我们用警车送你过去，回头再来我们警队办查扣手续。”

警车开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走到信访办门口，跟警察说明缘由，把他拉到后面，阿连带着那些工人垂头丧气地在那里，阿忠气得把堂弟臭骂一顿。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叫他到一间办公室，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和颜悦色地跟他说：“我们了解了你们的诉求，你们的要求是合理的，但是没有批准突然间拉出横幅来，影响交通和正常的秩序，这种做法不对，考虑到影响不大，性质也不严重，叫你底下人先把人员带回，上午十点市领导在这里要开一个解决欠款的现场会，你留下参加。”

阿忠出去千叮咛万嘱咐，叫阿连把人带回去干活。上午十点，在一个会议室，一位市领导和建设局领导参加，大约有十几起因为建筑工程欠款上访的人员坐一边，甲方、乙方的代表各坐一方，银行的代表也来了。

市领导就上访的要求，一个一个诉求的解决，阿忠的这个诉求，市领导先问甲方，甲方说银行贷款困难，然后问银行，银行答应贷一部分款先解决欠薪，再问乙方，要求乙方不得截留农民工工资，最终拍板决定过年前先支付50%的欠款，剩余的年后支付，问题解决了。

6

回家过了个比较轻松的春节，阿忠还带岳父母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开了一些药。给自己的爸妈也留了一些生活费。过了年以后，带着妈妈、孩子一起回到城里，再过半年花花要读小学，乡下的幼儿园读不读无所谓。

经济压力小一点，阿菊就不当月嫂了，她在月子中心找了个工作，虽然工资低一点，除了值班每天晚上都可以回家，这样就可以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

这天是个周末，阿忠带着全家一起到植物园玩耍。来到这个城市十几年，他还是第一次进这个植物园。

这天阿忠和阿菊专门穿了套干净的衣服，买了门票进去，迎面是绿油油的一个绿茵场，到处奇花异草，姹紫嫣红，非常漂亮。花花一进去就开心地大叫，带着弟弟在草地上奔跑，翻滚，奶奶紧紧跟着孩子。不一会儿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男男女女滚到一起去了。

阿忠铺开野餐垫，和阿菊面对面盘腿坐在一起，他看着从塑料袋里一件件掏出食物的妻子，突然发现妻子还是蛮漂亮的。结婚这么多年，只知道妻子的贤惠，却很少关注妻子的美丽。

他拉过妻子一只手轻轻的抚摸，这只手本来也算修长匀称，但是现在皱巴巴的很粗糙，伤痕累累，烫伤、刀伤的痕迹隐约可见，可以看出妻子这么多年的辛苦，他心中涌起一阵爱怜之意。将妻子的手捧到嘴边吻了一下。

阿菊慌忙把手抽回来，四处观望无人关注他们，轻轻地在丈夫头上拍了一下，悄悄地说：“老夫老妻了，这么肉麻，也不怕孩子看到。”

阿忠笑了：“老夫老妻怕什么？”前方不远处有两对年轻的情侣正紧紧搂抱在一起热吻，根本不顾及别人。他靠到妻子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吻她的双唇。

过了年以后又多带了几个年轻人出来，阿忠的工程队更大了，揽的活也多了，只是工程款同样还是不好要。

这天正在工地干活，突然间手机闪过一条信息：世纪集团爆雷。心中一悸，打开仔细看，果然是真的，里面还讲到，世纪集团开发的世纪豪园楼盘，由于资金链断裂，整个工程全面停工，已成烂尾楼。关上手机，马上往世纪豪园工地赶。

骑个共享单车，速度上不去，后来打了辆出租车，赶到世纪豪园工地，果然冷冷清清，施工已经停止了，本来预计9月份交楼，现在看不可能了。

赶紧赶往世纪集团总部，路上给杨小英打电话，语音提示：“您呼叫的号码是空号……”心急如焚地赶到世纪集团，门口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人围在那里了。

走到人群中问，都是些购房的业主，公司里已经空荡荡，找不到人了。阿忠两眼发直地回到工地……

晚上阿菊回到家，阿忠还没回来。这时，电话响了，是堂弟阿连打来的，接到电话，阿菊马上打车赶到工地。心惊胆战地顺着脚手架往上爬，爬到最高层，阿忠两眼发直地坐在地上，一身酒气，阿连一直在推着他，地上放了一瓶烈酒，已经喝完了。

看到阿菊，堂弟马上叫她：“阿嫂，你来劝劝大哥……”阿菊坐在丈夫的边上，轻轻地摇着丈夫，轻声细气地说：“阿忠，你醒醒呀……”

阿忠转头怔怔地看着阿菊，看了一会儿，突然间嚎啕大哭：“阿菊呀，房子没啦，你知道吗……”

阿菊吻着他脸上的泪水：“我知道呀，今天微信全是这个消息呀，没关系，房子没有，我们人还有呀，我们还年轻，还可以重来……”

两个人一起哭，后来阿连也加入进来，三个人一起哭，哭得昏天黑地……后来，俩人扶着阿忠顺着脚手架一步一步走下来……

尾声

政府有关部门出面，对世纪公司进行整改和债务重组，楼盘施工又继续进行了。九月一号，根据相关政策，花花顺利地上了公立学校。

生活还在继续，这个故事最后有了好的结局，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